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夜风拂动着鬓角沾满鲜血的头发,浑身刺痛的感觉却压不住王淮昭内化的疯狂混乱。
黑云谷血战还在惨烈地继续,自己被幻明青琥殿卫背起离开前,爞烛元君在阵前悲壮的绝死之音言犹在耳。
一万多幻明仙修在这个血色黎明必定凶多吉少。
池王已经殒逝,自己的师尊却和一众幻明人一起,身陷重围,生死难料。
想到此情此景,王淮昭眼中涌出一行酸楚之泪,很快流到嘴角与口中溢出的血迹混到一处。
正思量间,自两旁山麓松林中,传出一阵阵铺天盖地的嘈杂声响。正御空疾行的幻明捧星院真人青石知道有了情况,急令众青琥卫落地布出防御阵型,并将淮昭紧紧护在阵型中央。
随着嘈杂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众人借着微微依稀的晨曦,这才看到数以万计的红色怪异蝙蝠从松林中呼啸而出。
“红蝠鬼妖!”
青石言语间,嘴角泛起一阵微微抖动,而数百青琥殿卫听得此言,面色均是微微一变。
黑云谷。
幻明残存的修者,在数倍溟华之敌凌厉攻势下,逐渐败相尽显。
除了爞烛元君所率中军还能勉强御敌外,其他各路在魔军围攻下,虽顽强死战,但阵型已是越见缩小。
溟华八祖,尤其刚刚从幻明九印中破出的五位,此时更是功法尽出大开杀戒。
即便如此,颓势中的幻明弟子并无一人面露惧色,皆怀决死之意。
东方朝阳已喷薄而出,红色的霞光映照下来,让苍凉的战场看上去更加悲壮惨烈。
少顷,五路被包围的幻明军,仅仅剩下中军一支约数千人,被数万魔界大军死死围住。
明魇老祖嘴角扬起胜利者的冷笑,被禁锢数百年的积怨在今夜被如数释放。
魔头目光狠辣地盯着余下的幻明残部,沾满血迹的双手在污垢的衣衫上轻轻擦了擦,瞬间喝道:
“将这些幻明宵小尽数诛灭于此,一个不留!”
看着潮水般涌上来的魔道大军,同样浑身血迹的爞烛元君依然目光炯炯,将手中蛇杖震地一砸厉声回道:
“我幻明仙宗,为天道屠魔,诸位,随我战阵,吾等神魂,就在幻明勤神殿再聚了。”
溟华界、幻明城,虽阵线不同,却有一个相同的特点:对生死殒灭从无畏惧。
两军开始最后的殊死厮杀,为了各自的信仰,虽然胜负好似早已注定。
半个时辰过去了,浴血厮杀的爞烛中军竟如磐石一般巍然不动。
明魇面露愠怒之色,双臂向下一掣,两手间顿时闪耀出两柄泛着蓝紫色的魔剑。站在他身后的其余七位灵魇,眼中也露出凛冽杀气。
溟华界的八个顶尖极魔,准备出手上阵。
明魇起领,八祖一字排开掠到前阵,蓝紫魔剑倾力祭出,而其他七位,也跟着锋芒毕露。
站在同门遍野的尸身旁,死据中军固守的近百幻明弟子,瞬间倒下大片。爞烛元君知道,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
就在这殊死一刻,一根古铜禅杖突然凌空出现,将溟华八祖的各路手段全部格挡住。
对阵两方都异常诧异,接下来的一声佛号,更让惨烈战阵的众人大感意外。
“阿弥陀佛......”
“华魇老兄!”
