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在人世

第五十一章 重阳赐婚,尘埃落定

    旖旎阳光,暖人心房。

    马车的辘辘之声缓缓渐消,车门大开,莲心探出头,“小姐,到了,快下来吧!”

    凌芸搭着莲心的手,稳步踏下马车,未待站定就环顾四周,透着她那水灵灵的大眼睛,仰望着宏伟的天佑门,凝视身后深邃而悠长的永巷夹道,心生敬畏。

    正午之时,明媚的阳光映射在凌芸纤纤的身姿上,衬着她的鹅蛋小脸粉嫩嫩的,脸上的笑容更是同她头上摇晃的缕金鸾雀一样,浸透着她满心的欢喜。

    紫微宫,皇城三宫之中宫,位于都城靖都正中,是大靖皇族王宫,与东南上宫太微宫、西南下宫天市宫遥遥相望,宫内壮丽建筑,天然湖泊,地势落差,囊括九州风情。

    大靖皇族景氏,本属渤海大氏后裔,经太‖祖、太宗、圣祖,世宗四朝至今,已是百年之身。

    从角门穿过暗门,发现巍峨肃穆的紫微门正面是三道门,背面则是五道门,正是所谓的明三暗五。

    复行一箭步,路过数丈高的红墙,过宛转形似玉带的汉白玉衍水桥,进崇天门,一座恢宏大气,威严无比的紫微宫正殿崇政宫映入眼帘。

    大殿为重檐庑殿顶,九层九十九级汉白玉须弥座上,每一层的浮雕两侧放着一对铜缸,寓意四海归心,九九归一。

    丹陛陈设日晷、嘉量各一,铜龟、铜鹤各一对,铜鼎十八座。

    檐下是密集的斗栱,上面雕有四瑞兽图案,梁枋上饰和玺彩画,配有祥云龙凤菱花格纹门窗。

    配殿建于天然岩石之上,东为宝蕴如云殿,是皇家藏书楼,西为恬然静远殿,为皇帝议政的书房。皆为重檐歇山顶,上下二层,面阔六间,各通为一,所谓天一生水,地六成之。

    崇政宫与东西配殿以云桥相连,东西两侧云桥下是从内宫引来的活水,由地势落差所形成天然瀑布,经东西配殿之下,汇聚成衍水河,流向太微宫。

    鎏金碧瓦,亭台楼阁,点点滴滴都是那么的神圣美好。

    崇政宫的明间排列着楠木朱红巨柱,以金箔云龙图案装饰,传说地面所铺设的五尺见方大金砖共九千九百九十九块。殿内整体分前后两殿,以缓步石阶分隔。

    后殿的御台上设九龙金漆宝座,宝座上方天花正中安置突雕垂首衔珠蟠龙八角藻井。

    宝座之后,金漆龙纹屏风之上的匾额上是太‖祖皇帝御笔亲书的“勤毖皇极”四个大字,寓意帝王统治,勤政爱民,视为天道。

    酒足饭饱,歌舞唱罢,便有内侍女官宣凌芸母女前去面圣。

    瞧着一袭藕荷色纱缀绣八团青鸾蟒袍的羲氏已经朝御前走去,凌芸急忙提着衣裙跑步前进,跟上羲氏的步伐,借机偷瞄了一眼坐在凊葳下侧的景明,一身藏青色片金缘纹九龙蟒袍,头饰东珠十三颗镶顶冠,正对上自己的眼,轻轻翘了一下嘴角,便又恢复平常。

    烨帝一袭明黄满地风云金龙绸绵龙袍,端坐在崇政宫后殿的九龙御座上,皇后着明黄云纹凤凰朝阳吉服坐在东侧。

    而西侧的鑫贵妃饰金黄色九龙五色云福寿八宝立水纹吉服,也不正眼瞧着凌芸和羲氏,朝烨帝嗔笑道:“不愧是姐姐的亲侄女,这模样倒是像极了姐姐初入宫的样子呢。”

    皇后略略低了低头,笑道:“妹妹记性倒好,竟还记得本宫当年的容貌。”

    “爱妃所言甚是。”烨帝不禁大笑起来,“朕也是头一回瞧见阮家的二小姐,远远瞧着,倒有几分当年皇后的风韵呢。”

    话间,凌芸已随羲氏近前正叩恩行礼,而烨帝显得格外的开怀,表示二人不必多礼,示意起身后,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凌芸看,反让羲氏很忐忑。也许是烨帝察觉羲氏的异样,转念笑道:“夫人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羲氏连忙赔笑,恭敬地说:“陛下过奖了,小女蒙陛下恩泽,无衔得以入宫,如今种种,都是仰仗皇恩。”

    “夫人过谦了,你我两族乃是至亲,无需见外。”

