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不幸。

    我出生在一个落魄的宗族。那时，昔日的荣耀早已离我们远去，但我的族人们并不甘愿接受没落的命运——他们期待着一个天才的到来。然后他们等到了我。

    我的修行天赋极高，所以所有族人的期待都降临在了我的身上。我需要优秀，需要高贵，需要强大——才好来拯救这个落魄的家族。”

    那人顿了顿，才说到：

    “天才的人生好吗？当然好，我从小就被包围在夸耀和宠爱中。但这些的前提是什么呢？我得是天才。但很可惜，我在达到他们的期望前，先疯掉了。啊，按照修士的话来说，我是有了很严重的心魔。”

    听到这，他皱起了眉——心魔对修士的危害性，不需要解释。

    “说了这些，后面的事你应该也能猜到了。我的心魔让我无法修行，近乎成了一个废人。嗯，好在是近乎。我可以使用我以前的力量，只是会有一些后遗症，不过还想继续往前修行……后遗症会更严重点。

    得知我有了心魔，族人们失望极了——他们重回荣耀的愿望就要落空了。

    为了不让他们失望，我顶着心魔继续修炼。”那人说到这笑了笑，“好在我是天才，倒也做得到。虽然速度肯定没有以前那么快，但是只要我在修炼，大家就会安心嘛。”

    见那人轻描淡写的说出了这种话，让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顶着心魔继续修炼？不要命了吗？而且这家族……

    “直到后遗症越来越严重，我疯魔的时候越来越多，而且发现我怎么样也修行不了了，大家就把我封在了院子里。

    前面说的有点多，但那个故事，直到现在才算开始。

    嗯……让我想想那时发生了什么？那段时间的记忆比较混乱。大概就是，我被关在自己的院子里，啊，也不算关，只是周围没人，而且在深林里，所以大多数时候我都在自己的院子里而已。

    不过修行之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吃饭睡觉，我一个人倒也不会死。

    ……

    然后呢——就是老套的话本里一样，我和他相遇了。

    那天我把自己之前酿的酒挖出来，躺在房顶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喝，嗯，酿的很烂，于是我随手就把酒缸往地上扔去。

    然后就像梦一样的场景一样，我无聊的看着地上碎裂的酒缸，发现一滴酒溅到了人的衣角，我下意识的随着衣角往上看，那人身着的衣物被血染红，正一瘸一拐的往我这边走，被酒溅到后抬头，正好和我对视。

    嗯，那人真好看，眼睛亮亮的。”

    “……具体的经过我记不清了，总之现在回想起来，我和他就好像天生那么熟悉一样。我们在那个院子里过了一段很不错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都美好的有些不真实。

    嗯……大概是因为那段时间我没有修行吧。好景不长，愚蠢的我见自己好多了后，就试图继续修行——于是心魔理所应当的复发了。

    被心魔侵扰时是什么感觉呢？其实我不太清楚，因为那时候我已经半疯了，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是否清醒。

    疯魔的那些时候都干了什么呢？大概是疯狂的神经兮兮的恶毒的伤害着他吧。”

    说到这，那人突然毫无征兆的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地扎进了自己的左臂，甚至在片刻后还嫌不够似的拧了一下。

    血液快速的渗出，染湿了他的袖子。但那人好像感受不到痛一样，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很快就拔出刀擦了擦，又插回了腰间。无所谓的做完这些，那人才继续说：

    “不好意思，我刚才有点激动了。

    继续说，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还是笨蛋一样的一直在我身边，我在算得上清醒的时候问过他为什么不走，你猜他说什么？他说因为他爱我。

    呵，爱。”

    那人笑了，又在一瞬之后神情悲伤了起来：

    “爱，是什么呢？我好像一直被爱着，被所有人爱着，但在很久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我很缺爱。

    我缺的是正常的爱，因为我一直感受的爱就是扭曲的——爱意味着苛刻，意味着窒息，意味着束缚，意味着鞭策。

    我一直认为，我能被爱是因为我有价值，是因为我能给他们带来什么。而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价值了，我就会永远的失去被爱的资格。所以即使患上心魔也要不停止的修行，费尽全力的修行——我恐惧着失去价值，那对我来说胜过于死亡。

    “我失去一切价值的那天到来之时——他们还会爱我吗。”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我不需要回答，因为我心中有答案。

    我不相信“绝对纯圣的爱”会降临在我身上。如果有人爱我，一定是因为我能给他带来什么。

    ……我，只是我的价值的赠品。”

    “可他说他爱我啊……他爱我。为什么呢？我不明白，到现在还是不明白。我那时只是一个恶毒残忍愚蠢且阴暗的废物，被所有人放弃的废物。论容貌，他本身就足够好看；论品行，被心魔侵蚀的我绝对算不上良善；论修为，我更几乎是半个废人——所以他爱我什么呢？我不知道。

    我好像突然来了兴趣，我想试探一下什么是爱，他口中的爱又能为我坚持到什么地步。我那时的逻辑很简单——我是个烂人所没人会爱我——如果他爱我说明他还不知道我有多烂——

    我会一直的去伤害他，直到他离开，然后我的逻辑就得到了闭环——我果然是个没人会爱的烂人。”

    “可他没走。一直都没。”

    那人说完这句话后就沉默了。在近乎全然的黑暗之间，很难辨认时间，不知道是过了一秒钟还是一万年之后，那人开口说：

    “他永远对我笑着说他爱我，即使伤痕累累。他说，我不烂，我是个很优秀很善良很好的人。他说，他很遗憾在过去我痛苦的时候没出现在我身旁，但他会陪我重新开始。他说他会陪我度过以后的一切。他说，他会永远爱我。”

    “于是我终于开始对抗心魔。我的想法很简单，如果我就那么被心魔彻底侵蚀，或者死掉，他应该会很难过吧。

    可是好难啊，我先得将所有被污染的灵气全部放弃，然后一丝一丝的把心魔从筋脉里丹田里祛尽。好疼啊，现在想想还是好疼啊。因为曾顶着心魔修行，所以当时的污染已经非常深了，所以，好疼啊。

    我几乎把自己的每一条脉络都重塑了一遍，期间我的心态越发疯狂极端，可他一直陪着我。我那时候就想，如果是为了他的话，我愿意活下去。”

    “……可是人为什么会变呢？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