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街上，莉雪的脚步就变快许多，她径直朝着旁边的香料店走了进去。秦战跟在她的后面，轻笑着摇了摇头，平常看她成熟冷静，这时候倒是和她这个年纪的普通女生一样，对香料很感兴趣。

    这家香料店装修也是颇为华丽，只不过店里没有店员，只有一个中年女性站在柜台前，她有一头靓丽的黄色卷发，皮肤非常白，她笑盈盈地说道：“欢迎光临麦德哆香料店，请自便。”女人举手投足间非常优雅。

    这一家倒是没有那些热情但嘈杂的店员，这让秦战心里对这家店有了一些好感。店里共分为九个香味区，每一个区的香味类型都不相同，有花草香、茶香、动物萃液香等等，所有香料都装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瓶中，瓶子用木塞堵住。莉雪好奇地一瓶一瓶试闻，展现出了对香料的强烈兴趣。秦战对这些香料并不感冒，不过他倒是对很多香味很熟悉，因为家族里的女性长辈们都很喜欢用香料，还定期从月明城中进一批，秦落语和秦雨萌这两个小女生也喜欢偷偷用大人的香料。

    莉雪乐在其中，秦战则是在茶香区停下了脚步。他把每种香味都闻了闻，很简单地就辨别出了红茶、绿茶、白茶等等不同茶叶的香味，他甚至可以分辨出一些常见的茶香具体是什么茶叶萃制的。把货品都闻了一遍后，他有些遗憾，这些茶香香料的香味非常普通，完全没办法还原出一些高级茶叶的香味。

    “老板，这些茶香香料是从哪里进货的？”秦战朝女老板问道。

    “上官茶坊的。”

    上官茶坊，秦战对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了，上官茶坊是中洲的茶叶龙头，各种产品几乎垄断了茶叶市场，秦家和许多小茶坊完全不是它的对手，抢不到多少市场份额。原来他们已经开始拓展香料市场了吗？秦战微皱眉头，又把这些香料再闻了一遍。（没错，这些香料的茶香非常一般，不像是上官茶坊茶叶的水平，应该是技术上还有难题吧），他心里想着，秦家或许也可以把部分茶叶用来制作香料，能增加收入。

    秦战走到莉雪身旁，轻声道：“想不到呀，你喜欢香料，我原本以为你喜欢各种装备呢。”

    “我只是很好奇，为什么在你们这儿还有专门卖香味的店子。”莉雪小声地说，“这种味道太浓烈，非常危险，在我们西洲，边境那些魔灵要是闻到了这种香味，就能知道我们人的具体位置了。”

    秦战愕然，他没有想到在这种芬香四溢的环境里，莉雪考虑的竟然是与魔灵的战斗。他的心情有些沉重，当中土四洲的男女们用着精致的香料时，西洲人却在与魔灵殊死搏斗，这公平吗？一股无力的感觉让他非常难受。严先生曾经教育他们“有志者，事竟成”，可是这个世上有太多事情无力改变，既然命运难变，是否意味着他最习惯的“努力”是一文不值的呢？努力能改变他入赘的命运吗？努力能治好莉雪身上的魔毒吗？努力能让西洲人也拥有和其余四洲人一样安逸平和的生活吗？

    就在秦战乱想时，莉雪用手肘撞了撞他。回过神来，他发现莉雪递给了他两瓶香料。莉雪小声说道：“我想要这两个。”

    秦战拿着两瓶香料付完钱，他们剩下的现钱已经所剩无几了。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商业街霓虹闪烁，街道上来往的人数甚至比白天更多。夜幕降临后的商业街，各种烹饪的烟火气飘香而来，饭店迎来络绎不绝的客人。莉雪对美食也很有兴致，她在一家有各种小吃的饭店里大块朵颐，吃了凉面、烤肉、泡馍等等，这些都是西洲没有的东西。秦战心情不佳，没什么胃口，如果不是莉雪拿起一串烤肉递给他的话，他恐怕什么都不会吃。

    吃完，两人来到不远处的城南路二号商业街，这里果然有一处巨大的豪华建筑，采用的是夷洲那边的建筑风格，房顶是半弧形，看起来颇有设计感。晚上拍卖行已经歇业了，大门紧闭，上面写着“罗伯特拍卖行”。秦战走过去，看了看大门附近立着的牌子，上面贴着海报，详细介绍着白天时拍卖的东西。

    “广然丹、玄狐毛、幻神刀、铜心镜......”秦战一个一个默念着海报上的字。这些东西他都不认识，只能去看海报上的简介：广然丹能够在一定时间内显著提高服用者体内的灵气运转速度；玄狐毛可以用来制作高级墨宝；幻神刀是蓝品装备，可以有效伤害金身境肉体；铜心镜是一种防御的法宝，激活后可以提高肉体的硬度。

    “这些东西看起来都不错啊...”秦战喃喃自语道。他回过神来，发现莉雪不知道跑哪去了。他还没来得及着急，莉雪就从屋檐上飞了下来。

    “你干嘛去了？”

    “办点事儿。”

    “办好了？”

    “嗯。”

    秦战也没有多问，两人从城南走回了客栈。

    回到房间里，莉雪摘掉面具，脱下兜帽，迫不及待地把香料弄出一点抹在手上，她用小鼻子闻了闻，脸上满是开心的笑容，她看到秦战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食指沾了点香料，迅雷般速度抹到了这个苦脸男的脸上。秦战眯着眼睛，用手擦掉香料，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感觉你一进城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哪有。”莉雪故意用冷漠的口吻回复，她收起笑容，柳眉紧蹙，装出一副高冷严肃的模样，反问道：“倒是你，怎么今天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秦战苦涩一笑，心里想的事情太多了，有些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他抬头看向窗外，皎洁的月光从窗台倾泻下来，照在他和莉雪的中间，莉雪顺着秦战的视线也看向窗外，着迷地看着浓浓月色。

