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窟中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功德青林探头来

    到了后半夜,其实就只有李清源自己一人在驾着马车赶路了,当然,还有一只兔子,趾高气昂地坐在这匹神骏黑马的头顶,“指点江山”,哪里还有昨夜李清源烤制蛇肉时候,那个被吓得躲在车厢里,死活不敢出来的怂包模样?

    李清源在蹑手蹑脚将老管家送入车厢之中躺好后,他自己则是轻轻踹了一脚这,马匹的屁股,气笑道:“行了,别装了,咱俩又不是没见过面,就你这速度,乌龟爬呢?”

    这匹黑马嘶鸣一声,气势浑然一变,整个身子也变成了雪白模样,比之寻常还要愈加高大几分,高高端坐在这马匹头顶的小兔子骤然化作一条白线,匆忙掠向李清源的肩膀一端,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一眨一眨地望向这匹还会大变活马的马儿。

    这匹通变化的白马眯起一双流露出一抹极其人性化的亲昵,这副通灵模样,不正是温如故向他姐夫千求万求借来的那头白马?

    李清源笑道:“之后那番行动,拘灵局如今来了多少人马?”

    这白马嘶鸣一声的,高亢不已,却被李清源赶忙赏了一记巴掌,少年人伸出食指置于嘴前,瞪着眼睛,压低声音道:“都睡下了,你这么大声作甚?”

    灵气非凡的白马这次压低了声音,小声的啼叫了一声,低眉顺眼,一副小眼神,甚是幽怨。

    李清源就笑了,这么一场棋局,牵扯太大,影响甚广,以至于就连他自己一步步走来,都是不得不以身犯险,牵扯其中,看似浑不吝之下,次次都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依照温如故从来都喜欢大摇大摆的性格,拘灵局应该不会派出他来参加这一次行动的。

    要知道当初老将军向自己秘密说出那几句话后,当时的自己,嘴巴惊愕到几乎能够将自己的拳头吞了下去,既惊叹于老将军与背后王朝真正出谋划策那人的心思缜密,更佩服于王朝的魄力。

    有时候,最难的不是拥有坚持到底的决心,而是从头再来的勇气。

    王朝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代人的努力,所堪堪造就的这幅武林江湖,山上仙人同处一世,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想要弃之重来,甚至是打破再造一个全新格局,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

    李清源瞥了眼仍旧蹲在自己肩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珠,探头探脑望向白马的小兔子,一把把它提溜起来,丢到了白马头上,“不能只会欺软怕硬窝里横不是?自己去结交新朋友去。”

    白马朝向小兔子咧嘴一笑。

    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嘛?

    眼神呆滞站在马背上的小兔子只觉得自己仿若中了个霹雳,要死了。

    李清源笑着双手拢在袖中,白马骤然加快的速度,也只是让少年人鬓角自然垂下的发丝缓缓飞扬而已。

    他笑意温和。

    老管家的那句“不适合闯荡江湖”自然算不得什么赞扬之语,更不是为了衬托之后那句“猛龙过江”,而是实打实的谆谆善言,依照李清源的性子,若是当真闯荡江湖,拖拖拉拉,沾泥带水,往往万事都想要求一个尽善尽美,一般结局,往往就会不尽如人意,尤其是李清源这样“下山历练”,修士修力更修心,往往一招不慎,就容易深陷红尘染缸之中,饱受折磨。

    这一点,在曾经的齐浩然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第二长老不正是用一位市井女子而已,就活活拴住了这位意气风发的读书人百年光阴?

    若不是李清源的出现,说不得齐浩然还会继续意志消沉下去。

    不过之后老管家的那一句话,说得……也不失几分道理。

    李清源蓦然一笑,这一次的猛龙,可不止一条啊。

    他轻轻哼唱起来从不知哪座小镇打更人那里学来的小调,“龙过之处,虺虫皆避,乾坤朗朗,世无暗糟……”

    小调节奏极快,但是李清源却很快就像是老僧入定,睡了过去。

    之所以自告奋勇,除了要与这匹神骏白马了解一下情况,催促白马加快行程外,李清源其实还是想要拾起被自己荒废许久的自我修行。

    修行人,行也修行,坐也修行,睡其实更能修行,当然,入定之后的修行,灵觉外放,体察周围环境的同时,更是在裨益神魂,巩固修为。

    当然,因为心神沉溺于这种介于内视与放大自我对外界的感知之间的玄妙状态之中,往往就意味着修行人放弃了对时间的拿捏,所以最后往往就要造成修士春分时候入定,“一眼过后,天下入秋”的情况。

    这也是我辈修士修行起来,完全不知春秋寒暑的原因所在。

    李清源连同这匹神骏白马,一路北上,一夜飞度,到了清晨时分,日上三竿,迷迷糊糊探出头来的庄倩兮,几乎就能瞧见自家那座武林堡的朦胧轮廓了。

    闻听到身后蓦然传出的惊喜声音,李清源拍了拍早已恢复黝黑大黑马模样的神骏白马,笑着遥指远方轮廓问道:“就是那栋建筑?”

