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窟中来

第一百四十章 白袍盖黑纹

    李清源一脚贴着黄泉长河河面倒掠后翻出去,在河面上拉起一道长长涟漪后,猛一拧身空旋,潇洒至极地落到河对岸。

    如今他的魂魄虽然仍旧小,但却无时无刻不在汲取着天然灵炁纳为己用,不断壮大,若是再被魔尊一巴掌拍进黄泉之中身魂分离的话就能发现,此刻他的魂魄已然有了手掌大小。

    灵魂尚且如此,更谬论如今他的肉身,已经达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地步。

    能在点星境界就将肉身修炼到如此地步的,肌理纹路之间,有一点点金光流转,经过魔尊反复碎骨,又在黄泉池中塑骨后,其实少年人此刻内里变化愈加称得上“翻天覆地”,“焕然一新”。

    他如今的骨髓之中,有红金二气流转,两者即是取自葬神窟血池之中的血色,以及与心口那只浑身通明若琉璃,时常闪烁着金光的小家伙芥蒂互利共生关系后,小家伙与少年人共享得一缕缕黄金气。

    只是以李清源如今修为,这两抹气体犹如万钧重石,如何也提不起来。

    若是李清源魂魄归位之后,或是李清源于此刻再一次被脊柱“大井”锁上的雪白小蛟龙能够“坦诚相见”之时,想必才能够调用这些红金气。

    李清源咧了咧嘴,于是他体内那条汹涌长河轻柔拍案,轻轻抚过脊柱大井井壁。

    见识了什么叫做“海阔天空”,什么叫做“灿烂星辰”,这些对于初生的雪白小蛟龙来说,都是世间第一稀罕物。

    脊柱大井之后,传来小蛟龙焦急挠着井壁的声音。

    世界忒大了,我想去看看。

    而李清源体内那条汹涌长河则不断轻轻抚过井壁,动作轻缓。

    似是在让小蛟龙不要着急,再缓缓,马上了。

    雪白小蛟龙这才平静下来,不一会儿功夫,井内传来阵阵酣睡声音,那是少年人的脊柱在不断校正己身,小蛟龙也因此进入酣睡状态。

    少年人体内这条汹涌长河倒流而上,来到心口那座小月亮前面,瞧着其内金灿灿的小家伙,李清源哑然失笑。

    原来这位仁兄早已经呼呼大睡起来,不管外界三七二十一了。

    好像自大小家伙蹲踞在少年人心口月亮之上后,就从来没有醒着的时候?

    李清源最后看了眼自己心口的那尊小月亮,摇头一笑,不忍惊醒两个小家伙的美梦,驾驭那条汹涌长河,悄无声息退回丹田位置。

    不知从何时起,除了丹田高高升起的那颗月亮外,少年人心口还悄然出现了一颗月亮,与李清源相连,自然也与自己心口那小家伙的灵炁月亮相通。

    所以少年人自然相当于有三颗月亮加身,另有三颗闪亮星星,与这三颗月亮遥相呼应,“一饮一啄”,“一呼一吸”极有规律。

    只不过随着少年人心思转动,盘踞在少年心口的那两颗月亮悄然隐匿。

    站在黄泉长河岸边的李清源抬头望向对岸,早已没了魔尊的身影,少年人幽幽一叹,“我在这里是不是待了很长时间?”

    魔尊的声音自李清源身后传来,古怪而又肯定道:“你当然从这里,待了很长时间。”

    于是少年人蹲在岸边,瞧着长河西去,有些惆怅。

    魔尊扯了扯嘴角,没有多说什么。

    他拍了拍少年人肩膀,在少年人疑惑转头后,被他一脚踹晕过去。

    当少年人悠悠转醒,茫然睁开双眼,却发现仅有自己躺在一长片大湖之上,湖面平整若镜,倒影着绚烂天空。

    而少年人正平稳躺在上面,第一反应并不是担心自己会不会掉到湖里去,而是怀疑自己是否是又掉到了类似于黄泉长河河底之类的地方,此刻仅是魂魄漂流其上,而自己的魂魄正被那赤发老魔穷捶猛打,一遍遍敲碎骨头,挑断筋脉。

    李清源用手拍打数次湖面,仅是激起圈圈涟漪无数,这让他有些发怔,多少有些置身梦幻,差点儿就泪流满面。

    多少时日自己没有体会过这种有实质触感的感觉了?好像自己除了被暴打魂魄,灵肉合一后,就是被锤炼筋骨。

    体会过那种想死不能的感觉后,少年人才猛然明白寻常日子里的平平常常,普普通通,有多么来之不易。

    只是天空之中,穆然阴沉如墨,像是有人在湛蓝天空画卷之上,泼上了一整瓶黑墨。

    李清源一拍脑袋,心下知道,自己又被那位红发老魔移形换影,断然没有好事。

    果然,先前如同镜面的湖面,刹那静止不动。

    而后这长长湖面,犹如一件大大的幕布,映射一幅幅画面。

    少年人默默看着,一颗心犹如挂在眉心之间,越是下沉,眉头之间便簇得愈紧。

    最先一副画面所记载,是一位妇人,与男子勾肩搭背回来后,走到门口,抛给那狭小眼睛之中大胆赤裸外露***的男子后,转身之际,妇人忽然变换了个眼神。

    一袭长衫的掌柜满眼通红,坐在门外阶梯,目光飘荡向远方,伤心欲绝。

    虽然他已经死过一次。

    妇人则双手背在身后主动从这脸上憔悴的男子身旁路过,在大堂来回踱步,心想该何时再添一把心火,致使年轻掌柜主动与自己决裂,自己好借此大赚一笔,更要凄凄惨惨戚戚哭诉一番世间男子负心汉才好。

