第四十二话 恶意之城的邀约
“啥东西?打通旭江?拜托我?我一个人吗?”我瞠目结舌,这种玩笑真的一点都不好笑,更何况是在一大群怪物追我们的情况下。
“嗯,我希望你能去旭江清理出一条可以让我们通行的路来。”周武的再次强调以证明我没有听错。
“我觉得我应该从最基层开始,比如先去旭江大桥贴贴传单什么的。”
“我不是在开玩笑。”周武关掉自己的麦克风。
“让我在这种情况下打通一座被不明物体占据的大桥不是玩笑?难道我是在玩什么英雄主义的游戏?我要不要趁现在存个档?”
“我知道这非常困难,但我相信你,是你的话就有办到的可能,是那个能把八米多高的感染体腰斩的你,而那个感染体的表皮连RPG都打不进。”周武缓缓的说。
“我也相信着我呢,我吐口吐沫都能在地上砸个窟窿。”
其实我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自己现在异常的焦躁,无关这个天方夜谭一般的任务本身,我真的有一种逐渐被人期待,逐渐被人惧怕的感觉,我真的会变成那女孩所说的那样吗?
“这么说你不想去是吗?”
面对阴阳怪气的我,周武的神情依旧平和,好像我所有的反应都被他预料到了一样。
“当然!”我斩钉截铁地回答,现在话留余地就是对自己残忍。
“好吧,”周武按了几下通讯器上的按钮,“目标是红升大桥,弹药节省着用,行动时间可能会很长!大龙,观测好路况立即向我报道!”
“收到!”
这下看来不用去做那种又危险又愚蠢的任务了,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而身后的枪声依然如影随形,像满是倒钩的毒虫正缓缓地向我的内心深处钻去。
“听起来很遥远吧?”周武目视着前方。
“似乎是啊。”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却也只能这样应答到。
“想象一下,怪物的利爪马上就要抓过来了,但你旁边的人开枪把它扫退,多么令人心安啊不是吗?”
“你还想劝我?”我大概理解了这家伙的意思,不由地问道。
“并不是,我这不都全速往红升赶了么?我只是没法不去想身后那些人的处境,他们都是我曾经朝夕相处的伙伴呀,每次繁重的训练后,我们都会帮对方挑破身上各处磨出来的水泡,抹上消炎的药,即便这般狼狈我们还会一拐一瘸地互相搀扶着,去女兵宿舍楼下唱着土味的军歌……”
“是挺心安的,就像两个世界,他们刀光剑影,我们侃侃而谈,还能唠几句过往……”我现在有些心烦意乱,说的话也很是莫名其妙。
“留给我们悠哉的时间也不多了,前方也开始出现感染体。”易晨把半个身子探出驾驶室外,对着前方各处飞奔而来的感染体倾泻火力。
看到那些干瘪的感染体接二连三地中弹并扑倒在地,周武显得很是惊喜,他掏出一把手枪单手点射另一边的目标,还不忘称叹道:“准头可以啊!谁教你的?”
“普通的俱乐部教练。”易晨回答道。
“这可不一般啊,他一定是退役军人吧。”
“不清楚,我也没去问。”
夹着这两大佬中间,我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唯唯诺诺地问:“有什么我能做到的事吗?”
“驾驶室空间有限,也没有适合你去射击的位置了,你帮我们换一下打空的弹夹吧!”
周武抓出一个包丢给了我,我接过顺手掂了掂,感觉出里面是一些子弹和弹夹,嘿嘿嘿,好歹这么一问,还有比这更轻松的活吗?
“好咧!”
我喜形于色道,这叫什么?这叫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什么也不用去想,“啪嗒啪嗒”地把一颗颗子弹塞进弹夹,再把换好的弹夹递给他们让他们打怪,像极了之前我做的事,一次次地把砖块堆上推车一次次地把它们卸下,不用思考更不需要去思考。
“啪嗒啪嗒啪嗒……”我往弹夹里塞起子弹来,但这还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子弹滑溜溜的,不是那么好捏住,塞进弹夹也需要一点力气,角度有些差错还容易滑开,当然也有此时的我心乱如麻的缘故吧。
【又要发生了吗?】
“周队!感染体的数量还在持续上升,大楼里巷子里都在不断地涌出新目标,单个编队的火力可能要压制不住它们了!”
是通讯器里的声音。
“现在开始视情况投放手雷,发射RPG飞弹等武器,尽量拖延住时间!”周武对着通讯器大吼。
“收到!一号编队准备交接,我们弹夹空了!”
“收到!准备好飞弹!等扎堆再打!”
“即将进入已经开通的路段!各编队准备提速!”