    “在我家附近的一个城市里，月亮要比这还好看。”秦战轻声说道。他回头看了看莉雪，莉雪神情有些恍惚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战轻叹一声，再次看向夜空，自言自语道，“古人说‘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又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最近总是忍不住想，隔着月亮寄托遥思，真的有意义吗？我很想念一群千里之外的伙伴们，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想到我。即便是想到了，又能如何呢？”

    他故意说着这种虚无缥缈的伤感话。其实他的心事不是这个，他虽然确实很想念伙伴们，但眼下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顾不上思念。真正让他心烦意乱的，是一种无力的挫败感。他知道，虽然便携袋里的那些宝物能够卖很多钱，但用完也就没有了，况且拍卖会上有那么多强大势力，钟家肯定也会参加，他们也是急需蓝月草，这些钱能不能买到蓝月草还是未知数。这件事情上，他很无力。

    他不知道自己身体里的那只灵狐究竟想干嘛，也不知道读档的能力究竟会给他带来什么，他目前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一切。这件事情上，他也很无力。

    还有去钟家退婚的事情，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作为退婚信物的蓝月草还没有任何头绪。在这件事情上，他更是无力。

    最让他无力的还是自己那孱弱的灵能。秦雨萌比他小一些，却早早突破了聚气境八段。眼前这位同龄的女生，更是很可能迈入了灵神境。相比之下，自己太弱了。秦战愁闷地叹着气。

    莉雪依旧看着窗外，许久之后才轻轻地说：“他们会想你的，只要活着就有再见的机会。我倒是没人可想了，也没人想我。”

    她的眼眸深沉，似有万丝愁绪，“或许哪天，我也会变成这夜里的繁星。”

    忧愁的话刚说完，她就轻笑着看向秦战，“不过在变成星星之前，我还是想喝你说的那个六味茶，还想在你说的那个月明城看看月亮。”

    “哼。”秦战轻哼一声，“你这样说话，小心到时候真的喝了茶看了月就毒爆身亡了。”

    “那我还是喝茶吧，月亮就不看了，也没那么好看。”莉雪笑道。

    莉雪轻松的态度让秦战也略微放松下来，放松下来后，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他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心里想着早知道晚上就吃点东西了。就在他懊恼和饥饿之际，莉雪掏出一袋点心丢给他。

    秦战赶紧撕开包装吃了起来，他嘴里嚼着东西，问道：“这是哪来的？”

    “吃就行了，问那么多。”莉雪淡淡地回答。

    吃饱喝足后，秦战打了个哈欠，向后伸了伸懒腰，一阵困意袭来，“睡觉去了，明天见。”

    秦战回到自己的小房间，翻身躺倒了床上，他隔着屏窗看到月光照射在地上，映出莉雪的影子，看来她似乎还没打算睡。秦战翻了个身，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月光下，莉雪柳眉紧蹙，胸脯上下起伏，大口吸着凉气。褐色的眼瞳里浮现一丝浅蓝色，身体冷得颤抖起来，背上的蓝色印记散发出更加晶莹的光亮。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挣扎着躺到床上。

    莉雪侧躺着，背后的冰冷感再次席卷全身，她的意识很快就模糊起来。迷迷糊糊中，她不知道是陷入幻觉还是陷入了梦境。

    恍惚之间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领主级的魔灵有十层楼那么高，挥舞着由魔气组成的巨斧肆意屠杀。村子里那些叔叔伯伯和阿姨婶婶们都死在了那巨斧之下。

    “快走…！”莉雪的父亲狠狠推开自己的老婆和三个孩子。他是神威境的强者，是村里最强壮的男人，但面对巨大无比的魔灵，他却显得特别渺小。

    村里烧起了熊熊大火，幸存的村民们拿起武器，视死如归地一个接一个冲向魔灵。三个孩子哭了，女人也哭了，她和丈夫曾经许下誓言要同生共死，但此时的她不仅是妻子，更是一位母亲，她流着泪拉着三个孩子往村外跑去。

    自始至终，莉雪的父亲都没有再回头看看自己最爱的人，他无畏地冲向魔灵，浩瀚的灵能在身体里极速运转，这给了他极大的力量，但也让他更加难以控制这股力量。很快灵能就在他身体里失控了，形成一股小型的灵能龙卷风。他的身体里射出一道比太阳更亮的光芒，他张开双臂，从地上腾空而起，直直地飞向魔灵心脏的位置。男人的身体在进入魔气之后发出了绚丽的爆炸，火光吞噬了魔灵。

    巨大的魔气只是被爆炸后的风吹散了几秒，又重新聚集起来。魔灵那亮着白光的眼睛，看着那些向村外跑去的人。

    “蝼蚁。”冰冷的如机器般的声音响起。巨大的魔灵瞬间崩塌，化身成无数个小魔灵，朝村民逃走的方向追杀而去。

    在莉雪惊恐的目光中，一只由冰冷魔气聚集而成魔灵追了上来，它举起手，手里有无数冰晶旋转，那冰晶逐渐形成一把冰枪。莉雪转身想跑，可冰枪刺了下来，千钧一发之际，莉雪的母亲为女儿挡住了这冰枪，女人瞬间就变成了一副冰雕。那冰枪的枪头爆裂飞溅，溅射到莉雪和两个哥哥的身上。那股彻骨的寒冷让她昏死过去。

    猛地睁开眼，莉雪胸脯剧烈起伏。她发现自己躺在安静的客栈房间里，这里的夜晚是如此宁静安逸。她侧躺着，眼泪流了下来，滴落在地面上，变成一小块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