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御山河

第四十一章 不怕死吗

    明知街上的人不可能听见,可屏风另一头的人还是怯怯地压低了声音。

    “那是南阳长公主府的戈晋,专好砍杀人头,看到他腰间那把佩刀了吗?不知砍下了多少公卿大臣的首级!”

    午后炙热的阳光照在谢行止脸上,晃得他有些眼晕。

    戈晋拔出佩刀走向年轻士子的尸体,刀身反射出的光仿佛都带着令人心魂俱颤的攻击力,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谢行止漫不经心地拽下了腰间的白玉珏,皎白无瑕的玉珏在他指间泛着温润的光泽。

    戈晋面无表情地挥下屠刀,忽然听到两声清脆的撞击声,长刀脱手扬向了空中,眼看便要从他的头顶落下。

    他收紧眉头急忙后撤,可终究还是晚了小半步,刀尖下坠,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脚背。

    本该喧嚣无比的闹市街头鸦雀无声,安静得诡异。

    众人悄悄左右顾盼,心中升起浓浓的恐惧,可又忍不住为这动手之人暗暗拊掌。

    却见戈晋眼睛都不眨,从自己脚背上拔起了长刀,左右环顾,随后,他从地上捡起了一枚白玉珏,可惜价值不菲的玉珏上已经撞出了一个豁口。

    但他仍没有罢休,视线如犀利的鹰隼,在地上快速地搜寻。

    他方才明明听见了两声,而且是从不同的方向投掷过来的。

    很快,戈晋又在地上找到了一块碎瓷片。

    他攥紧了这两样东西,语气冰冷地说:“搜,一个也不许放过。”

    周围的行人们心惊胆战,生怕被牵连丧命。

    就在所有人都敛气屏息,恨不得就地消失时,一道慵懒醇和的声音从遗芳酒楼的门口徐徐传来,仿佛带着醉意。

    “不必搜了,玉珏好似是我方才遗失的。”

    与此同时,就在闹市旁的一条巷子口。

    萧清晏藏身在墙角后,脚下散着几块碎瓷片,身旁站着蓝衣少年。

    少年正用丝帕兜着几块糕点,吃得津津有味。

    听到外面突然传来的声音,萧清晏目光陡然颤动,她谨慎地探出去张望。

    酒楼门前,世家公子一袭青衫落落,阳光穿透了他的衣摆,飘逸绝尘,宛若画中仙。

    怎么是他?!

    萧清晏蹙了蹙眉。

    原本就在酒楼门口的几个士子看到谢行止出来,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瑾之?!”

    戈晋身边的手下们正要上前捉人,听到士子们的惊呼声,再定睛望去,全都停住了脚步。

    “戈大人,是谢家的谢行止。”一人小声道,“人还抓吗?”

    谢行止的二叔谢崇是当朝的武亭侯,属杨太后一派,三叔谢照是镇西大将军,虽表面中立,可实际上也是杨太后用来制衡谢崇的筹码。

    这两方对杨太后都十分重要,无论谢家无论内斗不休,谢行止作为谢家最出色的子弟,都不是寻常轻易能动的。

    否则这几年谢行止在京中狂诞不羁,言语文章也多有对当朝的讥讽,杨太后又岂能容他活到现在?

    戈晋攥紧玉珏,指节作响,没有被额发遮住的那只眼睛里流淌过一道疯狂嗜血的光芒。

    他手指卸力,提着滴血的长刀来到谢行止面前。

    众人屏气敛息。

    在谢行止身边的士子们紧咬着牙关,脸色煞白,可他们还是站在了谢行止身前。

    “你已经杀了一人,难道还想再杀吗?”

    “天子脚下可还有王法律令?”

    谢行止从他们身后挤了出来,这时,戈晋将手掌摊开。

    “既是谢七郎之物,物归原主。”戈晋道。

    谢行止醉眼惺忪,看着戈晋手上的玉珏和碎瓷片,将两样东西都拿起。

    戈晋眼神冷漠:“另一样好像不是您的。”

    谢行止含笑,将碎瓷片对着阳光把玩:“哦?可我看着此物倒是眼熟得很。”

    戈晋看向他身后的遗芳酒楼:“那小人只好先进酒楼确认一番。”

    至于是将酒楼的掌柜伙计抓起来盘问,还是将其他的客人严刑拷打,那便不好说了。

    这分明就是威胁。

    谢行止恍若没有听见,依旧看着瓷片上的花纹,似乎是在欣赏。

    可惜,这瓷器一看便是上品,遗芳酒楼虽富,却还没有这样的手笔。

    他斜眼睨向戈晋,正要说什么,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那是我的!”

    谢行止侧脸望去,看到从人群后走出的身影,衣襟胜雪,气质清冷,不由得微微错愕,就连眼神中佯装出的醉意都淡了些许。

    他想过或许是哪位激愤不平的文人士子所为,又或者是路见不平的游侠,但却实在没想到……

    竟然又是这位萧家的九公子。

    萧清晏独身一人来到酒楼门前,冷淡地扫了戈晋一眼,看向他手中的碎瓷片。

    “这东西是我掷出的,身为南阳长公主的家臣,你们当街杀害饱学之士,败坏皇家的尊严,让陛下有何颜面面对他的子民?死者为大,杀人后还要让人身首异处,如此丧德败行、灭绝人伦,便是杀了你也不为过!”

    明明语调清冷,毫无波澜,可却声声攻讦,句句诛心。

    所有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向她,就在不久的方才,这样震惊恐惧的眼神曾经也落在了那位年轻士子的身上。

    在很多年前,有许多许多的人,文人士子、太学生、朝中重臣,甚至庶民百姓,也曾如此慷慨激愤,当众抨击时局,唾骂当权者的昏聩残忍。

    可那些人全都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血腥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久而久之,人们都学会了装聋作哑,或是隐居避世,大谈玄学,或是醉生梦死,在寒食散的药性下飘飘欲仙,放浪形骸。

    偶有一两个冲出来的“疯子”,那也是实在压抑到了极点,痛不欲生。

    可这个白衣少年呢?他眼神坚定,目光明朗,看起来与先前那位厌世的年轻士子可完全不同。

    他难道就不怕死吗?

    同样的疑问,缩在人群后的周术同样也有,他原本只是路过,结果就被他看到方才那一幕,吓得差点三魂出窍,当场昏死过去。

    少主难道是因为要娶长乐郡主,所以不想活了吗?

    死,萧清晏当然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