…………
……
有人正在逐渐地死去……
烟火齐鸣铁树银花的时节里,他们不留余地挣扎着只为多活那么一个刹那,而我,用慵懒的“啪嗒啪嗒”声附和着他们的呼喊,用冷漠的心跳节拍计数着他们用生命争取而来的这么一个个刹那,神游物外事不关己,无尽的卑劣与凉薄。
如果让现在的我告诉他们一件事,我会和他们说些什么?世界要完蛋啦大家快躺平吧,最合理的路线走不了啦另一条路线要多个好几十分钟,坚持下来了也不一定能拿下革命根据地,拿下了也不一定能竖着出这座城,不如围成一团在C4的篝火里庆贺生命的璀璨吧!哈利路亚!
“你觉得我可以打通旭江?为什么?”我没来由的问,不知向谁。
“我是觉得你可能可以,那里有个什么东西现在谁也不知道,说实话就算你愿意去我也认为你失败的几率更大。”周武回答到,通讯器里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说明他的麦克风也是关着的,不论此刻我们说些什么别人都无从得知。
“把我送到旭江,你们有把握压制住后面的这些尸潮,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让我去尝试打通那条路吗?”
周武沉默了许久,我以为是我的声音小了他没听见,准备再问一次时,他缓缓开口了,
“我们不能守在那里,面对这些东西一直保持移动才更加稳妥,所以你必须单独行动,在你真正打通那里之前我们只能在附近兜圈子,给不了你任何援助。”
“如果我失败了怎么办?”
“视情况回来接你。”
“视情况?”我觉得自己正慢慢地沉入一片深潭,窒息且又无助,冰碴一丝丝地填满肺泡。
“嗯,你还没被咬,感染群我们还能应付,时间还足够,那么我们会回来救你,任何一个条件不成立,我们都会立即舍弃你。”
“你还真不愿意撒谎啊,比如说些‘我们永远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们也会赶回来救你’这类话,直接把我糊弄过去不好了?”我苦笑着说。
“那样做改变不了什么,”周武把烟蒂弹出窗外,意犹未尽地吐着最后一丝烟圈,“本身就是一件挺残忍的事,再补上这最后一根稻草,我也会对自己失望的吧。”
“我去。”
周武愣了一下,连忙紧握手枪指向窗外,可来自前方零零散散的感染体已经被易晨清理得差不多了,并没有还可以扑过来的漏网之鱼。
“这不是语气词,我是说我去打通旭江。”
“你真的想清楚了?明知道这样做的死亡率很高,你也要去?”现在反倒是周武先动摇起来,他用一脸不知道是啥滋味的表情看着我。
“不是你出的主意吗?要不我趁现在反个悔?”
“这样也好,真的。”
“谢谢,但就在刚才我已经想通了,后面的车上有几个人是被我强拉硬拽来的,不努力一下,回头也不好意思去面对他们了吧?”
我是想到了颜佩仪和那个小女孩,无论那个时候的我多么侠肝义胆气薄云天,至此都成了空泛之谈,可若现在我不尽全力,目睹他们步入某一个死局,那么我又成了一个怂包,一个逃避责任的跳梁小丑。
“他们不会知道的,行动细节不会被平民知晓,如果你失败了,我会告诉他们是感染体的袭击造成了你的死亡,事后我嫌你的尸体碍事就把它踹出了驾驶室,前提是有人问起你,相反,你成功了,我们也不会说是你开通了生命之路,届时我根本就不会提到那个什么古里古怪球状物体,士兵们加持无人机规划出来的路线理所应当地畅通无阻,对平民公布的情报越简单越好……”
“这样也挺好的,如果我行动失败了,大家也不会因此而唾弃我吧。”
周武看我的眼神隐隐闪过一起怜悯,而他依然中规中矩道:“那么就这样定了,一会我们会在旭江桥头把你放下去,记住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关闭通讯器,此外我们也会那附近打转,尽力把躲藏起来的感染体吸引出来,行动方式就是之前我说的那样,也就不细说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看你这么严肃的样子我反倒紧张起来了,这真的可行吗?”
“不知道,此时此刻我都搞不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是人,那么一会你就会死,你是怪物,那你就能打通这条路。”
我的眼皮一跳,仿佛是对周武的这句话来了兴致,我问他:“你希望我是人还是怪物呢。”
“怪物。”周武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不再言语,翻看起了背包里的武器,想象着各种处境下它们的用法,周武也重新按下通讯器,默默地听着后边战士们的战况汇报。
“我也一起去。”易晨突然说。
“啊?”我愣住了。
“你需要一个人帮你防守,这么看来只能是我了。”易晨回答道。
“你是不是傻?这次行动根本就凶多吉少,先不说……”
我正想借此抱怨这次行动的凶险,却被易晨打断了话茬。
“你不想去云安市了吗?”