不说得晋稍晚的冰魇等人,就是明魇老祖,自从渺华千年前入魔以来,也从未听他口称任何禅语南无。
“诸位老弟,魔途迷漫,早作回返吧。”华魇老祖刚才明显是全力而挡,身上已有多处伤势。只见他收了禅杖,单手作了佛礼。
明魇握剑的手突然一阵剧烈颤抖。
溟华九祖,明魇最尊敬和佩服的,就是华魇。
不仅仅是华魇年岁最大,而是他的为人修行的气格。
他没料到的是,数百年后,两位巅峰魔祖的欣喜重逢,却是如此场面。
明魇带血的眼中,久别不见的华魇竟如此陌生。
爞烛元君见到此突如其来的变数,心中也是微微一惊。
主辅大战前,已经从春秋子口中得知佛尊神骑降临,华魇在菩萨五台道场得了佛缘点化。
方才这老和尚不惜性命,以一己之力将八祖攻势悉数阻挡,应有变数其中,于是爞烛即刻下令,扼守营盘让幻明残部静观其变。
“华魇老兄,这是为何?我九祖数百年分离,好不容易艰难重逢,你怎么突然临阵,与我等对敌起来?数百年光景,你变了当年的想法誓言了吗?”
明魇言语自唇齿迸出,带着不解和恨意。
“愢明,你说的那个人,是华魇。贫僧,拙号渺华。”
“你!”
“我入醒天溟华千年,我是华魇。但自昨日起,在五台佛宗道场,老衲已幸蒙大智菩萨点化。诸位老祖,放下屠刀吧,还世间一个清平,给后世一个安静,阿弥陀佛......”渺华言罢,再次低吟佛号。
“老兄,你忘了千年前你的妻儿为何人所害,当今幻明的首辅又是何人了么?”愢明不禁急怒相生,跺脚说到。
“老弟,贫僧当年蒙你相救性命,感恩戴德。今日,望诸位老祖念我等休戚生死之情,休了兵戈,停下杀戮吧。”渺华说完,竟深深佛礼,躬身一求。
“华魇,你身为溟华界灵魇老祖,得我醒天神界恩惠,如此糊涂,凭你一人就想阻挠我魔界大计?速速闪开,溟华今日必让幻明从此一蹶不振,此天赐良机,容不得你碍事。”
明魇恼怒地喝道,手中魔剑作势攻去,意思要渺华闪开。
渺华身子纹丝不动,目光透露坚毅之气。
接着噗呲一声,明魇魔剑的恐怖剑气从华魇手臂划开一道深深血痕,鲜血顿时汩汩而出。
“老祖!不可!”旁边的七位灵魇都惊呆了,连忙一起上前阻止。
溟华界千年以来,作为华魇老祖的渺华虽然魔修实力与明魇不分伯仲,但论威望德行,华魇却生生位于明魇之上。
因为近千年来,溟华界都是由渺华领率苦心经营,才得如此雄威之势。
看见两位大哥血刃相见,魔家这边任谁肯定都不愿看到。
“你居然冥顽至此!”明魇刚才哪里想过伤及华魇老兄,他寻思将华魇逼开,重启对幻明残部攻势。
不想眼前这位曾对幻明天界仇忿盖天的老魔,眼下竟如此坚决。
渺华并未理会带血伤口,听了明魇恼怒责备,他也没任何回应。
眨眼功夫,只见他微微直起身子,目光望向遥远的东方的某处,口中喃喃道:
“云祺我妻,孩子就托付你了。贫僧罪孽深重,今日得循因果。菩萨在上,渺华佛缘虽尽,即便苟且不堪,残烛一生,到了今天,也当最后得悟了。”
渺华轻轻转过头来,望向阵前僵住的八位魔魇和黑压压的溟华大军,缓缓道:
“各位溟华同门,各位老祖,渺华今日以老衲薄命恳求诸位放了幻明一众归去。贫僧叩谢!南无...阿弥陀佛!”