    这副画面,蓦然消散。

    紧接着是某位胖子县令,额头结痂,犹如头顶黑石。

    他高坐主位上,坐看身下捕快们,一人在他身前匍匐,一人趾高气昂,在一旁指手画脚。

    这位七品胖子县令想了想,抽出一道判令,下令处死仅仅是因为不甘忍受欺压,所以出手的男人。

    只不过紧接着,胖子县令再次抽出一道判令牌高高掷于地上,施以斩立决。

    两人神色-慌张之中,被人拖了下去。

    而胖子县令则大舒筋骨,哼起小调。

    果然还是做个山大王最爽。

    之后种种,不一而足。

    最后一副画面,是那场碣石山大蛇所引发的前所未有之大旱灾后续,若是不是自己撞到那场黑袍女子的虐杀,而是另外一位升月境,或者甚至压根没有人,那么大蛇被杀只是其次,就连三只小蛇也沦为了大韩战宠,最后成为大韩掣肘王朝的武器,用到某三场必定战败的战争中去,由专人负责割下那时已是大蛇的三条小蛇头颅,致使王朝大旱,民不聊生。

    至于最开始,与黑袍女子遭遇的唐氏兄妹?只会是在被黑袍女子以实力单方面碾压之后,又以同境界死死压制两兄妹,最后将两兄妹那颗本就已经轻微动摇的道心活活打碎后,再以那条银蛇所化的链子,轻松割去两兄妹的头颅,而那之后,急匆匆赶来的温如故,在见到那只有夜深人静时,才敢偷偷放在心里,仔细端详的女子,却已身首异处后,便只会从此一蹶不振,可能仅需过出十数年功夫,江湖上便会出现一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新魔。

    更可怕的是之后,有黑袍女子在控制那仅剩下一颗头颅的大蛇,而没有齐浩然使大蛇“阖眼”,更没有唐氏兄妹的及时传递消息,那场发生在大泽村的旱灾,之后只会愈演愈烈。

    先是即使“王”如何控制,甚至不惜耗费牵扯一国气运也不能挽回的大旱接连不受控制的发生,继而是丰珅即使向泥土之中加入再多的本命精血也不可保下的乡民性命,供不应求。

    这场变故最后关头,可能还要有一位霁月清风一般的男子,主动折断那杆视为本命的烟杆,主动献祭生命,才能有一丝丝好转。

    只不过之后?

    旱灾还是在。

    之后已经穷途末路,饥荒连绵的大泽村,从来都脆弱的人性只会愈加经不起稍稍风吹雨打,或有青壮汉子将心爱之人一砖头砸晕过去,一道道刮去其肉,或有妇人偷偷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与邻家别院方才生下孩子,扬言要定下娃娃亲的那户人家交换怀中满是泪花的婴儿,毫不犹豫地丢入沸着方才浸过锅底的滚烫热水中,沾着生津醋水,狼吞虎咽塞到自己嘴里。

    最让少年人接受不能的是,妇人之后还舔舐了下嘴角,意犹未尽。

    更有乡民自发组织,打家劫舍,每每有富家商贾或是走商人路过,都会被这些个手持铁叉棍棒的乡民堵住,遇到软柿子,就捏,遇到狠茬子,大不了就是一死,更有萌发了善心的狠茬子,一不小心,被乡民暗算而死的,也只是寻常。

    这比葬神窟中,众人为了一点水源大打出手时,还要令人失望与绝望。

    这类情况,比比皆是。

    让人心生绝望的是,这些情况,王如何也不能阻止,犹如决堤洪水,此方堵彼方泄。

    少年人蹲在湖面上,看着这一幅幅画面,心烦意乱,挠了挠头。

    一双赤红色眼眸悬挂高天的魔尊赤羽,满脸冷色。

    你李清源不是有一颗为国为民心?那么遇到这类情况呢?知晓人性劣根之后,你还会坚守一颗本心?

    世间茫茫糟心事,难道你李清源就要一件件都要挨个悲天悯人一番才好?

    这样子做人,累也不累?

    曾有儒殿圣人说过一句戏言,但这位魔尊细细品味,觉得很有道理。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说得丁点儿不错。

    李清源长身而起,一袭白袍已经爬上细细密密又麻麻的黑线。

    少年人此刻略有妖异的脸上蓦然拧出一丝笑意。

    魔气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