我沉默了好一会,终于有气无力地说道:“想。”
“那不就行了。”易晨也开始整理起了背包。
“感情真好。”周武突然插了一句嘴。
“打住啊,别在这种没营养的话题上浪费时间了,一会我要是在通讯器里嚎,你就麻溜地过来救人,知道没?”
“额……这个……我真的不能保证呀……”周武一副很为难的模样。
“和你们这些没有幽默感的人开玩笑真没成就感,发生了什么我都会汇报,那时候你们该咋滴就咋滴,理解了吗?”
“哦,”周武尴尬地挠了挠额角,紧接着他的头一转,对着通讯器说道:“我是老周,情况有变,现在队伍最后面的编队注意,一会交接你们不用跟到‘先驱号’后面,你们直接全速行进到旭江大桥桥头在那里等我们,选两个兄弟下车做好准备,一会和‘先驱号’汇合时上来执行防守工作。”
“二号编队收到!”
“一号编队三号编队注意,防守间隔延长到四十五秒!”
“收到!”
周武深踩油门,“先驱号”的车速又提高了一个档次,我这才发现这架十多吨重的钢铁巨兽居然能以六十码的速度狂奔,相比起来我们之前开个四十来迈的速度实在是太小儿科了,这才叫专业!
我转头看了看易晨,这家伙已经开始整理自己的背包了,不由地觉得有些没好气,于是我自认为不着痕迹地用胳膊肘顶了顶她。
她扭头不解地看向我,我皱着眉头对她微微摇头。
“我在后视镜里看得到……”周武的表情带着些许尴尬。
靠,那我也就直说了,我扬着大拇指指着易晨说道:“这货不用和我一起去了吧?如果我能解决掉那个莫名其妙的东西还好,万一不行的话她可能也要和我一起陪葬,没有这个必要呀。”
“有个人帮你防守的话是能提高行动的成功率,在你清理那些障碍时你很可能是无法做到防守的,所以你们的行动动静一定不能太大,吸引到感染体就不好了……”
“那你让在前面等的二号编队多下来几个人,一会让他们配合我一起行动,这样成功率肯定更大了。”我作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
“这……”周武却显得迟疑起来,“这次行动我是想尽可能不让平民了解细节,下来太多人恐怕会引发骚乱……”
“让两个人下车本身就能令人怀疑了吧?下来两个下来四个有区别吗?你觉得那车上的平民都是瞎子?你能保证他们守得住口风吗?还是说我注定是要被舍弃的,派出更多的士兵也都无济于事?…………”我爆发了一连串的疑问,我自己都觉得这不像我。
“刘玦航,别说了。”易晨按住了我的肩膀。
“让她留在车上。”我无视了易晨,目不转睛地瞪着周武。
“是的,”周武抿了抿嘴,像是下定决心吐露自己的真心话,“我真的不能确定你是什么,唯一能知晓的是,你是怪物,知道吗?上级若是知道了你的存在,一定会想法设法地把你送回去研究,可我们现在根本就自身难保,连和上级取得联系都做不到……”
我耸了一下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心底却不住地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虽然你还没有攻击我们的意图,但你太过强大了,以至于我们完全没有控制住你的办法,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我总在想,要是我们没遇到你们这一伙人……不对,要是你们这一伙人没有你就好了,这样的话我也不会像现在一样,期待又惶恐。”
“是这样啊。”我回答。
“如果我们还打算去红星军事基地,他的力量是必不可少的……”
周武打断了易晨的发言,用带着几分寒意的目光盯着我,“但如果他失控了呢?你觉得你用什么手段可以阻止他?”
易晨沉默了。
“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唉,相信我吧,把希望寄托在这种怪物身上,本来就不是一件靠谱的事,和他一同战斗的女人不是吃了好几个人吗?”周武语重心长,简直要越过我去拍易晨的肩膀。
“既然如此,这些话你还要当着我的面说?”我问道。
“我说过的吧?你要是失控,我们根本没有任何办法阻止你,你完全有能力屠杀掉我们所有人,所以你知不知道我的真实想法本身就是无关紧要的事吧?还是说……你需要一个理由?屠杀我们的理由?”
“我对杀戮没有兴趣。”
“我们也对杀戮没有兴趣,我们这些当兵的也无法得知自己家人朋友的安危,我们也想活下去,这有什么不对?我们这么多个人,舍弃掉你一个,没什么不好吧?”周武的额角跳起青筋,情绪激动起来,“如果你和我们一样是正常人,忽然来了一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人型怪物,你会和他称兄道弟,还是巴不得他早点死?”
“我会下去,让她留下吧。”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释然,轻声说道。
“嗯,她可以不用去。”
“我要一起去,”易晨把弹夹拍回弹仓,“打通的话,对你们来说生存率也会大幅度提升吧?”
“你傻啊?”我懵了,刚才周武说的话这货没听?
“好啊,那时我们一定会回来,加油吧。”周武的嘴角勾出难以察觉的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