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在人世

第七十七章 洵有情兮,唯念心安

    瞧着一个女子一袭红衣从西长街那边神色匆匆地跑过来,直奔外仪门而去,从东长街出来的羲瑶下意识提裙紧赶几步,待她行至内仪门前,却看那女子正巧跨出大门,之后只听一声马的嘶叫,便没了声息。

    正想回房,刚转过身,就听大门外又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就瞧着几个侍卫一路小跑进来,和门房上夜的小厮交涉了几句,便看那小厮急匆匆地往院里跑。

    见状,羲瑶顺势拦下他,不解地问道:“来者何人?”

    那小厮见是羲瑶,才停了脚步,恭敬道:“回三小姐的话,是宫里来人了。”

    “所谓何事?”

    “说是急报,找姑老爷和凌君少爷的。”话音未落,便听着西边一阵女人的嚎叫声。

    蓦然回首,只看三五个婆子丫头拥簇着一个女人连跑带颠地进了西二街的垂花门,羲瑶心里估摸着应该是南氏,也未多想,回头打发那小厮赶紧去寻人。

    和顺心从前院往后宅走,过了东卡子门,就看凌君和凌芸两口子在西边有说有笑地道别,见他悠哉悠哉地进了西月亮门,羲瑶随口便对他调侃道:“这是听到什么稀罕事了?瞧把你们乐的。”

    凌君走近羲瑶,不解地问道:“怎么这个时辰还没回房休息?”

    羲瑶撇嘴,“回答我先问你的话。”

    凌君不禁一笑,“凌芸那丫头教唆景明学狼叫,把二舅母他们给惊着了。”

    “又是她先惹的凌芸吧。”

    “算是吧,不过,你怎么知道的,就猜得这么准?”

    羲瑶挑眉,“这还用猜吗,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知道,原来呢,咱家成婚的小辈里,要数大哥的岳家最有势,大嫂原是陛下指婚给大哥的,家世地位自是比不了。

    而大姐夫家在安城也不过是体体面面的商贾,虽也是富甲一方,但也比不过二姐夫家,只家在海州是出了名的书香门第,祖上又出过状元,如今也算得上是一方乡绅了,二姐又争气,生下了只臻,二伯母自是得意洋洋。

    可如今,却要数凌芸嫁得最好,就算景明是个不得宠的皇子,但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不济,他们两口子也是锦衣玉食,高人一等,你说,她能不眼红吗?”

    “得了,这事你自个儿心里明白便好,可别出去胡说,指不定哪天传到她的耳朵里,上外婆那儿告你一状,让三舅舅和三舅母多难堪。”

    “要告状,也得是我告她呀,我这早就是她眼中的老姑娘了,我这名声也是她的碎嘴给传出去的,她要是敢恶人先告状,我爹娘必不会轻饶了她。”

    “是是是,三小姐,您可厉害着呢!”凌君拱手作揖,笑道:“请吧三小姐,夜深了,我这送您回房可好?”

    抬手打了凌君的手,羲瑶嗔笑道:“没个正经。”说着二人一同出了西月亮门,羲瑶一时想起方才的事,忙跟凌君讲道:“刚才宫里来人了,说是找你和姑父的,看着样子挺急的,你还是回东苑看看吧。”

    听了这话,凌君一愣,下意识低了一下头,不禁嘴角微扬,转念又对羲瑶道:“没事,不急,我先送你回去吧。”话音未落,便听着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凌君”。

    羲瑶回身,只看羲珏和覃氏领着羲昊从东苑的西垂花门出来,而羲珏正大步向他二人走来,见状,凌君随口问道:“大哥,你有事吗?”

    羲珏走近他二人,对凌君拱手笑道:“可要恭喜弟弟了。”

    一听此话,凌君并未有何异样,反是下意识看向羲瑶,看她急着对羲珏发问:“何喜之有?”