言罢渺华再躬身佛礼,随即盘腿端坐下来,双掌合十,口诵佛经。
明魇气急败坏之间,渺华已倏然将古铜禅杖祭起,禅杖在半空中顷刻化为一朵轻盈莲花,周遭浩大恢弘梵音大作。
不多时,莲花径直飞往遥远天际而去,东边顿时朝霞万道,庄严无比。
再看渺华,已巍然坐化。
“华魇老兄!”除了明魇脸庞微微颤抖,其余七位竟皆嚎啕大哭起来。
溟华数万大军念及老祖历来恩德,尽皆拜伏于地,哀声四起。
幻明阵中修者见此悲壮场面,亦是一片唏嘘,不少佛宗弟子开始佛礼唱号一片。
“阿弥陀佛......”
素来冷血的明魇,突然感觉手背一凉,那是自己的一行清泪......
魔道的亘古冰冷,这极魔老祖何曾滴下过一滴泪水。
“我.......”
“唉,罢了!华魇老祖不惜以死相拦。我等不可不顾他的苦念。”
“传令!全军撤返!”明魇愤懑下令道,继而冲着幻明军阵大喝说到:
“爞烛老太婆,今日溟华敬重华魇老祖大义,以命相救尔等。但咱两家的旧恨新帐,日后还会继续算下去。”
得了明魇号令,数万魔军不到半盏茶功夫,就在黑云谷遁走得无影无踪,连一具阵亡魔修的残骸也没留下。
这当中,当然也包括他们曾经的华魇老祖——渺华......
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所有幸存幻明人和凡仙宗门都感慨不已。
些许,爞烛吩咐收拾掩埋了亡者遗体,与各凡仙宗门幸存的殿院掌门作了简短计议,就下令余下的数千残部回返幻明。
临离开前,爞烛唤带伤在身的春秋道:
“真人,你先安顿好幸存的南海鲛族,而后速速去寻你徒儿。此番恶战,我幻明实力大损,我看,还是禀明宗主,将地慧童子带往城宗才可完全妥当平安。”
春秋顿首得命,眼望着伤痕累累的幻明残军破入临凡结阵,就赶紧安顿鲛族回滇中休养。
再与一众凡仙宗派匆匆商议告别后,真人强忍伤痛,追青石带淮昭离开的方向而去。
百余里外。
一抹火红朝阳已当空升起。
而此时伤重在身的王淮昭看到的,却是另一种红色。
遮天蔽日,恐怖的血红!
不计其数的红色妖蝠铺天盖地向青琥殿卫构筑的阵型发动冲击,五百幻明殿卫虽修为深厚,可一时间竟难以抵挡漫天而来的妖物撕咬。
青石不断祭起蜀山仙剑想拨开席卷而来的妖蝠攻势,却发现这些畜孽越聚越多。
即便启驭修者神识,却碍于遮天蔽日的妖蝠阻挡,想找寻操驭妖物的红蝠鬼妖,简直难于登天。
红蝠鬼妖,来自血心妖域。
血心域为千年魔界的另一处苦心经营,由魔界迎伽献祭冥龙前独领,经营已近千年,是幻明的另一个心腹大患。
域中炼化有一座沉魔血窟,当中孽孕万千残暴妖物,日夜汲取血窟魔灵而养。
数百年来,此间妖物被溟华调遣,多次参与神魔恶战,最近些年,还在幻明外方圆百里大量蛰伏,伺机而动。
数年前曾有几只魔蛛不知身负何种能耐,居然躲过九印禁锢,悄悄潜入幻明,想要熄灭幻明拓元顶的镇魔神灯。幸而被城宗巡护及时发现诛灭。
此番临凡救援蜀山,宗主夕照就是顾忌血心域来犯,仅仅分拨给爞烛元君不到四成幻明军力。
也还好如此,幻明才没被联手突袭的溟华魔军和血心妖兽攻陷。
须臾功夫,青琥殿卫又倒地阵亡十数人。而漫天妖蝠死伤虽多,但几乎未伤根本。
青石眉头紧蹙,眼下这等麻烦,隐匿在暗处的鬼妖不除,眼前的万千妖蝠会没完没了地进袭。
“护住小子!”真人令周围数十殿卫护好淮昭,奋力驭起万剑剑诀破出妖蝠困扰,凌空而起找寻鬼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