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小时前，巴黎，夜，23：04——

    夜空茫茫，医院宁静安然。

    没有斑斓的霓虹，小径曲折迂回，七弯八绕，只有沿其蜿蜒的两排圆头路灯，照亮了整个花园。

    小径上的人影，斜斜的，掠过后方，掠过一侧的花圃。

    前方的玻璃哪怕隐在光里，可站到它面前，入目的，还是一片漆黑。

    她依旧望不到里面。

    刚刚睡着了，做了个梦，梦里，照例那般缱绻，她仍是不辨方向，花海中，声源在四面八方，虚无缥缈，她抓不住……

    “小千小千、陌陌陌陌……”

    “叩叩——”

    她摸摸玻璃，叩响了它。

    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片花田，不知怎么就来到了它跟前，仿佛冥冥之中自有牵引。

    实验室内很静，只有离心机响动的声音，身后倏忽传来的叩击声，让他调节显微镜的手一顿。

    回过头去，圆头路灯光辉洒下来，穿透玻璃，她的身影清晰落入了他眼瞳中。

    黑色的眼瞳无别的光景，只倒映着两个小小的她……

    她手张开，贴着玻璃，那上面很冰很凉，她不冷么？

    怎么会不冷呢，她整个包在一条长长的羽绒服中，下到脚踝，上边拉链拉到头，脖子藏在里面，领子压了一半头发。

    胖胖的、鼓鼓的，衬得她很娇小，这一刻，显得些许无助。

    他不禁迈开了脚。

    隔着玻璃，指腹若即若离地触到了她手上，而后弓起指节，敲了敲，她一瞬花容绽开。

    她手抬了抬，又贴到了玻璃上，绝尘蹙蹙眉，转身走了出去。

    千陌正一门心思往里望着，想他是不正站在玻璃前看着她，右侧的门忽而开了，吓她一跳。

    “绝，绝医生？你怎么出来了？”

    “有个人打扰我工作，我能不出来么。”

    千陌嘴咧得不好意思，他的白大褂已经脱了，单穿着毛衣，笑着来到了她面前，“开玩笑的，怎么这么晚还没休息？”

    千陌有些耷拉下了嘴，“本来睡了，但做了个梦，就睡不着了，绝医生，你要忙的话快去忙吧。”

    他穿这么单薄就出来了，许是脱了白大褂，外套未来得及穿吧。

    千陌扭头走了，路灯下，感觉全世界只有她一个身影，绝尘忽而开口，叫住了她：“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千陌回头，真实地敞开了自己想法，点了下头。

    “那稍等我，我马上就出来。”

    “嗯，”千陌又点一下头，注视着他走了进去。

    一进门并不是实验室，而是一个小房间，绝尘扯下挂着的白大褂穿上，才推门进了实验室。

    血清刚好在这时分离完了，他快速拿出来，贴上标签分装好。

    然后收载玻片、收显微镜、清理实验台……

    载玻片他本来是等血清分离的空档看看，今日就不看了，明天看吧。

    来到小房间，脱白大褂洗手消毒，这次，把柜子里的羽绒服穿上了。

    和她聊的话估计会久，怎么能不穿衣服，他身子弱，扛不住。

    但是，腿上依旧没穿保暖内裤啊……

    侧门又开了，路灯下的人回头，那一霎那，绝尘想，如果此刻下雪的话，应当很美。

    纵然，没下雪也是美的。

    “绝医生，”她花颜又绽开，向他跑了过来。

    “绝医生，你真的不忙了吗？我是不是真打扰到你了？”

    绝尘把手腕伸到她面前，示意她看看腕表，说：“快十一点半了，我的上班时间从来不超过十一点半，你不算打扰我，因为今天的事，我刚好都忙完了。”

    “那就好，”千陌来到了他身侧，与他比肩一同漫步在这花田小径。

    绝尘没有说话，静静等着她开口，她说：“绝医生，你会解梦吗？”

    绝尘挑眉，“说来听听？”

    “一片很美的花海，康乃馨啊、丁香啊、玉兰啊……各色数不尽的花，我一个人呆在那里，总会有个声音喊我小千小千，我找不到具体的声源处在哪里……”

    因为找不到，连随着它去都不能，喊了多少年了，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绝医生，是不是有点古怪啊？我、我正常吗？”

    千陌紧张地盯着他，她的问话以及她有点小怕的小表情逗笑了他。

    “做梦有什么不正常的？”绝尘反问，“当一个人进入梦境，有时候代表他潜意识中的隐性记忆被激活，才会以梦的形式呈现种种意象。”

    “隐性记忆？什么是隐性记忆，存在于潜意识，不能被人想起来的么？”

    绝尘摇头，“不是，是指那些我们知道但难以言述……”

    悠地意识到什么，绝尘说到这儿停了，“你，难道你……失忆过？”

    千陌定定迎着他眸光，“不是失忆过，是失忆了。”

    绝尘脚步一顿，不知为什么，他心一咯噔，随即好慌乱。

    千陌干脆转过身面对着他，试图望进他眼瞳里，“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不知道自己是谁，哪里来，我知道自己叫什么，还是因为梦里那个声音，时而喊我小千小千，时而喊我陌陌陌陌……”

    绝尘心更慌了，藏在衣兜里的指尖在抖。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绝医生，我希望自己能想起来……”

    千陌低下了头，声音小猫叫般，绵绵的，透着几分可怜。

    绝尘瞧着她头顶，一言未发。

    许久，她抬起了头，眼眶红了，“绝医生，你能帮帮我么？”

    他点头，“别哭，风冷。”

    她将脸扭向别处，笑了。

    差一点就忍不住扑进了他怀中，她疯了。

    他定定凝着她侧颜，差一点就忍不住将她揽入了怀中，他疯了。

    ——

    坐着满教室的学生，其中一人看着手机，偷偷心乱难平。

    行不行，她自是明白他问得什么，纠结半晌，终于打出了这行字：

    【小白菜】：放学我在五号楼下等你

    那头笑了。

    【许你情深】：好

    【许你情深】：你喜欢吃什么

    【小白菜】：什么都行，我不挑食

    这么好喂？

    【许你情深】：好

    放学铃响了，【小白菜】一惊，两个小时过这么快？

    【许你情深】松口气，终于下课了，这两个小时操蛋的慢，他坐在那里，凳子上跟长了钉子一样，咋坐咋不舒服。

    “哥、哥，我们先去？”

    高乐指指门外，沐倾深点点头，让他们先去点餐。

    ……

    “小朋友——”

    沐倾深来到了五号楼下，他喊一声，踢着脚边残雪玩的人回了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