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滇中腹地,白族小镇道口。
离识期的魔头冥龙带着上古凶兽梼杌,与王淮昭、海婆婆、墨梦池及七名蜀山弟子遭遇,一场恶战似已不可避免。
此刻这邪魔依旧丝毫不把在场人等放在眼里,他的目光根本就没在对面任何一人身上停留过。
魔头只是在不停催促已成为他坐骑的梼杌,速速吃完鲛元完事,那神态表情只透露一个信号: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不想动手,也不屑于动手。那倨傲的神情,仅仅传递一个意思:
你等之弱,不配与我对决!
沉寂终归不会恒久。
但任谁也没想到,打破僵局的却是在场之内最弱的一个角色——那位相貌俊美的蜀山弟子。
有的人,无畏源于勇气,源于对大道信仰。
但不幸的是,还有一种无畏源于无知,甚至愚蠢。
对后一种人来讲,无畏不能再被理解为赞许,大概只能稍稍用在原谅上。
能力越弱,脾气越大,表现欲越强,的确在世间许多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倘若千年蜀山仙宗要遴选最蠢砸招牌弟子,这位英俊小哥可谓当之无愧。
而且,他手中的剑才刚刚从地上捡起来不久。
是的,今晚这位大侠的武器其实已经接连脱手两次了。
但还是这位仁兄,此刻第一个仗剑冲向了青衣人,口中还不忘义正辞严高声大喝:
“宵小魔徒,还不伏诛。受我蜀山剑法!”
“呈卿!回来!”
内心尚不择进退的天枢大弟子屈符白顿时惊惧得大叫起来。
这名为呈卿的师弟,这次能来滇中,屈符白非常清楚缘由。
因为这家伙是蜀山现任律德长老霍川州的独子,从小就被父亲过度宠溺。
借着老父的威望,他不经剑门会试,就厚着脸皮混进了天枢太武门,同门尊长弟子,顾着霍长老脸面,平日都让着他几分。
元明以来,这蜀山仙宗声势大不如前,看来还是有些自己原因的。
此次屈符白一行受命洱海诛妖,霍呈卿恰逢突破到神识道重,可这少爷那自个的感觉就好似刚刚历经神劫一般狂傲。
此番听得宗门遣人下山除妖,霍呈卿脑瓜子一热乎,就想跟着建功扬名,死活缠着父亲要屈符白带他前往。
翰胤上人抹不下霍川州的长老面子,于是硬生生将天枢太武门原来构设七星降魔阵的一位本位弟子换掉,让霍呈卿跟着来了洱海。
自来时路上屈符白就心中打鼓,也亏得王淮昭提前诛灭了沉血鬼煞。倘若这半罐水顶入七星阵,真要与那鬼煞交手,这屈大师兄并无把握不说,还得顾这长老少爷的周全。
屈符白自是识得眼前青衣魔修境界层次,也不怪眼下这少爷霍呈卿,才刚刚修至神识,根基极弱,根本未窥准了解对面实力,却不知死活,居然未得自己号令便驭剑而上。
屈符白心中叫苦不迭,只得紧接着喝了声“剑阵!”,并了其余五名师弟,去接应霍呈卿。
一旁的王淮昭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打乱了阵脚。
原本思量着,看能否祭出从未一试的渺相罗诀,带婆婆梦池短暂撕破虚空一走了之,因自个从未使用过这神技,并不知有几成把握能安全逃脱。
其次,也不晓得能不能同时带走婆婆和梦池,还有一个顾虑,就是不忍弃下蜀山弟子生死而不顾。
蜀山弟子的剑阵一开,王淮昭知道,这一场恶斗已经无法避免了。
不过霍呈卿这凛凛断喝,还真把冥龙吓了一跳。
魔头眼瞅着场内一个神识重的修者仗剑而出,也是讶异地楞了一下,小半晌回过神来,不禁发出一阵骇人的狂笑。
不对,应该是强者面对蝼蚁的嘲笑。
“哟,蜀山剑派,我好害怕。哈哈哈哈,不知死活的凡仙宗门,孤家本有要务,留尔等狗命,不料你们却要作死!”
