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来:诸天烬

第62章

    王淮昭在云里雾里缓缓睁开眼的时候,耳边只有阵阵急啸猛烈的风声,划过脸庞的刺痛冷风告诉他,自己正被刚才的怪老头提拎着高速御空前行。

    老头掠地的速度惊人地快,比淮昭幼时春秋子带他破空飞行的速度快上十倍不止。

    任小子晋道元化的修为,此时也被带得眼冒金星,头昏脑胀。再加上一夜恶战劳累,他竟在伤痛中渐渐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小子睁开了眼。

    此刻的自己,躺在一间破旧茅屋的地上,怪老头一时不见踪迹。

    王淮昭挣扎着起身,才感觉除了伤痛,浑身竟像散架一般,迈了两步,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看了看茅屋内的陈设,其实与寻常农家院落并无差别。一面土墙上挂着件破旧蓑衣和一根发黄的鱼竿,屋内除了一张竹床,一个木桌,几把竹凳,再无多余摆设,可谓简陋至极。

    小子支撑着走出屋外,发现此时已是夕阳西挂,神识启开放眼望去,此处竟然是一座海中孤岛,自己识海目力所及,百里左右皆是茫茫大海,根本无法辨别位置所在。

    当下自己所处的茅屋大约位于岛上一处三面环山的山谷里,周遭郁郁葱葱,面朝浩瀚深洋。

    远处辽阔的海面,映照着瑰丽壮美的落日晚霞,天上还有许多内陆高山之地才有的苍鹰在盘旋着。

    王淮昭没有心思感慨目力中的迤逦景致,小子醒了醒头脑,将思绪略微梳理了一番,心中开始郁闷起来。

    此番刚从黑云谷血海之地逃脱,路上又乍遇血心双妖,讲道理说,如不是这胖怪老头出手,自己和一众幻明修者必定凶多吉少。

    只是可气的,这老怪仗着修为,不由分说将自己掳走,又肆意戕害了那么多幻明殿卫,如此蛮横无理,手段暴虐,着实让人莫名其妙和气愤。

    可淮昭当下识海里,却看不到怪异老头。

    “他人呢?难不成将我一人丢弃于这孤岛不顾?不对啊,这屋里桌上,明明还沏着一壶茶水。”

    而这壶茶,还缓缓挥散着丝丝热气。

    管他三七二十一,此时这老怪物不在,我得赶紧趁机悄悄跑掉再说。

    可略微驭动应云步,王淮昭却被乱作一团的内化真气撕扯得剧痛难耐。

    看来掠地御空而走眼下是不可能了,可那心中思虑着,我今日就是爬也要爬出这老怪物的控制。

    沿着出门的土路挪了十余步,王淮昭猛然发现茅屋院前十来丈的花田里,豁然卧着七八只浑身溜黑的恶虎,有的卧着,有的在相互打闹,而有一两只看到小子,已立身而起。

    世间居然有黑色的虎兽,不用说必定是老怪豢养于此,这厮喜好也真是怪异。

    虽说身负元化修为,可小子明白此时自己伤势不轻,要越过这些生猛无比的畜生,淮昭想了想还是算了。

    缓缓退出几丈,王淮昭趁着这些黑虎不再注意他,准备远远绕将过去。

    小子折回身,朝着右边一片蒿草地悄悄走去。可刚走出这一人多高的草丛,又看见两头近丈高的巨熊正靠在一棵大树挠痒。

    这怪物,为何偏偏喜欢豢养这些个凶残猛兽?看来和其本性相仿。

    正惊讶郁结,猛然听到空中传来一声大笑:

    “你这小子,亏你已晋元化,炼得一身修为干啥吃的。居然怕这些走兽蛇虫,哈哈哈......”

    王淮昭这才想起,老头劫掠自己的时候,如同别人看自己,在场的人也没有看破他的修为。

    这深不可测的怪物同样秘相罗诀得造!难怪刚才自己打开神识看不到他。

    可小子突然想到一点,他是怎么看出我的修为层级的?

    这让王淮昭再次不寒而栗。

    自从春秋发现自己得蒙佛尊恩敕,以宿梦天境之力炼获秘相罗诀以来,在他记忆中,还没有人的神识目力可窥破自己。

    伴着怪笑,矮胖老头自空落下,一把抓起淮昭衣领,挥起巴掌将小子扇在地上,尔后恶狠狠道:

    “想跑?别做梦了。你以为老子轻易看得上谁?你可知道,这一两千年来,有多少惶惶修者想拜在老夫门下,你得了机缘还不知足?真是蠢钝至极。”

    “机缘?哼,这种机缘不要也罢。此生我王淮昭就两个师父,一个是西天佛尊,一个是幻明真人春秋子。要我作你徒弟,你就别想了。”

    “佛尊?”胖老头听着此话,面露讶异之色。

    “你这家伙还有如此造化,竟然还拜了西天佛菩萨为师,来来来,说给我听听。啥时候?哪个菩萨?”

