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窟中来

第四百五十章 我苦天下久

    山间清风,嶙峋野石,云上舟子,唯两人尔,若是不考虑此番天地之间,那浩渺而浓重如同氲血的红色长天,自然是一番怡然美景,只可惜此刻乘梭的两人,神情皆谈不上多么的好看。

    李清源神色凝重,看向眼前坐在自己对面的项上,脸上布满罕见的阴霾,一杆长戟被他横放膝上,一双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手正缓慢摩挲着黝黑的戟杆表面,时不时泛起特有的金属声响。

    一袭血袍随风飘扬的男子自觉将手摊开,以便自己一身血气挥散开来,虽然两人之装扮与天间血色格格不入,可李清源一身血腥气息,倒是与之阴沉的血黄天色分外融洽。

    他挑起眉头,眉宇之间,道满愁容,惆怅道:“当真有这么一号人物?连你也管不住?”

    项上眯起自己一对重瞳子,一颗眼珠之中的两只近乎琥珀色的瞳仁投向李清源方向,反而笑问道:“在这方世界里面,前后是历代的佼佼者,也都曾是那个年代最为闪亮的一颗星,不谈今日老毛病犯了死活想要见你的这位,就是那个时常会“手痒”的李轩,我当真能管住?”

    李清源点了点头,又赶忙摇头,擦去一头冷汗,咱们的项上蓦然眯起那对拥有四颗瞳子的眼眸来,好么,锋芒毕露,只等自己说出个“不”字了。

    李清源有意无意,瞥了眼项上手中那杆不知何时就横放膝上的方天画戟,寒光湛湛,不由笑脸道:“咱们项上乃天地间大英雄,大豪杰,是不屑于管才是。”

    一下子,眸眼微张,那柄方天画戟也不再铿锵寒光,作铁器鸣响。

    言语之间,两人乘梭而至天阶云雨水穷处,一片血色浓集到近乎于墨的大黑玄峰之下,有座小型近乎于“剑阵”一样的尖尖石岩耸立而起,鳞次栉比,排列成一座恰好可以合围一人的篱笆式石墙,在两人正前方,恰好可容一人而过的缺口。

    李清源极目远眺过去,仍是难以窥见其中全貌,依稀只能瞧见其中洞口内,有一双冷幽幽的眼睛,仅仅瞥向李清源一瞬,剩下时候,则更多是打量向李清源身旁四周。

    李清源伸手拍打下略有发僵的脸庞,虽两人目光接触仅有一瞬,但却让李清源一刹那寒毛悚然立。

    一旁的项上持戟挥过,偌大暗峰,一灯即明,原本幽暗的峰下,无端亮起数展明灯,幽幽斜斜,散发着墨绿色的瘆人光芒。

    李清源悄然眯起眼睛,蹙起眉头来,而项上却见怪不怪,径直走向那坐由剑形石岩组成的类似石椅的存在。

    随着项李二人前行愈近,周遭灯光也随之一盏盏亮起,最终当两人在这石椅前停步后,李清源也总算看清了石上人之样貌。

    蓬松长发,脏腻而结,一缕缕耷拉在满是破洞的单薄衣衫上,露出这名老人骨瘦如柴的身躯。

    嘴角有一大痣的干瘦老人慵懒斜瘫在石椅上,斜眸眼前男子,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而后便不再出声半句,自顾自怡然而卧,逍遥大梦去也。

    项上冷哼道:“多年未见,你这小佬儿依旧好大的排场!”

    项上偷偷向李清源示以颜色,立马会意的李清源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未曾想当李清源转头时候,一小佬儿赫然立于李清源面前,他那一对眼睛浑浊不堪,一对胡须稀疏而悬,一口黄牙,一对深深凹陷,似是髑髅的眼睛。

    刹那之间,两人目光相接,清晰可见有一条条弧状闪电,沟通两者双目,李清源一瞬间像是被人瞧了个精光通透,下意识护住自己要害位置,识海之中那一本金色的无字书籍疯狂翻动,脊柱大井之上的小白龙四处游走,更有海水大旋,日月更迭不休,一时间,杀气涌动,血气翻蹈,李清源心中徒升一股无明业火,终于不再藏掖这几日来锻炼来得力气,霎时一拳而出。

    一时间,清晰可见有两道雪白拳风,依附流窜于李清源一拳之上,相互旋转嬉舞时偶然一个“摆尾”,大风起兮云飞扬,项上悄然蹙眉又舒眉,轻跺一脚,卸去四处溢出的些许拳风。

    老人对此好像熟视无睹,只是在自顾自桀桀怪笑,看势居然要硬撼李清源这汹涌结实的一拳。

    李清源的身影之快,几如闪电,几个眨眼功夫就已来到老人面前,这饱含风雷之势的一拳,裹挟震耳欲聋的猎猎风声,几欲刺穿耳膜,刹那而至老人胸膛。

    老人仍旧风轻云淡,犹如骷髅的幽深眼窝处,绽出一丝异样红芒,伛偻身姿悄然挺起几分,似是示意李清源尽管放马过来,只是李清源那即将临近老人胸膛的一拳,忽得戛然而止。

    缠绕在他那条精壮手臂上的雪白风气,蓦然四散开来,巧妙绕开老人,分别掠向老人身后。

    老人身姿愈加伛偻,双手背后,啧啧称奇,“杀气,灵炁,居然还有好些年不曾见到的龙气?”