不等这魔人动手,那梼杌已是暴啸一声,腾空而落,左前腿也不躲闪,直接将这蜀山长老公子刺来的长剑扭成一股麻花,右前腿挟着生猛妖兽力道将那霍呈卿即刻拍在地上动弹不得,接着龙尾凶残地将尚未布阵完成的蜀山众弟子扫了个七零八落,除了屈符白伤势较轻,其余六人顿时再也爬不起身来。
几乎还未开打,道修这边已废了大半人手。
王淮昭见情势危急,再不出手,这蜀山七子恐怕一个也逃不出生天。急运修为正欲上前阻挡梼杌,却突见一道青色凌厉身影带着无上元相罗诀的护盾法相将那凶兽格开。
法相之后,一位浩气凛凛的道人自天而落,拂尘轻搭,白须袅动,目光如炬。
“师尊!”
这熟悉的身影不是师父春秋子是谁。
淮昭见到阔别六年的师尊悲喜交加,可霎时间又如鲠在喉,叫不出半句话来。
自己当年善恶不辨,见师尊重伤不起而不顾,弃他而去。还误将他记为杀母仇人,作为徒儿甚至几乎挥剑弑师,淮昭此时自觉还有何脸面再见师尊。
仙长道袍在夜风中微微撩动,风采更胜当年,因为淮昭已窥出恩师境界已是自然道大后期的修为,只是那面色中饱含着沧桑落寞,面庞更加清瘦了许多。
昨夜洱海喜洲小子招来浩荡天劫,身负的秘相罗诀破散,这一夜之间闪过的时机,不仅被冥龙得获行踪,也让遍寻徒儿六年之久的春秋子神识中发现了徒儿的大致方位,
道长赶紧叫上附近地域找寻的静然、淳远,不分昼夜赶往这滇内。
一个时辰前,仙长自然道神识在百里外就发现了冥龙和这梼杌的踪迹,心中焦灼,生怕邪魔先他一步寻得淮昭。
春秋子笃定淮昭秘相罗诀一梦天成,冥龙也和自己一样没有徒儿确切所在。
方才在半空眼见一众道修弟子危急,赶紧疾速现身援手,只是仙长心中也是忐忑,因为他识海中看透,这冥龙魔魂所附身的青衣男子,骇然已是离识魔境的存在,加上这意外出现的上古凶兽梼杌,自己今天的胜算极难预料。
而场内的王淮昭,因为六年来体格成长了许多,加之春秋此刻心思都汇集在应对强敌上,仙长一时竟未认出徒儿。
这边冥龙也立刻认出了这位当年在春秋洞府刺穿自己附体张氏后背的幻明道人,开口阴森冷笑道:
“幻明老儿,没想你当日居然活了下来。看你这数年长进不少呢。你也是来此寻那地慧的吧。哼哼,来得正好。省得孤家费力找寻你等。今夜先收拾完你,我再寻得地慧那厮,一并了事。”
话音刚落,却见一僧一道自空落下,同声对春秋子说道:
“仙长,我二人赶不上你,来迟了。”
王淮昭定睛一看,不由得再次惊喜连连,因为这现身的道姑高僧竟是多年不见的静然师太和淳远大和尚。
神识中看两位尊长的修为也是自三清别后,大有精进,静然师太已晋了道修元化境界,大和尚也接近金身境中期的造化。
“两位,对面这魔徒,与六年前魔头附身淮昭母亲一样,是冥龙魔魂夺舍的附体。这孽障已是离识大后期的魔修,不可大意。今日我等三人,务必全力一战了!”
