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之上，一袭银色长发的少年人双手负后，身前是一副光滑圆镜，圆镜之中倒映那谈话的两人。

    古人常言道“坐井观天”，而如今银白长发的少年长老则如同临井观水，冷眼看着那井中的孙晋在听完井中那位白发少年说出“当然”二字之后，扬天哈哈大笑起来，而后毫不犹豫就祭出一道银色闪光，划过坐在自己身前之人的眉心。

    只是看似汹涌的一击后，那孙晋却也果断转身便逃，锐利无双的剑锋扫过虚空，很快便凭空划开一道近乎虚无的黝黑隧道，身影一闪没入其中。

    少年人便端坐云端上，“目送”其实与自己相距甚远的王一骑绝尘，一路返回浩然学宫方向，继而他才收回视线，静静看着原本遁入虚空中的孙晋一脸茫然地自井中重新现身。

    原来在少年人面前的圆镜，已是名副其实的“圆”镜，无论任何跳脱空间法，只要落入其中，便皆不奏效，每每尝试遁入虚空，不过是依照轮回，往返一周，再原地踏步而已。

    坐在井中的那个少年长老眉心处一点殷红转瞬而逝，恢复如初。

    孙晋便神情阴郁下来，先前与这位第二张老所聊，两人皆有保留就是了，真假参半，不可全信，但也有部分可信。

    就这么坐井水观的第二斋秋没来由抬头望天，嗤笑一声，被一座琉璃罩子套住不知多少年岁，谁人不是井底之蛙？谁人不是坐井观天者？

    这也是他第二斋秋事到如今都没有去那小小村落见那个存在的原因所在，倘若果真遇见，他真得想要问问那个存在，刻意不去挂心这个世界的道德观念，以至于到最后人人信仰崩塌，无人念及那道德一事，以至于整片大陆陷入某种自相残杀的境地。

    兽性占据人性，最终整片大陆倒退万年，失了“文明”二字，导致人数骤减，这算不算某种程度上讲，是那位存在对于人族的一种…抹杀？

    少年长老忽然心有所动，低下头去，正好与抬头往“天”的孙晋四目相接，一袭白袍客咧嘴一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第二斋秋却没来由问道：“不巧我亦有一子。”

    在浩然学宫之中，有两人正襟危坐，一人着青衫，摇头道：“不行。”

    另一人着紫袍，点头道：“可以。”

    青衫之人却冷笑起来，“第二子珍，别人不知道你，你觉得我也同样不了解你？你生平最怕什么，或者说你生平最怕谁，我能不知晓？”

    一袭紫袍的第二子珍却道：“当真是我父亲的命令，他亲笔所写的书信都已给你，为何你却不信呢？”

    齐浩然反问道：“就算他真身站在这里，你觉得我会同意？”

    齐浩然不由冷笑一声，谁能想到呢？眼前这位早已经成就仙人境界的俊逸男子，一门心思只想剑开天门的初衷，竟是因为剑开天门之后，便可以离自己那位父亲更远一些？

    第二子珍满脸的委屈，不由看向身后男子，寻求支援道：“苏酥，麻烦你解释了？”

    苏酥看向似笑非笑神情的齐浩然，一阵头大，你这位第二长老的亲生子都解释不通，难道顶着个大妖头衔的就能解释得通了？

    苏酥伸出手去，与第二子珍道：“拿出来吧。”

    在齐浩然疑惑目光之中，第二子珍取出怀中小碗。

    小碗之中，有一点被拖曳极长的墨水，在碗中四处“游走”。

    齐浩然忽然皱眉不已，而苏酥却将那小碗一推，彻底放在齐浩然面前，沉声道：“任凭你处置了。”

    齐浩然不由好奇道：“当真？舍得？”

    第二子珍嘴角微动，却最终未置一词，狠狠一拍大腿，垂头丧气。

    苏酥却点头道：“没有你手中的阵杵作为这墨蛟的攻伐之物，是很难做成那件事情的。”

    苏酥自嘲一笑，摇头道：“并不是很难，而是根本不可能才是，这墨蛟再如何珍贵，也终究只是一团灵炁而已，终究少了一份犀利手段，只有与你手中那根作为惊天阵阵眼的阵杵配合，这团灵炁蛟龙才算是拥有了龙角与利爪。”

    苏酥看向陷入沉思的齐浩然，解释道：“所以没有了你的帮助，这步棋便不可能成功，所以留着这碗墨蛟也无甚用处了。”

    齐浩然望向满是诚挚的苏酥，神色认真问道：“目的？”

    苏酥忽然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神色可怜，唉声叹气道：“哪里需要什么理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罢了。”

    齐浩然便笑着道：“那便是没得谈了？”

    第二子珍忽然一手放在齐浩然身前的小碗之上，一手指向苏酥，沉声道：“他，为了给妖族开辟出一条全新道路，希冀撞开天门之后，凡间妖族皆可自行飞升，人族不得加以阻拦。”