    “更有一些,就连我也不曾看透的东西?”老人眯起眼睛,有些好奇,更是幸灾乐祸道:“这么多东西在你体内四处流窜,没个规矩,你小子非但不加以疏导,居然还就这么任由其野蛮生长且没有爆体而亡,当真是奇了怪哉,难道你小子是陨铁铸造的?”

    李清源出人意料,望向身后老人最开始所在的地方,拍了拍胸脯,咧嘴笑道:“不是小子吹嘘,论身体能够容纳多少一事,小子我在这一方面,还是略有天赋。”

    大黑玄峰,黑色石墙那张石座之下,赫然坐着那仿佛根本未曾离开这张座椅的老人,随之,李清源身后那位黑袍老者的身影,悄无声息的消散而去。

    李清源抱拳而起,“前辈好高深的功夫。”

    老人终于抬头,狠狠朝地面吐了一口唾沫,顺带水到渠成一抹嘴角,冷哼道:“别从我这儿耍什子贫嘴!”

    李清源嘿嘿一笑,身旁项上闻言而至,奇怪地看了眼镇静自若的李清源,拍了拍李清源的肩膀,不吝赞扬道“对于力道的控制,可以啊!”

    所有缠绕手臂之上的劲道,一丝一毫未曾流窜于老人身上,尽数绕道而走,这对于力道的控制,可谓达到了一个极致,就连项上自己,想要信手捏来这份力道,也绝对是一件让公鸡下蛋,母鸡打鸣的事情。

    只是始终面色平静的李清源缓缓摇了摇头,“我压根就没有控制啊…”

    项上愕然,闻言后猛然回头望去,方才李清源朝向老者捶出一拳的拳风所向之地,那一座小型黑色玄峰之上,峰体悄然爬满蛛网纹路,而后一块块石体剥落,坚硬到就连项上手中陨铁所制的长戟都难以整齐割裂的黑色玄峰上,赫然出现一个拳头的模样。

    从自己黑色石椅之上换了个姿势的老人,盘腿而坐,双手托住脸庞支在膝上,啧啧称奇,“项小子,你说你也是恁大一人儿,这点儿眼力没有?这小子可是半点情面没留,下手那叫一个歹毒呀!要不是老汉儿我,平时喜好深思熟虑,谋而后动,当真就要被这小子一拳打死!”

    李清源微瞥眉头直皱不断的项上,不满纠正道:“老前辈,说话可是要讲良心的,绝不可信口开河,晚辈这一拳,也就为老前辈吹吹风,微风拂面精神爽嘛。”

    老人摸了摸自己脸庞,看向那座拳头印记,怒极反笑,好家伙,是说自己这老家伙脸皮厚呢。

    老人不由怀抱臂膀,闷声闷气道:“滚滚滚,没空搭理你这惹人烦心的鬼小子。”

    李清源笑着点头,忽然郑重其事地抱拳,“多谢老前辈指点迷津。”

    老人干脆背身过去,不再理会身后那个恼人的小子,李清源深吸一气,望向身旁欲言又止再默然的项上,识趣丢下一句我先行一步,继而他一步掠向项上的小舟,果真先行一步,乘舟而去。

    待到确认李清源真正走远后,项上猛然提起手中长戟横扫向身后的老人石座,一杆黝黑长戟落在那黑褐石座之上,依稀之间火花四溅而起,震得整座山岗隆咚作响,振聋发聩。

    只是长戟划过之后,却仅仅是在黑色王座之上留下一道白痕迹,犹然不解气的项上,蓦然高高扬起手中长戟,一戟劈下的时候,风声如涛,澎湃而起,接连在那白痕处劈下,手臂挥舞之快,瞬息便是成百上千,以至于项上膀前形成了一片细密幕影,山谷之中,满是铁器叮当。

    老人抬头望向最终将长戟驻在地上的项上,轻轻笑道:“消气了?”

    项上抬起自己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眼前老人,冷声道:“如何解决血族,应当是我们的事,为何要让李小友承担风险?”

    “为何?咱们独自镇守此处多少年?我独自镇守此地多少岁月?为了什么?天下人?我苦天下久矣,天下人是否知我苦?你们一个个倒是有大义,为了救天下人,可以舍生取义。”

    老人先是笑笑,却又猛然一个蹦跳起身,在他身旁蓦然电光拥簇,曲折缠绕在他身上,不断烧灼他的衣裳,老人浑身上下仅剩的皮肉在一瞬间冒起滚烫白烟,所有血肉几乎融化的老人咧开雪白阴森的白齿,低沉嘶吼道:“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