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漠漠轻尘白月光(一)
这一年是杨肃这一级弟子们在书院的最后一年。
六年时光对于耄耋老人来说全然不算什么,但对于青春年少的孩子们来说,就如黑竹一般迷茫,枫叶一般灼热,樱花一般绚烂,也如谷中溪水一般不会回头。
大家纷纷开始考虑今后的出路,有的打算先回家乡再说,有的计划游历各地见见世面,有的想投身乱世效力一方诸侯。
来年春假之后就是散伙时间,因此这段时间的聚餐也越来越多,院里膳堂的饭菜早就没了新意,于是石钟镇上的酒馆摊铺生意便好了起来。
石钟镇是离鉴山最近的山间小城,是鉴山书院与外界沟通的主要渠道。
书院的大厨老吴、铁匠老郭等杂役师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镇上采购必需的材料工具,而外地寄来的货品也不可能突破竹雾阵送达山上,而是送到镇上的驿站,再由老吴他们或是师生们自己拿回山去。
山中娱乐内容太过有限,所以书院也不限制弟子们外出游玩。
他们常常跑到镇上喝酒吃肉,看戏逛街,更有殷辰之流怕是早就成了升仙楼的高级会员。
这一天,杨肃邀请室友莫末来镇上吃酒,其实也是找个由头出山玩玩,——上次下山太刺激了,差点命都丢了,这次得吃好一点,弥补一下。
莫末是洛阳城大户人家的儿子,自幼不缺油水,生得十分肥胖,两撇八字胡挂在嘴边,一笑起来全身便跟着抖动,搞笑非常。杨肃与他六年来都同住一屋,关系那是非同一般。
另一位室友丛阿四则性情有些孤僻,杨肃也就没有邀请他。毕竟喝酒这事得找能聊天的人才有意义,不然不尴尬么。
杨莫二人不去镇中那几家酒楼,倒直奔小镇城墙边的摊铺而来。
城墙并不高大,远远比不了那些军事重镇,但用于防御野兽强盗的侵袭倒已是足够。
古老的榆树遮住了淡淡月光,零星灯火中,十余个小摊划分了各自的区域,其中一个用竹竿支着“黄”字招牌的,便是杨肃的专属饭堂了。
黄记小摊摊主与二人早就熟识,甚至连点菜过程都免了。
“两位少爷还是老样子?卷蹄花、拌饵丝、腌萝卜?”
“吓吓吓吓吓!”
莫末发出他那标志性的夸张笑声,——这声音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到口边再炸裂开来,产生了“嘿呀——吓!”的奇异效果,任谁听过都不会忘记,
“老板好记忆!无怪生意红火!这是我老家寄来的孟津梨,昨日才收到,送给您儿子尝尝!”
“哟哟哟哟可不敢当,”老板受宠若惊,没想到莫末收到家乡特产后竟不忘自己这个小人物,“太谢谢了!犬子可要高兴坏了!”
“我爹还寄了杜康酒,吓吓吓,”莫末对杨肃低声道,一边从怀里摸出黝黑的酒壶,“你肯定没喝过,咱们兄弟来大战一番!”
“老子的梦想便是在洛阳买间大宅子,然后天天游手好闲,取一堆小妾,生一堆娃,”几杯之后莫末嚷道,“宅子一定要大,老子就喜欢把东西乱扔,扔得找不到那便最好,吓吓吓!”
“你这算个屁的梦想!”杨肃反驳到,“十个宅子你爹也买得起!净瞎扯蛋!”
“他娘的别提了!”
莫末道,
“我祖父的学生现在是梁王手下的大官,说是给我铺好了路,让我去做官,我这人最是不学无术,哪是做官的料!肃哥,老子最佩服你,你以后若是当了宰相,不,当了皇帝,请务必给我安排一个官职,官不要大,县令这么大就可以,但一定要是闲差,老子就喜欢不劳而获,吓吓吓!”
“净他娘说胡话,让人听到莫不是要砍头!”
“砍个屁,天下乱成一锅粥,皇帝老儿都快被人干死了,过得还不如咱们哥俩!”