    “臣妾恭谢陛下。”

    突然,烨帝眯了一下眼,又说:“凌芸这身落霞映雪锦缎袍很是合身啊,我记得皇后初入宫时,也喜欢穿绣有荷花的衣裳。”

    见此情形,羲氏心里更加不安了,满头雾水地急着将脸转向凌芸,反瞧她并无异样,羞答答地低头不语。

    无奈之下,羲氏又朝御座上望了一眼,只见皇后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紧眨了几下眼便错开了眼神的交流,羲氏心内稍安,也转颜笑道:“启禀陛下,小女自幼起就喜爱荷花,而小女名字中带有芸字,因荷花又名水芸,以致很多衣物皆用荷花,无心冒犯皇后,还请陛下恕罪。”

    “夫人多虑了,朕不过是欣赏荷花的孤傲和冰清玉洁,曹子健曾在他的《芙蓉赋》中称赞荷花,览百卉之英茂,无斯华之独灵,将其比喻为水中的灵芝。凌芸人如荷花一般,朕很是喜爱,私心想着,皇后无女,若是凌芸能留在宫里,陪伴皇后,那必定欢好。”

    听了这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下侧的凊葳被茶水呛得咳个不停,更是险些打翻了茶碗。

    羲氏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太多人都说过,凌芸的模样,像极了年轻时的皇后,而皇后也如凌芸一样,喜爱荷花。

    更重要的是,姑侄共侍一夫,本朝早有先例,而在今烨和朝......

    羲氏不禁抬眼看向宁妃,景明的生母宸妃正是她的亲姨母。

    虽然皇后事先给她交底,陛下早定下凌芸为三皇子妃,可羲氏还是莫名心悸,于是下意识紧紧地握住凌芸的手,可凌芸却不明羲氏何意,反皱着眉头向羲氏反抗,不停地眨眼,表示羲氏把她的手捏疼了。

    此刻,烨帝也感受到了全场沉重的气氛,可他并未不悦,接着郑重其事地对凌芸问道:“凌芸,做朕的儿媳可好?”

    听了烨帝的话,凌芸深呼一口气,喜上眉梢,终于算是尘埃落定了。

    然而,其他人的心却未放下,羲氏也未展开紧锁的眉头。

    皇后下侧嘉贵妃突然用她身穿的金黄绸绣八团喜相逢吉服的衣袖掩面轻咳,引得身旁一袭蓝地绸彩八团五谷丰登吉服的惠贵嫔诧异侧目。

    而对面一身香色八团彩兰蝶锦簇吉服的宁妃,反倒是若无其事地拿起茶碗,假意吃了一口茶,她身边的如昭媛见状,抬手抿了一下鬓角的碎发,顺势转念,开始很认真地整理自己身上的石青四合如意团绣暗纹吉服。

    时间仿佛就在此刻静止,而立在大殿之中的凌芸更像是显灵的菩萨,似乎浑身上下都释放着光芒,引得万众瞩目。

    想来众人对前事也是有耳闻的,那么此刻的心思便也都是一样。

    究竟,凌芸到底,会不会成为烨帝的三儿媳妇呢?

    要知道,坐在太子妃嘉懿正对面的景昱可尚未娶亲,他可是仅十二岁时就入太微宫理藩院议政,成为大靖没有爵位的皇子议政第一人,如今已是从二品理藩院左参政,也是烨帝五个皇子中唯一有官爵的,而年纪也恰好虚长了凌芸两岁,反倒较与凌芸同龄的景明更适合。

    倘若破了习俗,弟先于兄长娶亲,也无不可,但旁的都可以不作数,关键在于他那个亲娘鑫贵妃,能否放过这拉拢阮家的大好机会?

    东胡嫡系后裔饶乐奇氏一族,如今独占一方,已成为大靖属国中最强大、最受烨帝倚重的藩国。

    烨帝宠爱鑫贵妃,也器重鑫贵妃的父兄子弟,饶乐王奇鲁,因长女奇宜錱晋位贵妃而加封奉恩公,鑫贵妃长兄奇宥钦因早年平定彧兹的叛乱而加封一等忠勇侯,独领一旗,而鑫贵妃胞弟奇宥锡年仅十五,却英勇善战,烨帝也格外赞赏,特封郡王,人称“铁面小王爷”。

