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又到了冬天。

    相比于去年，今年的冬雪来得格外晚。听郭平说大兴安岭在中秋节那天就飘起了大雪，但这里一直到期末考试开始也没见任何动静，只有呼啸的北风，把这片土地吹得日益干燥。

    陈晨和秦凯慢慢觉察到，赵揕退学已经成了定局。

    因为即使到了最后一天的划题课，赵揕也没有出现。他也许正在续着一场白日美梦，也许已经抽起了起床前的第一支神仙烟，也许已经起了床，大开窗户，任由房间被吹成一座阴冷的地窖。

    他坐在电脑前，近乎偏执地玩着《愤怒的小鸟》，手里的香烟把指甲盖熏得枯黄。

    陈晨有些不解，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位电竞高手对一个幼稚无比的小游戏如此迷恋。他从早上一直玩到深夜，每关必须玩到满三颗星才肯罢休。

    嘻嘻嘻……

    哼哼呵呵……

    哗啦——

    当“哗啦”响起的时候，他就像孩子打碎了邻居家的玻璃那样兴奋。于是陈晨只好理解为，他很愤怒，像那些小鸟一样，要把那些木石、玻璃撞个粉碎。

    当他在食堂把这个想法告诉秦凯的时候，秦凯还是一副死样活气的嘴脸，说：“拉几把倒吧！一会儿青蛙，一会儿小鸟的……他就是因为想媳妇儿了才打算走的！”

    “媳妇儿？”陈晨有点摸不着头脑，“谁媳妇儿，哪儿来的媳妇儿？”

    “就是他之前提过的那个……罗芸，既是他妈同事的女儿，也是他的学妹，他俩前几天确立关系了，”秦凯一贯对泡妞儿把妹这种事津津乐道，“那妹子挺痴情的，从高中就一直暗恋胖子。好像去年考上了湖南的K大学。要不是班上有男生追她，她也不会急着跟市长表白……”

    陈晨盯着秦凯看了好一会儿，“我去，你是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市长跟你说的？”

    秦凯得意洋洋地笑道：“别那么崇拜地看着我，我也是个凡人。昨晚半夜他在厕所打电话，我刚好在他隔壁蹲坑儿，常见的套路情节，听几耳朵都能猜个大概咯！“

    “那你听说……他准备啥时候走了吗？”陈晨有些急切地问。

    “这个……倒没怎么没听清楚，”秦凯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咕咕哝哝地嚼了好一会儿，“估计也就是这学期了。”

    陈晨叹了口气，“我觉得你说得对，咱们宿舍就是风水不好，不到两年，三个人退学……不过我也挺羡慕他们的！”

    “打住，老三，你可不许走啊！你再走就剩哥们儿一个人啦……”看见陈晨默然不语，秦凯又找补了几句，“我知道你整天拉屎都在思考人生。但思考不出所以然来，也没必要把自己逼死。很多时候都没办法想出个答案，那也没见谁像你整天窝在心里挂在脸上！”

    听秦凯说完这番话，陈晨突然觉得，也许眼前的秦凯是他们中间最聪明，也是活得最明白的，但这种想法没过五秒，秦凯又像傻子一样说起了疯言疯语。

    “老三，你想走也可以，”秦凯旁若无人地说道，“你去跟导员说，给我和我对象找一个单间宿舍，那你现在走都成！否则你就踏实呆着，要不然我就带着我对象，你走哪儿我俩跟到哪儿，吃你的喝你的，生个孩子也得让你养，这辈子我都赖着你！”

    秦凯越说声音越大，还越肆无忌惮，惹得食堂里角落的几个女生捂着嘴笑了。

    陈晨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眼眶也跟着有些湿了。

    “那咱俩怎么送他？”陈晨问。

    “要说别人，咱还需要动点心思啥的，市长不就爱喝点酒谈谈心吗？”秦凯把筷子撂了，“咱们就等他啥时候开口，在宿舍摆一摊儿就行。”

    这时候陈晨想起赵揕之前一直念叨着，寒假里要去苇镇看望老徐。想来算是最后一别了吧。

    期末周很快就到了。

    赵揕终于出了宿舍，出现在期末考试的考场里。陈晨迅速誊抄着答案，打算老师一转身就把字条递给赵揕。可他还没学完，身后的桌椅呼啦啦地响成了一片。

    赵揕微笑着走到老师面前，毕恭毕敬地奉上自己的试卷，出门去了。在卫生间抽烟的时候，赵揕告诉他，不用再劳烦他递字条了，因为他有自己的答案了。

    陈晨明白，他所说的答案不过就是类似于天意或者命运的东西。当一个人开始相信天意命运，那就自然对来自于人的东西免疫。

    陈晨没有再劝他，只是默默在考试周结束以后去楼下便利店买了两箱啤酒，又和秦凯去了夜市，买了各种熟食凉菜。

    照例又是一顿践行酒。

    “你们都知道了吧？”赵揕把啤酒推到一边，拿出一张纸给了陈晨，“老三，这种事又得拜托你了。”

    那是一张退学申请书。

    陈晨喝了一大口啤酒，“这次能不能换个人？”

    “不能，这事儿就得你做，我才放心。”赵揕这才举起了酒杯。

    这顿践行酒安静得出奇，三人只是推杯换盏喝到了半夜，谁也没说话。

    两天后，秦凯又带着女朋友出门游玩了，赵揕又和陈晨去了一趟江边。

    江水在厚厚的冰雪下面汩汩而流，两人在江面走了半日，从学校一直走到中央大街。到傍晚才回到了学校。

    赵揕爬到床上，一本本地往地上扔书。陈晨坐在桌子旁边仰着脸看着他。

    等床头柜和衣橱里的书都扔完了，赵揕又开始蹲在那堆垃圾旁扒拉。

    “又舍不得了？”陈晨问。

    “不是，找一本书。”

    “什么书？”

    “一本很老的书，书页儿都发黄了。”

    “很重要吗？”

    赵揕连头也没抬，继续来回翻着，“说不上重要，就是时间长了，扔了，怪可惜的。”

    陈晨也蹲了下来，掀起手边的一本书，从下面抽出一本书。书页似乎是被水泡过似的，带着些微霉味，留下一些黄白相间的印记。残缺的扉页上的字迹已经褪了色。

    赠儿：一息尚存，弥天之恶，尚能改之。

    陈晨扬了扬手里的书，“是不是这本儿？”

    赵揕急忙拿了过去。

    “那就是你的答案？”陈晨指了指扉页上的文字。

    赵揕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