    言罢老头将王淮昭扯到跟前上下端详了良久,见小子一脸执拗孤高之气,对他爱搭不理,不由气恼地一把将他扔到地上道:

    “哼,西天佛界又如何,你被我寻着,任他八方神仙、天尊星宿,也别想带走你!”

    说完,老怪恶狠狠地拽着淮昭又回到了茅屋。

    又过了数日,王淮昭依旧不理会老头,放在桌上的饭食也一口不吃,直把胖老怪气得七窍生烟。

    淮昭连日滴粒未进,再得几日,伤势已慢慢加重了。

    到了这天入夜,小子已经浑身滚烫发起烧来,嘴里嘟囔着只言片语,内化乱得一塌糊涂。

    胖老怪本来想借着不给疗伤,逼一逼这混账小子,可看着淮昭伤病日渐危重,开始逐渐没了清醒意识,不觉也慌了起来。

    胖老怪来回摇晃了小子几下,见无更多反应,不禁闷闷自语道:

    “看他情形,不像是装出来的。这小子如果就此一命呜呼,老子又要耗费多少年月再去找合适的。唉,算了算了,先救他小命再说。往后如他再执意不从,惹恼了我,老子一巴掌拍死不迟。”

    思虑过后,老怪自指间捏起一股雄浑真气,抵在王淮昭风府穴上缓缓注入,接着又将一枚白色丹药喂了他服下。

    一日之后,小子自黑云谷恶战所受内伤开始神奇地慢慢痊愈。

    到了傍晚时分,淮昭数日煞白的面色终于渐渐恢复了红润,不多会,从口中哇一声喷出大口污血来。

    睁开双眼,王淮昭隐隐感觉浑身的伤痛好了大半,体内的无量真元比往常陡然浑厚了不少。

    小子自木床上直起身来,只见屋内一只残烛火光摇动,怪老头正站在屋外院中,单手负后,眼望夜色苍穹,似有所思。

    “混账小子,你醒了?”老怪并不回头,只厉声问道。

    “谢谢你救了我,可我还是会走的。”王淮昭下得床来,一屁股坐在茅屋内墙角边,语气依然倔强。

    “走?痴心妄想!”

    老怪心中恼怒,即刻转过头来恶狠狠道:

    “老夫一根指头,就马上可以捏死你。你这徒弟,我收定了。”

    “你现在就动手吧,省的啰嗦。”王淮昭知道老怪物深不可测,听到他放狠话,也没打算反抗什么。

    “蠢货,居然如此木讷不化,笨如猪狗!你可知老夫是何人么?”此话既出,怪老头嘴角扬起一股骄横之气。

    “你是何人,我不想知道。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我王淮昭从小就不做受人逼迫之事。我师尊春秋子,授我的不仅仅是修为道法,还有修行做人。这后面一点,我发现你丝毫没有,依此而言,你有何资格配为我师......”

    “啪”老怪身形奇快,带着盛怒,王淮昭脸上又被重重扇了一巴掌。

    “要杀就杀,不要老打我脸!”小子咬着牙恨恨地瞪着对方道。

    “嘿,你!好好,老子今天就告诉你,做人是吧?大道修行是吧?狗屁胡言!”老怪显然被戳中痛点,厉声咆哮起来。

    “今天就给你醒醒脑子。我告诉你,这三界之内,没有任何狗屁道义,只有实力!你以为九天之上的神尊天驾,就不是如此么?天地不仁,你羸弱不强,就是芸芸万物,便为待宰狗羊!老子纵横天地两千年,早已将那些虚伪道理看透。还要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混账来教训老子么!”

    淮昭嘴角淌着血沫,听着老怪的歇斯底里并未理会,继续昂昂不屈地冷笑道:

    “实力,哼哼。是的,实力很重要,我缺的,的确是实力,但凡修者,谁不期愿终得大成。”淮昭干脆站直身子回应到。

    “修行之人,即便修为通神,如不为护佑天地苍生福祉,要么遁入魔道,要么如你一般正邪不分,与那行尸走肉有何区别,不过沦为一部杀人诛仙的兵刃,实在不齿。”

    “诶?你倒越来越来劲了!别给老子讲这些,我要信你的狗屁道理,神魔两界的闲事我早管了。你就别费唇舌了,天尊菩萨都说我不动,况你一介青涩小儿!”老怪说话间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明显被淮昭气得不轻。

    两千年道行?!

    听得老怪物气急败坏的言语,淮昭心中更吃惊的是这句话。

    小子并不清楚胖老头来历,但非常明白这家伙绝对非同小可。

    只是眼下要想以天道大义说动这顽冥至极的老家伙,好像自己确实斤两不够。

    还要逃吗?

    王淮昭心中不禁苦笑,看老怪能耐,若再惹恼了他,这货不需丝毫力气就能将自己踩死。

    我难道要一直困在这孤岛上吗?

