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棺材铺

第二章 接受

    陈文听了之后脑袋直接蒙了,这一切来得也太突然了。陈文的二爷是除了自己亲爷外和他关系最好的长辈了,有时甚至比他亲爷还宠他。二奶去世得早,二伯又一直没有娶媳妇儿,二爷一直想让他早点成家,可二伯就是不听,最开始还争几句,说什么一个人过其实挺好的,一听到这,二爷都会被他气地半死。这件事不知道被二爷提了多少次,二爷每次和别人聊天谈到这都会骂二伯是个没用的东西,上个大学把自己给上傻了,四十好几了连个媳妇儿都找不到,说比他还小的男的孩子都快大学毕业了,他想自己儿子估计连女生手都没碰过。后来当面骂他没用,二伯又是一声不吭,而二爷以为这是无声的反抗,气不打一出来,好几次气得高血压晕了过去。由于二伯的没用,二爷一直期待的孙子也就没有了。就说服自己把兄弟的孙子当成自己的孙子。陈文小时候经常被二爷“调戏”,逗得他一呵一呵的,等陈文长大后,二爷本来以为他不会再和这个老不正经的玩了,没想到陈文和他很聊得来,上至国际局势,下到邻里家长里短,陈文总能和他一聊就是半天。一到寒暑假,陈文就经常被喊道二爷家谈论一些与他们毫无关系的事儿。很难想象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伙子和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在一间屋里谈天谈地。久而久之,竟然成了邻居眼里的忘年交。其中原因也许只有他们两个的内心知道吧。

    “怎......怎么会......”陈文哽咽地说:“前几天去看他,他......他还那么精神,怎么......怎么这么突然......”

    陈文妈妈叹了口气说:“哎,世事难料啊,谁能料到人会什么时候死啊,老天就是会捉弄人。你二爷是突发脑梗走的。”

    “脑......梗?”陈文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像夏天的午后暴雨一般,大,急,多。

    “好了,陈文,早点睡吧,你明天还有课。”陈文妈妈安静地说,然后安静地走出去,安静地把门关上。陈文隐约听到屋外他们说了几句话,但没过多久又归于沉寂,回响着单调的锯木声,敲击声。每一声都打在陈文的心上。明明很吵,却让人感觉那么安静,那种孤独的安静,压抑,痛苦。

    陈文简单地洗了个澡后就躺在床上了,没再出门看看爸爸他们。他想洗澡把痛苦洗掉,他以为洗完澡就会像换了个人一样,忘掉二爷去世的事。可事实证明,他错了。一闭上眼睛,想到的全是二爷的面貌,笑得那么和蔼,满头白发却活得像个孩子,深邃的眼眶里流出的是满满的溺爱,脸上爬满的褶皱,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二爷经常跟陈文说,自己不怕死啊,反正人活着自有命数,老天不让你活了,你怎么也没办法,还不如笑着去死。可是个人怎么会不怕死啊,没人知道死了之后会去哪,没人知道死的时候疼不疼,唯一有一次机会去体会,却已经无话可说了。

    这一夜,他回想了那些年和二爷在一起的时间。小时候,爸爸和爷爷忙着做棺材,妈妈又有自己的工作,附近还没有同龄的,只好没事就跑到隔壁二爷家玩。二爷就会拿着一颗糖举过头顶逗他,陈文怎么跳都够不到,还摔倒了好几次,后来陈文学精了,先假装自己不去抢,等到二爷手稍微放低了点儿后一跃而起,这样虽然能够到,但成功率太低了。然后就一直在想新法子。后来突然发现只要自己哭了,二爷就会主动把糖递过来。于是只要急了就开始哭,二爷把糖拨开之后放到陈文嘴里,陈文突然不哭了,反而呵呵的笑了起来。这时二爷总会来一句,“你小子骗我!哈哈哈哈。”爷孙两人笑得可大声了。

    今年暑假和二爷一起看BJ奥运会的时候,总会感慨一句,你说这么大的馆子,得花不少钱啊,五月份又有汶川地震,今年国家经济肯定不行。陈文则说:“怎么可能?咱们中国那么大,更何况还是世界第三大经济体,没那么容易就经济不行的。”

    “陈文,这我可不赞成了,今年四月份美国那个什么新世纪什么公司破产了,那个可是据说是老美的第二大公司还是什么,反正在美国影响力很大,现在开放的市场下,我相信这也一定会影响中国经济的。”二爷说得很坚定。

    “二爷你还知道开放经济呢。”

    “怎么?我曾经也去过深圳......”就这样,话题转到了二爷年轻时的事儿了。

    还有......

    那么多的回忆,怎么就剩下这么点了,难道二爷走的时候顺便把那些回忆也带走了?陈文过了一夜还是不能接受二爷就这样,真的离开了。早上醒来,枕头湿了一大块儿,可能又偷偷哭了吧。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开学头几天本该很开心的,但他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林宇发现了异样,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

    “怎么?不把我当朋友?”

    “没,只是......只是不能接受......”陈文只顾低头走着,没看他。

    “不能接受什么?”

    “已经过去三天了,我还是不想相信我二爷走了。”说着说着又开始抽噎了。

    “咳,还以为什么大事呢?”

    “人去世了还不算大事?那你告诉我什么算大事?”陈文听了林宇的话之后明显有点儿生气了。

    “陈文,我告诉你,生老病死,本来就是我们根本没办法改变的铁律,既然无法改变,你为什么不能把它当成像太阳一定是从东边升起来那样呢?不能改变的,你就得去接受它。当初我爷爷去世的时候,我也不想接受,但我爷爷生前一直跟我说,万一他哪天走了,让我别哭,让我把他当成落下去的太阳,只是不再从东边出来罢了,别把它当成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该办席办席,你该吃吃,该喝喝就行了。想了这些,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林宇慢慢地抬头,望着天,半天没说话,然后拍拍他的肩说:“陈文,振作点嘛,走,和我去打篮球,打篮球可以让你忘了这些事儿。”

    林宇说完之后,发现他说得好对,但自己还是不能接受他的那一套对待去世的态度,只是说:“你说得挺对的,但......”

    “对就行啦,还但什么但,赶紧去球场,不然一会儿没人带我们玩儿了。”说完就拉着陈文往球场跑过去。

    中午放学后,陈文感觉自己好多了,不得不服林宇这个人,不管多丧,在他那里总能发现开心的、像山泉一样不停地涌出。

    “陈文,听我的,别太在意那事儿了,路是朝前走的,别倒回去了。”林宇骑着自行车朝他挥挥手说。

    “嗯,我尽量。”

    回去后发现二伯家挤满了前来吊唁的人,说是吊唁,无非是过来走个过场,给点钱,再一起吃个饭,然后把二爷送到墓地,埋起来,立块碑,然后各回各家。

    “陈文回来了啊,来,赶紧找个地方坐下来吃饭,我去给你拿个碗和一双筷子。”五婶说。

    “嗯,好,我放个书包就过去。”

    等到陈文坐下之后,自顾自的吃起来,也没注意其他人。突然,一阵大笑显得如此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