两人大笑起来,盘子里的菜早被吃了个干净,连油也没剩几滴。二人又招呼老板加菜。
莫末又道:“肃哥,你和程月华十分相熟,知不知道她是否有心上人或是相好的?这也快结业下山了,我一直没敢问……”
杨肃笑道:“你就是喜欢她胸大吧!怎么这么肤浅!”
“那又怎样!将来不能苦了孩子!这叫深谋远虑!”莫末怒道,“你不肤浅,月华比那什么林璃影雪可好多了!”
“程月华和我练的是同是‘刺龙诀’,她那胳膊比你还粗,你不怕以后吵架她一刀阉了你?”杨肃戏谑道,“话说你俩不是经常一起读书看戏吗?怎么现在还毫无进展?你直接找她说呀!”
“别他妈提了,就是我怂呗!”莫末虽然口中开骂,但听杨肃这么一说心中却甚是受用,仿佛已经畅想到和月华婚后多年吵架的场景,心下十分甜蜜,“吓吓,你说得对,我要硬起来,定要拿下她!”
二人聊得火热,酒量却甚是寻常,喝了半天还剩半壶。莫末将剩下的半壶酒揣在怀里,“咱们走吧,留着以后再喝,寝舍里还有一壶我明天要拿去送给院长,吓吓。”
莫末家里是洛阳大族,每逢大小佳节,或者应莫末书信要求,家中便会寄来些物件,多半是腌鱼熏肉、特色糕点之类,生怕少爷饿的瘦了。
与同学们分享的同时,莫末每次必不忘给院长出尘子送上一份礼物,虽不贵重却也足表心意。
“这便回去了?”摊主老黄见二人招呼结账,赶忙凑过来,一边低声道,“二位可知道近日人口失踪一事?以前早听闻这种事,现在竟然发生在咱们石钟镇了!唉!”
“什么时候的事?”杨肃问道。
“咳!两天前就有!南街一名女子至今下落不明,报了官也无用,我可得看好自己的老婆孩子呀!”老黄脸露忧色,“若是鉴山书院能出手帮忙查查,那就好啦!”
莫末连忙答应回去告知院中师长,毕竟石钟镇离鉴山很近,谁也不希望镇上出事。
杨肃心里却疑云重重,——据义父说,“黑沼鳄王”将南诏妇孺拐卖给外国,但刺杀鳄王乃是发生在半月之前,若是这几天本镇人口还有失踪,是否就说明除了鳄王还有其他主谋?
听说鳄王与国王关系甚好,或许主谋其实是国王本人?应该告知义父一声才是。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二人告别老黄,踏上回山之路。途经升仙楼时,杨肃忽然驻足不前。
“咋的啦?”莫末道,“你也打算进去消费一番?我就不进去了,在外面给你放哨,老子的身体是留给月华的,吓吓吓!”
“感觉气息不太寻常,”杨肃道,“不如留下来看看?”
“妓院的气息特么的能正常吗?我看你就想向殷辰学习吧!他总说报他的名号能打折,你去试试!”
“妈的,莫扯淡,你莫不是怀疑老子的神功?”
每个人入学时,都必须根据自己的兴趣和师尊的建议选择一门心法修行,至于练成什么样,以及将来再选修哪些具体技艺,都是后话了。
杨肃所修的“飞凫功”,除了提升行动速度和匿踪能力之外,还能大大提高感知异常和预测危险的能力。
若有敌人来袭,必定难以掩盖杀气与战意,这通常逃不过杨肃的直觉。
莫末胡扯归胡扯,也深知这位室友修业认真,能力非同一般,便同意了留下观望。
升仙楼旁的小树林中有几处石桌石凳,通常会有些闲散人士在那里歇脚谈天,不过此时已经入夜,多数人都散去了,只剩下三两个不想回家的醉汉。
杨肃和莫末便坐在石凳上等待,丝毫不引人注意。
妓院生意不错,时不时有人出入,杨肃忽然瞥见一个高瘦书生摇头晃脑的大剌剌直入正门,连忙拍了莫末一下。
“殷辰?”两人一齐低声道,“噫!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