    尘世间,父母的血海深仇未报。

    佛师尊赋予自己惊世大任未果。

    醒天魔界来势汹汹,冥龙正日夜修炼极魔本体。

    还有尘世中,那双秋水般的含情明眸。

    猛然想到梦池的王淮昭,心里一阵慌乱。

    不行,我一定要摆脱这怪物。池王已逝,世间除了海婆婆,谁来守护梦池一生,我必须逃脱这里!

    师尊为什么要放我跟这老怪走?还含泪说出师徒缘尽的话?

    接下来的数日,淮昭依旧一语不发,不置可否。

    老怪仿佛也不着急,日日拎着酒葫芦去钓鱼,摸出他出入习惯,小子继续预谋着要找机会开溜。

    但很快王淮昭就泄气了。因为他无奈地发现,岛上漫山遍野都是老怪物驯养的怪异禽兽。那天看见的天上苍鹰也是这家伙的耳目。

    王淮昭一有动作,这些畜生就声势大作,对付成群的凶兽猛禽已是不易,闹出响动一大,胖老怪随即顷刻而至,也不多话,也没再掌嘴,只气呼呼又将小子拎了回去。

    反复几次,王淮昭终于放弃了......

    一切试图逃脱好像都是徒劳,想摆脱老怪物控制,看来没有可能。

    于是,一种奇特的状态,在王淮昭和怪老头之间拉开了序幕,互不理会,互不言语。

    就这样一转眼,僵持了数月。

    小子见一时无法脱困,春秋师尊他们肯定也没能寻得此地,淮昭只好将心慢慢静下,专注将识海所学再反复研习起来。

    这一日正是初秋清晨,老怪提了酒葫芦出得门来。见王淮昭早早在院子外一袭溪流边打坐修习。端详片刻,面色间微微冷笑,迈着肥实的身子走了过来。

    王淮昭继续不予理会,当胖老头不存在一般。

    “哼,瞎子探路,不明就里。那幻明道士传你的内炼驭气之术老子看着属实好笑,只可惜了西天佛界的无量真元。”老怪看完冷哼了几句,扛着鱼竿晃悠悠走了。

    王淮昭听在耳中,心绪微微一阵撩动。

    想着春秋师尊以往所授居然被老怪嗤之以鼻,心中对其越发厌恶。

    可再回头一想,以老怪身负顶尖修为实力,如果不是信口胡谄呢。

    毫无疑问,不谈恶感,除去佛师尊,这孤岛老怪绝对是王淮昭修行以来所见最强修者。

    他的修层境界,对小子来讲依然是个谜。

    自然道?以带他御空的速度判断,绝对不止。

    羽化?还是神元?

    神元!难道他已修晋传说中的神元道境?

    要是真的,那么说明,老怪已成功亘渡闻所未闻的大造神劫!

    这大半年来,王淮昭对修途中大德高修的认知在不断刷新。

    从幻明临凡大军中那些看似普通的城宗弟子,到参战的各殿院主事。从溟华界的恐怖魔修,到幻明主辅爞烛元君,自己与他们相较,无不是渺小得无地自容。

    曾经自觉身负神赐天恩,在与冥龙较量的数次生死争斗后仿佛还颇有成就之意,如今看看这些真正的顶尖修者,才知自己浅薄至极。

    孤岛老怪的出现,再一次让王淮昭对修行产生了一种仰望而似乎永不可及的恐惧。

    我还是那么羸弱,而且越是心急,越发陷入一种停滞不前的境遇,一个瓶颈。

    从洱海诛妖意外渡劫得晋元化道至今,如此时日,自己好像仍然在原地踏步......

    如今还被一个莫名老怪困锢于这座孤悬大洋的小岛。

    心事叠嶂,王淮昭不由得看着小溪流水发起呆来。

    楞了半天,偶然看见一只腹部隆起的大鱼正逆流而上,像是意欲游往溪流上游去产卵。

    鱼儿在一处小瀑下边的潭水中被水流落差阻隔了,它数次想拼命破水而出,跳上足有半丈的高处,无奈屡屡不成,无济于事。

    王淮昭见此情形不禁感叹,你这傻鱼,这般高处,你跳到天黑也未必能成。

    “唉!鱼儿,我来帮你吧,别白费力气了。”小子叹了口气,挽起裤腿脱了鞋来捉这鱼。

    不料母鱼受了惊吓,左右游走,敏捷异常,就是不让淮昭来捉,到最后直接躲到一块水中苔石里去了。

    王淮昭愈加沮丧,站在浅潭中气恼不已。

    小子手掌激起一团水花,不防溅了一脸,冷冽的溪水让小子一个激灵。

    他,猛然想到了什么。

    我现在,不就是这条鱼吗?

    修行如逆水行舟,自洱海渡劫入道,自己到如今没有丝毫长进。横亘在自己面前的修为桎梏,与这鱼儿想越过的溪流小瀑何其相似。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将它捉起,放在上游,它怎会如此费力。

    可以提领自己的人,不就在这岛上吗?

    即便离开此处,以我当下实力,那些没有做完的事情,我又如何能做好。

    这个时候,王淮昭好像忽然明白了那天春秋放手自己的深意。

    “师尊,您的苦心,徒儿明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