听闻这灰衣人便是冥龙,师太和大和尚内息中暗自吸了一口凉气,但天道之义让两位面带凛凛浩然之气,并无一丝慌乱。
不过此时仙长所言之意,淳远静然自然明了,合三人之力对付冥龙可谓胜负难料,而眼前还有一头洪荒妖兽,此役不敢不问生死。
旁边的王淮昭听得师尊言语,便彻底确认娘亲死因,心中无尽悔意尽泛而起。但强敌当前,紧要的是如何帮助师尊他们觅得胜机。
依当下的情势来看,王淮昭隐隐感觉此间双方实力已从天壤悬殊渐渐拉小了差距,甚至还微微趋于了平衡。
那梼杌自始至终忌惮自己胸口的印记,而师尊他们仿佛并不知道,数丈开外还有三个助援。
以六人之力合击这魔头,万一有一线胜机呢?
之所以这么考量,因为王淮昭非常明白,这是一场无法避免的生死恶斗。
冥龙此刻面色依旧倨傲,毫无波澜。
突然介入的三位道佛高修的确平添了不小麻烦,可魔头自信即便今夜梼杌不在,自己照样把握十足,凭实力一战全胜。
在场每个人这些思绪盘算,都闪回在刹那间,因为冥龙已经抢先出手!
以寡敌众,魔头此刻盘算,此役必须抢得先机,力求速战速决为上策。
此来滇中,他真正的目标,并不是与这些修者纠缠,而是如何尽快找到身在大理,此刻还不知踪迹的地慧。
魔头法诀起势之时,身旁的梼杌早已迫不及待,挥舞着巨爪向春秋三人扑将过去。
冥龙同时自口中发出一声狂妄暴喝:
“织炎魔滔”
这厮两眼瞬间红光熠熠,自那双掌掀出巨浪般的魔家真气,带着紫红色的焰芒,铺天盖地地往对面席卷而去。
“御盾!”
仙长知晓来者不善,赶忙大声提醒道。
刹那间,春秋三人迅疾各自祭出法盾格挡。以春秋自然道修为,也是仅仅堪堪接住来袭,却不保静然淳远已是被生生逼退数丈。
虽然堪堪挡住大部魔头手段,但这第一回合三人就感觉吃力不住,同时还要提防躲闪那异兽梼杌的凶残突进。
春秋子眼见这开局便落入下风,急忙一边退御一边作了一记道诀在手。
眨眼间,道长自虚空中蓄法驭起神相罗诀,将那三座威猛金刚唤将出来,挡在那梼杌前面厮杀在一起。
“师太淳远,与我合力对付冥龙这孽障!”仙长高声大喝之意,是让神相金刚牵制凶兽,三人勠力专注对付冥龙。
静然淳远自妖兽纠缠中抽出身来,听了仙长言语,即刻会意,赶紧于春秋左右落位,以犄角之势,各祭自身精修技法,倾力迎那冥龙附体而去。
王淮昭知道此刻虽然三位尊长合力,但情势依然凶险,再不下场援手,结果难料,便急急对海婆婆道:
“奶奶、梦池,前面道长是我的师尊,你们身上有伤未得痊愈,安待于此,我去助阵!”
“孩子,你都上了,老身怎可袖手,孙儿,我们一起帮忙!”
一旁伤势较轻的屈符白见这战阵已开,急切地拉起地上痛得皮裂嘴歪的霍呈卿说道:
“师弟,你们六人速速离去折返蜀山,前面三位前辈为救我等拔刀相助,我屈符白不能看着。”
几句话叮嘱完,符白也疾速驭动蜀山剑诀加入战阵。
冥龙见骤然多了四位敌手,攻守来回中不禁面露讶异之色,这才不敢大意,抖擞十分精神应战。
一时间,战阵四周尘土飞扬,被各种法诀击中发出的巨大爆裂声此起彼伏,震彻洱海之夜。
魔头独自与修为各异的七人对阵,并不落下风。但冥龙开打之初想要从速完胜的盘算,已再无可能。
受伤的蜀山六个弟子,看着这激烈的搏杀场面,尽皆面露惊惧之气,自知无力相助,逗留止平添掣肘,便相扶着飞快匿夜色而去。
春秋三人见四位道家修者豁然加入战阵援手,心中宽许了不少,而且四人修为皆不平庸,顿时战意大盛。
尤其让仙长和静然狂喜的是,这四人中,那十七八岁的少年所驭道法,竟全部是幻明城宗混元诀的招式。
“是淮昭?!”