    重新带好帷帽的女子忙不迭点头,小脸儿上满是惊喜。

    李清源不由放眼望去,朦朦胧胧,隐匿在大雾之中的那座庞然大物,有竹林万千,参天耸立,即使隔了如此远,还是显眼至极。

    庄倩兮就要弯腰下去,将老管家叫醒,却被李清源打断。

    姑娘伸出芊芊玉手,掀起半张帷子,将之搭在自己帷帽之上,疑惑看着李清源。

    李清源瞥向倒在马车车厢外座椅一旁的老管家,笑着摇头不已,“让老前辈多睡一会儿吧,之后到了咱们再叫他起来。”

    庄倩兮背着小手,灿烂一笑,点了点头,只不过在她坐下身来之后,猛然之间像是意识到什么,小脸儿微红。

    李清源察觉到了女子的异样,同样正襟危坐起来。

    不叫醒睡姿不好的老管家,两人就稍稍有些位置尴尬,因为给两人余下的地方,委实有些拥挤了。

    老管家不醒,他们俩岂不就是孤男寡女了?

    只不过脸色微红的庄倩兮紧接着就正了脸色,灿然一笑,双眸眯起,促狭望向坐得无比板正的李清源,狡黠道:“呀,李公子小仙师师父,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了?”

    李清源“啊”了一声,摸了摸自己脸颊,懵懵懂懂,满脸疑惑,“有吗?”

    兴许是临近家门,天性也随之打开的女子笑嘻嘻点头,“有的有的。”

    李清源唉声叹气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看来是昨晚照看你们,委实劳累,约莫是感染了风寒。”

    庄倩兮就重新戴回帷帽,不愿和这个喜欢表演的李公子小仙师师父搭话了。

    这就完了?

    老管家狠狠眨了半眯起的眼睛,若不是身旁就是自家小姐,约莫此刻早就禁不住拍脑袋了。

    我的大小姐哟,李小仙师现在心里害羞着呐,这时候就该乘胜追击嘛!

    老管家忽然赶忙重新闭起眼睛。

    尚未松一口气的李清源,女子就又探出一颗小脑袋来,皱着一张白兮兮的小脸儿,忽然问道:“李公子小仙师师父,有点儿不对劲唉。”

    李清源战战兢兢,扭过头去,挤出一个笑脸儿来,疑惑道:“哪里不对劲儿?”

    庄倩兮摸了摸脑袋,懵懵懂懂,娇憨道:“按理说,咱们一夜时间,应该不能走到这里的,怎么忽然之间,咱们就到了我家了呢?”

    老管家这一次是当真睡了过去,只不过是被气得昏睡过去了而已。

    李清源嘴角止不住上扬,丢给女子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手中鞭子轻轻拍打在白马所变得黑马屁股上。

    黑马嘶鸣一声,鼻息之间喷出两道粗壮白气,快步拉动着车厢,向着高高矗立在远处的武林堡而去。

    隐隐约约,那座武林堡的轮廓,愈加清晰。

    武林堡正门,是青林开道,坦荡大道,直到正门。

    朱红色正门两侧,是一对神武非凡的高大石狮子,传言最是能够驱祟辟邪,又是象征着武运昌盛。

    远远打量过去,同样朱红色的院墙之后,就是那最为显眼的一排排青葱欲滴的高茂竹林。传言皆种以名曰“君子竹”的细长竹子,曾有诗人对曰“生死挺然终抱节,荣枯偶尔本无心。比肩耻与蒿莱伍,强项不容冰雪侵”,用以歌赞其植性。

    说来奇怪,分明是武运浓厚的一座武林堡,却非要数这一株株君子竹,长势最为喜人,所以这一片竹林,也被老老盟主取名“功德林”,取缔于“君子道德,矗立于林”,因而武林堡中人死后,从不葬身坟地,反而是灼烧成骨灰,埋于一棵青竹之下,在有专人异士,在青竹之上以既不伤害青竹走势,也不破坏青竹长势的巧妙手法,刻下所埋之人的墓志铭,又根据所埋之人的生前贡献多少,分别用金墨,银墨,赤墨,黑墨四色,重描墓志铭,为之渲上一层独特色彩。

    功德林园,如今林林总总,已经约莫有百万竹了,放眼望去,金银光灿灿然,已然越过墙头而出,如同竹上挂了一朵朵金银云彩,罕见赤黑之色。

    看来武林堡之所以能够有如今成就,并不是一件偶然事。

    李清源记起一事,轻轻侧目,果然瞧见不远处的山头上面,果然见到了那条河面奇异美妙的锱珠河。

    他扯了扯嘴角,最终没能笑出声来,望向苍翠成簇的青竹,只是重重吐出一口气,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