    鑫贵妃素以家族为荣,又喜爱权贵,而皇后天性柔弱,不喜争权斗势,烨帝虽一直敬爱皇后,未曾作出任何有违之事,但对鑫贵妃的放纵,朝野上下谁人不知。

    历来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在,见今日情形,外人自会暗自揣度。

    想遂了景明的意,便得先过鑫贵妃这一关,毕竟,此前阮家已经得罪了她。

    而若是如了鑫贵妃的愿,那一个如今连嘉、阮、傅三族都不敢小觑的崛起外族,不论是谁,只要与他奇氏一族联姻,便是权倾天下了。

    那么这一来,究竟是不是阮家人拿女儿下的一盘棋,借着景明的由头扯了弥天大谎,打的马虎眼,诓天下人的。

    当然这前者都是朝臣们的揣测,至于后者,自然是出于阮戎韶的小心眼。

    他没能耐跟自己的二弟相较,便一心想着自己的儿女能替自己出头,凡事都希望他们能压了凌君、凌芸一头,如今好不容易凊葳做了太子侧妃,日子算是好过了些,可不想凌芸竟折腾出这么一档子事,上次就鲁莽失策了,既赔了夫人又折兵。

    倘若凌芸真的是跟着景明这个没有出息的皇子也就罢了,但若是阮戎歆真的存着别的心思,想去依靠鑫贵妃和饶乐,然后鑫贵妃再来个大义灭亲,忘恩负义,不顾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小姑父,不看自己夫人的脸面,就紧抓住这个机会,去和烨帝求情,那烨帝又因宠爱她,必是经不住枕边风的,如此一来,凌芸岂不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想到此处,阮戎韶一时坐立不安,身边的夫人奇氏,急忙给他使眼色,要他安分些,免得引人耳目,招惹闲话。

    异常寂静又空旷无比的大殿里,甚至连一根针掉了都能听得见,莫名的尴尬让凌芸有些纳闷,她满是怀疑地看着羲氏,可羲氏撇了撇嘴,示意她不要乱。

    突然,传来一声娇笑,“陛下,臣妾不知您想阮家二小姐做谁的媳妇啊?臣妾斗胆说上一嘴,按规矩可是该昱儿了。”

    凌芸突然抬起头,瞧着鑫贵妃正掩面而笑,另一侧的皇后倒是笑得很端庄。

    哎,不是,这什么个情况?

    烨帝笑着拍了拍鑫贵妃的手,“怎么,皇后的侄女这般的好,连爱妃也动心了,朕可听说早前小王爷上门提亲,也是吃了闭门羹的啊!”

    “那是自然,阮家的女儿个个是好,谁家不惦记呢,只可惜二小姐与景明相识在先,是愚弟唐突鲁莽冒犯了。要是景晔和景晟都适龄,那宁妃、惠嫔两位妹妹,肯定比臣妾更着急。”

    鑫贵妃的话说得凌芸心惊胆战,她的手死死地攥着手帕,恨不能将鑫贵妃如这手帕般碾了在手里。小人得志!便是要了我的命,我也不会跟了你那个蠢货弟弟去。

    接着鑫贵妃话锋一转,“但话虽如此,依臣妾之见,倒觉得她和景明最配。”

    烨帝故作一副不解的样子,侧了侧身子问道:“爱妃何出此言啊?这么好的女儿家,你竟舍得。”

    “陛下何必明知故问呢,天下人谁不知景明是点名要娶阮家二小姐为妻,若是臣妾一心为了自己的儿子和弟弟,而不顾景明,那臣妾岂不成了戏文里的法海,棒打鸳鸯,硬是要拆散有缘人,那可是要遭天谴的啊,更何况兄不占弟妻,于情于理,都该顺了景明的意才好。”

    这鑫贵妃的话里话外,都无不是针锋相对,指桑骂槐。

    你是法海,那我是蛇妖白素贞,景明则是懦弱的许仙,此前你还说我像皇后,那陛下又是什么?你又是什么?

    你大度,你宽怀,你很谦让,装腔作势,虚情假意,忍痛割爱,当我是个物件吗?

    我的婚事,你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独头蒜!

    凌芸的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咬牙切齿地骂了鑫贵妃,百遍,千遍,万遍,亦觉得不爽,恨不能下一秒就把她撕了,想来想去却还是只能木讷淡定地装成俎上鱼肉,放挺着任人宰割。

    烨帝突然又问起皇后:“皇后以为呢,两个孩子都算是你心尖上的人,左右也可了去你一桩心事,就做亲上亲如何?”

    “陛下拿主意便是,一边是臣妾的娘家人,一边是臣妾的孩子,怎么都是臣妾赚到了,就不要打趣臣妾了。”

    烨帝顿时开怀大笑,“也罢,难得宫里今年这么多喜事,就让阮家来个双喜临门吧,让他们一口气把两个女儿都做皇后的儿媳吧。

    不过,老祖宗的规矩不可破,只得委屈阮家二小姐先以侧妃的身份在景明身边伺候,等到他二哥娶了正妃,再晋了嫡妻的位分,好好地给他们小两口办婚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