仙长何等谨慎机敏,当下之机,并未叫出声来,他非常清楚对面的魔头要是知道对手中有地慧童子,是何等危险。
春秋子不由得大喜之余心中猛的一紧。
自己苦苦找寻六年的徒儿,不想竟重逢在与冥龙魔头的恶战当下!
真是造化弄人!
仙长庆幸的是,冥龙眼下并未认出徒弟,这也印证了自己对淮昭身负秘相罗诀的推测。
但此危急情势,小子加入战阵,一旦被那魔头知晓,定会聚其全力集中针对徒儿,这恶战之中,又有何办法。
眨眼间春秋子思量已定,今日就算搏了性命,也要拼死护得淮昭。
局面貌似僵持间,春秋神诀化出的那三座至神金刚不觉间已渐渐不敌妖兽梼杌。两座身形略小的,已是出现法相的些许消融残破。
梼杌得了上风,更加暴虐凶残,两只健硕前腿,拍得金刚法相屡屡闷哼。
春秋心急间,忽见淮昭略微后撤,捏了法诀,那三座金刚身后,骤然间从虚空中平添了另外一座金刚法相。
不同的是,这金刚虽身形较小,但法相裹围却与前三个大不相同,那周身发散的,是金黄耀眼的佛光。
小个金刚身形不算巨硕,却生猛异常,独自欺身上前与梼杌凶狠相搏,合着春秋道法的三座法相将那畜孽生生逼退了数丈,情势趋于平衡,妖兽暂时被遏制住了攻势。
对面的冥龙微微蹙眉,这番较量看来是已经出乎他先前所料。
魔头心中盘算着,此刻须得找出对面的最弱环节来打破僵局。
冥龙一边应对攻防,同时也格外注意到了淮昭。
他在激战中发现,这小子祭出的道法招招凌厉,与静然和淳远比并不逊色。
“原来孤家先前看走了眼,这凡夫俗子居然也是修者!”
冥龙内心不禁冒出一个极大问号,但因以一敌七,此刻情势也无暇多加思量,再一转念,便盯上了梦池和屈符白两个。
很显然,一个凝罡,一个神识。这样俩对手,毫无疑问是敌方战阵中最容易攻破的节点!
这两个,在两方恶战中其实决定不了胜负走向,但冥龙深知一点,此二人一旦落败负伤或身死,对面必会分人关照。如此,敌方必然阵脚大乱。
心思既定,冥龙接连拆解开七人轮流攻势,忽然自掌中拨出一道扇状魔气,一并抵御住众人法诀,而后一个倾力蹬地后翻退了两丈,也不落地,便自空中停悬。
看着一众冲上来的敌手,魔头骤地两手握拳,并急速分开,那双拳间猛的拉出一道紫色魔芒。紧接着双拳化掌,向外一展,那魔芒顿时变长了数倍,向七人横扫过去。
“当心!”
春秋急喝道。话音未落,阵列里的屈符白不及铸盾,便被冥龙当空一击命中倒地。这蜀山弟子所处位置乃冥龙魔芒边缘,受力极重,顿时伤得满口喷血,命悬一线。
而海婆婆为保孙女,急忙将梦池拉在身后,将那魔头功法接了个实在,也当场重伤不起。其余各人则分别中了些魔芒,伤势不一。
“梦池,带婆婆和屈道友赶快离开此地!”
王淮昭见此情形,心中大急。在战阵中一边应对,一边大声对梦池喊到。
这重伤的海婆婆和屈符白,莫说再求一战,即便挨了冥龙魔法的溅伤估计也难保命。
墨梦池明白淮昭之意,担心奶奶伤势,便疾速驭动功法准备带两人掠地而走。
“你们这帮废材,一个也别想走!”
冥龙狂啸一声,撇了其余四人,鬼魅般闪身而来,右手攥起一记致命魔芒,向海婆婆和屈符白拍将下来,左手凶狠地抓向了旁边的梦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