    羲珏并未察觉羲瑶的反常,依旧笑着说:“刚刚宫里的御旨抵达襄城,特召凌君回宫参加帝婿大选。”

    话间,覃氏已经领着羲昊过来,看凌君神情淡定,面色如常,只是静静地含笑看着羲珏,却反瞧羲瑶盯着凌君紧眨了几下眼,又极不自然地强露出笑脸,缓缓道:“你快去吧,有顺心陪我就行。”说着便转过身,恍惚着迈出脚,渐渐地,脚步就开始加快,眨眼的功夫便跨进了垂花门,消失不见。

    覃氏蹙眉,忍不住对羲珏抱怨道:“你明知她......”说着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凌君,又转念对羲珏说道:“你就不能待姑父和凌君走了之后,再缓缓地告诉她吗?”

    凌君低头看向覃氏,弱弱道:“是我对不起她。”

    羲珏轻叹道:“这与你何干?是她自己看不穿。”

    “这不怪你。”覃氏伸手拍了拍凌君的肩膀,安慰道:“既然不能许她任何,那长痛还不如短痛。”

    “是啊,这些年,你的视而不见才是对她最好的承诺。”羲珏说着对凌君劝道:“别顾此失彼,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看凌君听了羲珏的话,便不自觉地开始紧攥着拳头,羲昊似懂非懂地仰头望着凌君,瞧他微微扬起脸,抿嘴咬唇,别过眼,再未答言。

    夜未央,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

    听着窗外嘀嘀嗒嗒的雨落声和着正堂里滴答滴答的自鸣钟声,辗转难眠的凌芸越发清醒了,索性又翻过身,将脸朝向景明,拄着胳膊,支撑着脑袋,借着外面房檐上悬挂的灯笼透进暖阁的光,盯着景明清俊的脸庞痴看。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恍惚出现铭婼的脸,看她那模样颇有关内小家碧玉的感觉,谈吐举止又不似饶乐女子一般豪放,是多了柔和的爽朗,不得不承认,铭婼这是一种合二为一的貌美,是自己远及不上的清丽脱俗的美。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会有人不惜一切代价逼你离开他。”景昕的话又开始萦绕于耳,纠缠不休。

    是她吗?

    不禁心悸,凌芸下意识伸手抱住景明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又开始害怕景明会离她而去。失望的内心愈发不安,被心魔扰乱思绪的凌芸不由自主地又伸手抱住景明,紧握着他另一侧的臂膀。

    “你这样勒着我,我还怎么睡觉啊?”

    凌芸一惊,急忙松开手臂,仰脖看着景明睡眼惺惺的,好奇问道:“你怎么醒了?”

    其实景明也始终没睡,他知道凌芸在想着铭婼,但他总是希望凌芸能主动问他,可他等到了大半夜,也没见凌芸有问他的意思,而他亦有些犹豫,他思前想后,正考虑着要不要自己主动交代,却还有点忐忑,不知该如何对凌芸开口,不想凌芸突然紧紧地抱着他,让他憋得实在是喘不过气。

    景明顺势翻身面向凌芸,矫情道:“我要是不醒,我就被你勒死了。”

    凌芸一脸羞愧,蹙眉低声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

    “又皱眉头!”

    看景明作势又要打她,凌芸紧着翻身平躺,将自己蒙在被里,“哎呀,好困啊!”不一会儿功夫,凌芸又突然从被里出来,钻进景明怀里,将头埋在景明的颈间,景明顺势伸手抱住她,下颌抵着她的头顶,紧紧地搂着她。

    渐渐地,觉得衣领有些燥热湿润,景明松开凌芸,伸手捧着她的脸,嫌弃道:“笨蛋,没事老哭什么?”

    “你不会离开我吧?”

    “又说胡话,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啊?”

    “她回来了啊,她那么漂亮的,我又没她好看。”

    “怎么又来啊?我是那种觊觎美色的男人吗?”

    “你应该不是。”凌芸下意识咬了一下嘴唇,“可我害怕,因为你跟我不一样,你们之前的婚约是圣旨,父皇一言九鼎,是没有办法反悔的,那如果她要是......”