    齐浩然一怔，望向神色微变的苏酥，第二子珍却紧接着说道：“而我，请你相信我，绝不是为了躲避自己父亲而已，才会去剑开天门。”

    第二子珍忽一挥手，一副由纯粹灵炁打造的光阴画卷随之浮现，他手指其中画卷道：“父亲早在许久之前就曾预知到如今这般境地，甚至还会更坏，你以为那孙晋为何发动这场战争？难道只是为了好玩？你以为他的底牌就只有如今你眼中所见的这些？就只有这些，说句可能你觉得难受的话，若是只有眼前所见的这些，我那位父亲自己一人都可以足够应对了，何必要让我来找你？你这位昔年的大师兄？”

    齐浩然随着第二子珍的手指画卷看去，神色骤然阴沉下去，图中的孙晋凭借一身紫色血气，明明已经身处败局之中的他，强行提炼所有洞主的精血为一身，蓦然突破这绝地天通的限制，身形似是施展了那法天象地的神通，顶天立地后，又开天辟地，彻底致使那太始大陆与素问天相勾连，饶是如此也就作罢，他的身形仍旧不曾停止变大趋势，最终结局，已经身形不在“天地”中的孙晋于天外天外摘星而来，向太始大陆之上不断“投石”。

    一颗颗天外星辰宛若石子一般被他丢在太始大陆与素问天上，甚至他还于素问天某座雷池之中“探囊取物”，截取一团雷霆伸手一捋化作雷鞭一条，不断鞭笞大地生灵，致使地面之上，素问天上的有灵众生生活其中，宛若置身锅炉之中，下场不过是被那一袭白袍客于人间蒸煮成为一摊烂肉。

    而眼下破局所在，便是如今第二子珍所要行之事。

    齐浩然正要再说些什么，心头蓦然响起一段心声言语，不由默默点头，紧跟着便向第二子珍抛出手中小杵。

    第二子珍紧紧攥着手中阵杵，又取出小碗一只，昔年那个存在诞生之地所生墨色玄蛟便是被他藏匿小碗之中。

    第二子珍与苏酥对视一眼，暗自点头，第二子珍更是斜眼齐浩然，扬了扬手中小杵，“就不怕我是骗你的了？”

    齐浩然皱着眉头摆了摆手，“王发话了，让我送你，不然能这么轻易到你手里？”

    第二斋秋洒然一笑，正要御风时候，忽然转身喊道：“师兄保重！”

    似是觉得眼见心烦，齐浩然更是补了一句，“赶紧滚蛋！”

    待到两人彻底消失不见，齐浩然这才蓦然肃穆神情，朝向两人离去方向，重重作揖不起。

    归墟海岸深处，眨眼出现身影有二。

    两人对视一眼，欲言又止，继而看见欲言又止的对方，不由又一切尽在不言中地相视一笑。

    两人之间，一位王朝妖族之主，一位浩然学宫儒生，昔年少年时，也曾有那吞天凌云志。

    一人曾于风雨雷声夜中，临崖而歌，为今后要妖族不再久居人下，为今后妖族不再被迫居住人迹罕至贫瘠处，为今后妖族皆可有那一日三餐吃饱饭，终有一日我会撞开天门，于天门前守候凡间妖族，为凡间妖族在天上谋那一席之地。

    一人曾在浩然大殿之上，削发明志，读书人若是只知道读书，若是各个贪生怕死，各个只为功名，各个只知利益，该如何？那么叫让我来让世间读书人瞧一瞧，何为将书中文章道德学以致用，何为儒生的一腔热血，何为那儒生一剑开天门！

    一只如今近乎已经整合整个太始大陆力量的阵眼小杵，一只取自可以算是大地意志之存在的部分灵炁所化蛟龙，两者合二为一后，随后更有第二子珍与苏酥两人的一身灵炁为引，一并撞向那犹如琉璃倒扣天地之上的罩子。

    无异于是拿整片太始大陆与那素问天来了一场碰撞了。

    这便是第二斋秋的计划，你孙晋不是觉得那些个洞主早晚是要合一吗？不是觉得有此为家底，可以使自己突破到某种令人心生绝望的极致？人世间再无人可以与你抗衡？很简单，我以自己儿子的性命为代价，把素问天天门撞破便是了，届时没了绝地天通的压制，早早就该破镜的一众洞主们纷纷破镜，凭借你一人，能控制他们几何？

    第二子珍一手托碗倒扣于地，一手持阵杵狠狠砸向小碗，毫不犹豫地祭出背后长剑，随着那条近乎是迎风暴涨的飞天蛟龙一起，一同撞入天门之中。

    苏酥紧随其后，蓦然现出真身，长鼻而肥头大耳，却是人立而起，一头撞向第二子珍递剑处。

    与此同时正端坐道观之中的黑裙女童李囡没来由一阵心悸，黑宝石一般的眼睛抬头望向天外，一道天地巨柱勾连天地，其中一道墨色影子在那巨柱之中游曳而上，一头撞碎了那桎梏这片凡间修士千百年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