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时代的青蛙

第八章 缝裤子

    又是四点半,陈晨醒了。

    生物钟一时改不过来,在过去的几年里,常常做题做到夜里十二点,早上四点半就要起床,简单吃枚鸡蛋,喝半碗粥,就去上早自习了。

    这样作息制度,后来让他觉得连睡觉都是浪费生命,所以更不愿去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情。即使高考过后,他也是按照生物钟作息,读书,偶尔也写些文字。出门散步的时候,漫无边际的想象不由自主地晕开,停不下来,闭上眼睛也会常常做梦。

    房间里只有轻微的鼾声。

    他坐在上铺,发了一会儿呆,拿出一本书静静的看着。看了大约三十分钟,才踩着梯子下来,到洗手间里洗漱。

    一切收拾停当,他看见秦凯的床前一地瓜子皮,于是拿了扫帚打扫房间。尽管很小心,秦凯还是醒了。他眯缝着眼看了看陈晨,厌烦地翻个身,又睡过去了。

    嘟---嘟------

    军训要开始了。

    每天都是同样的事情,身边站着同样的人,日子在意识里仿佛停滞了,一切都是那么无聊。

    绕着操场一圈圈的踢正步,每隔一小时都要坐在滚烫的水泥地上拉歌。后来他偷偷溜到后面的柳树下,躺在地上,闭着眼,吹着风,但被教官一脚踢了回去。

    哼着歌晃着腿,听见教官的脚步声,赶紧绷直身体,但似乎是晚了,教官走过去就是一脚。

    秦凯站在陈晨前面,哼歌晃着腿,隔三差五就会挨上一脚飞踢,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摇头尾巴晃;郭平和老徐淹没在队列中;赵揕个子比较高,站在第一排。他一改平日里的散漫,一本正经地挺着啤酒肚,配上大大的脑袋和圆圆的眼镜,像个日本军官。

    去食堂吃饭是最可怕的。汹涌的人群。狼奔豕突。

    像是回到了几年前的高中校园,看见人群向自己走来就快速低下头,近乎颤抖着付钱打卡。只有回到宿舍,恐惧和不安才稍微减缓。

    每天军训回来,导生还要来开会。东北人本身就爱唠嗑扯淡,再加上总有三五个人插科打诨,本来几句话就能说清的事儿,总要开上个把小时。所以每次开会,陈晨就坐在角落里发呆。

    经过几天的相处,室友间逐渐熟悉了起来。秦凯像个小孩儿似的,虽然有些聒噪,但并不令人讨厌。当然,他偶尔也会在游戏之余,铺上画轴挥毫泼墨,或者拿着刻刀比划几下;郭平仍旧不爱说话,但是开口就是神补刀,惹得全场爆笑;老徐作为毫无存在的旁观者,在各个室友身边停停留留,但陈晨这里他是不常去的,因为陈晨大部分都是读书或者发呆。

    到了晚上,秦凯就招呼室友玩一些经典的电玩游戏,比如97街霸,合金弹头,超级马里奥等等。几个人像童年的小伙伴似的,围着电视机叽叽喳喳;但陈晨天生对游戏不感兴趣,直到高中毕业从未去过游戏机厅或者网吧。

    赵揕拍了拍陈晨床边的铁护栏,递过来一支烟。

    这种热情常令陈晨不知所措。少年时的经历让他很早就懂得,每个人都是彼此的过客,而后来多年的独来独往已经使他失去了交际能力。

    但赵揕似乎对陈晨挺有兴趣。可能是他在河南呆过几年的缘故,他把陈晨当做半个老乡,也可能他遗传而来的社交家风在陈晨这里碰了壁,于心不甘。

    陈晨摆了摆手,表示拒绝。赵揕并不罢休,还是坚持要他抽一支。

    陈晨无奈,只好接过去。看见打火机过来,赶忙用一只手护着火。

    “看你这动作,就知道以前抽过烟。”赵揕笑着说,“得了,还装什么好孩子啊……”

    初中那会儿,他跟着街里的二流子学会了抽烟,甚至还因为护火这个动作挨过一脚,从此记住了护火是一种礼节,对他人的尊重。

    “行了,别绷着了,没人告诉你高考结束了吗?”赵揕劝道。

    坐在床上抽烟终究不太安全方便,于是他踩着梯子下,倚门抽了起来。这时候身后响起了一阵哄笑。

    “笑什么呢?”陈晨疑惑地看着他们。

    “你屁股是长牙了啊!”秦凯大笑着指了指他的裤子。

    陈晨扔了烟屁股,半信半疑地往后摸了摸。原来是军训服的质量太差,屁股那里开缝了。

    他涨红了脸,默默地换了条裤子,然后悄悄地去一楼便利店买了一卷透明胶带。

    虽说是农村长大的孩子,但陈晨的自理能力着实不敢恭维。因为他自小动手能力就差,作为大男子主义的父亲也觉得针线浆洗等家务都是女人的事,农田里的活计终究太过繁杂劳累,所以只让他安心下来读书,最终成了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农村大少爷。

    后来几天,陈晨硬着头皮穿上用胶带粘合的裤子参加了军训。那裤子就跟天下大势似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好几次,也闹出了好多笑话。

    他尝试着去向教官和导员诉说这其中的尴尬,但得到的回复是,除非行走不便,否则必须参与训练。

    陈晨叹了口气。因为他实在没有办法像秦凯那样,跟死了亲爹似的告诉导员,自己有脊椎问题,不能久站。然后心安理得地坐在柳树阴下。导员一来关怀便满脸苦相,导员一走便满脸跑眉毛。

    正当他为此事苦恼上火的时候,徐金良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崭新的针线盒,像是鼓足了勇气说:“脱下来,我帮你缝。”

    就在那天,223的糙老爷们和废物点心看着胡子拉渣的男人娴熟地穿针走线,缝补打结,一气呵成。

    “我日,看不出咱老徐还有这手艺呢!”秦凯一句亲昵的叫骂之后,徐金良从此成了老徐。

    “谢……谢谢……”看着密实的针脚,陈晨有些感动了。

    那条裤子实在是病入膏肓,后来又旧病复发了好几次,但老徐都不声不响地拿去缝补。后来学校的工人来宿舍回收军训服。陈晨随手扔了上装,把裤子叠好压在了箱底。后来直到大学毕业多年,他还一直保存着这条裤子。

    一个月后,军训结束了。

    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日本翻译官”赵揕竟然得到了嘉奖。

    秦凯总是率先以粗暴的**动作开始埋汰模式,“草,想不到领导们的口味这么重!”

    “那是你他妈不懂欣赏!”赵揕回骂他一句,然后以一种风轻云淡的口吻道出真相,“前几天军训团团长的电脑坏了,我帮他修的,据说找回了相当重要的文件。他请我吃了顿饭,桌上一聊,你猜怎么着,你跟我一个远房表叔在一个部队……”

    众人啧啧称叹赵揕吃得开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站在他身后的陈晨,眼睛里有一丝厌恶和妒忌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