    “没有如果,因为我和她的婚约只是一张废纸!”景明打断凌芸的话,左手拇指抹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安慰道:“旨意刚刚拟好,还没来得及盖上玺印,她就走了。空口无凭,不会作数的。而我们俩的婚事才是圣旨,除了父皇,没有人能让我们分开。”

    看景明深邃的眼眸注视着自己,凌芸情不自禁地将头靠在他的胸膛,静静地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良久,她忍不住开口说话:“嫁给你之前我就问过景昕,可她说,她没资格告诉我。那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吗?”

    景明开始刻意回想,找寻过去,淡淡道:“她应该是我八岁那年入宫的,因为丧母无人照拂,才被鑫贵妃留下,养在宫里。她母亲是吉州延齐人,因为是饶乐和渤海两族的混血,她才会长得那么出众,所以引得全紫微宫上下,凡是见过她的男子,皆对她倾慕不已。

    但她只与我,或是与景昱在一起,可我却又分辨不出她心里到底偏向哪一方,以致小的时候老是为了她和景昱打架,但鑫贵妃却不偏袒自己的儿子,反倒撺掇着她跟景晔在一起,至于原因,你应该能猜到。”

    “听她说,你母妃也愿意的,那为何父皇不成全景晔呢?”

    “铭婼进宫的第二年,鑫贵妃在牡丹堂意外小产,我母妃难辞其咎,父皇大怒,与她疏离,之后母妃就抑郁而终了。所以,景晔错失了她。”

    听到了和之前那个账本不一样的,宸妃的结局,凌芸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着景明,却瞧他眼中并无伤感,面色如常。果真如景昕说的那样吗?宸妃因为景昰的死,不待见景明?所以,他们不亲?而那件事之后,景明忘了很多事,也被瞒了很多事?

    转眼看凌芸正盯着自己发呆,景明慢慢松开紧抱着她的双手,翻身平躺下来,留着右臂给凌芸枕着,左手托着自己的后脑,枕在枕头上,继续说:“我不知道父皇为何会选我,虽然赐婚之前,铭婼曾公开说她喜欢我,但我敢肯定,父皇并不是想单纯地成全她,可是结果却远在意料之外,铭婼竟然跟着景昱私奔了,但最后景昱孑然一身独自归来,时至今日亦不肯选妃娶亲。”

    “就因为景昕的几句话,他们就私奔了?”

    景明突然笑了,点了点头,“嗯。”

    “景昕说什么了?”

    “不知道啊,我没问。”

    凌芸一愣,“你不好奇吗?”作势爬起身,用手支着脑袋,瞧着景明若无其事的样子,努了努嘴,不解问道:“再说了,你不气景昕把你婚事搅黄啦?”

    景明眉间微蹙,瞪眼无辜道:“我当时是很气铭婼和景昱的,事后才知道是皇姐在暗中做了手脚,可那时候她已经出嫁了,我想找她算账也没用啊!”

    “那父皇的态度呢?他没怪景昕吗?”

    景明翻身看向凌芸,收起右臂蜷缩垫在脑袋底下枕着,纳闷道:“他为什么要怪皇姐?若非皇姐,我又怎会知道铭婼的二心?就算景昱回来主动承担所有责任,可从紫微宫带人出去不容易,她若不是自愿的,景昱怎么可能把她带出去?”

    看凌芸若有所思的样子,紧眨了几下眼,也不言语,景明不自觉地伸手刮了她的鼻尖,“所以,你也不必再担心她回来了。私奔悔婚已成定局,父皇没有追究,是因他宠爱鑫贵妃,但这关乎皇家颜面,不代表他会宽恕。”

    看景明坚定的眼神,凌芸又不自觉地皱了眉头,弱弱地问道:“那你呢,如果没有我,你会原谅她吗?”

    伸手轻抚凌芸那紧锁的眉宇,景明轻叹道:“那假设当年萧旻岐相信你,你知道他和阴艳琪之后,你还愿意继续维持婚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