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玛瑙

第十五章 石窟洞天-1,2,3,4,5

    一

    我们一直向着东南方向缓步走着,满目都是一样的高山幽林。眼前被遮挡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较远一点的情景。

    这次也和以前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我们依旧是按照宏海法师的一句话前行着,去哪里?干什么?这些都一概不得而知。

    一路,我都在想着那个南山石寺。它在什么地方,具体是一个什么样子……

    我们并不急着赶路,因为“车到山前必有路”的这句老话,在我们前面走过的路上,一直都很灵验。而且,这次指路的人又是宏海法师。

    “该休息了吧!”

    多吉抬起头,望了一眼从浓密的树枝间射下的一束细细的阳光,懒散地靠在一棵树上,缓缓滑着蹲了下去。

    啾——啾——

    传来了两声清脆的啼鸣。几只红绿相间的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我们眼前的树枝间悠然穿过。好多天不见这种情景了,对这里不免会生出一丝隐约的留恋来,猜想着今天去的肯定是一处非常吉祥的地方吧!

    我瞟了一眼多吉:

    “休息就休息一会儿吧!反正已经是过中午了。”

    多吉一听说要休息,也不知道怎么了,像发了疯似的一跃而起,消失在了树影浓荫之中,丝毫没让我有反应的机会,我只能没用地喊了几声多吉的名字了事。

    多吉老是这样。我心里清楚,这种时候,我的干涉是不会有多大作用的。既然如此,眼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征兆和感觉,不如就随了他的心思,任他去吧!

    真是一处美丽而宜人的地方,让人一停下来,就再也不想离开了。我一边帮加央收拾东西,准备食物;一边侧耳聆听着爽心的鸟鸣。

    加央做饭,从不牵扯别人。今天,我的加入反倒使加央好像有些碍手碍脚了,我只好借故拾柴,悄悄地离开。

    天空突然暗了下来,没有任何预兆就噼噼啪啪地下起了暴雨。我很担心多吉,伴随着慌乱的心跳,在狭小的帐篷里无奈地来回踱着步子。不时,掀开帐篷的小窗帘,向外张望着。

    已经过去近一个小时了,雨还在下着,看不出一点儿停的意思。

    我实在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

    “加央,你在这里守着,我出去看看。我没有来之前,千万不要走开!”

    加央看起来比我还要着急,慌忙丢下手里的东西,跟了过来:

    “我和你一起去吧!”

    我知道,我对多吉的担心,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责任。而加央对多吉的关心,则完完全全是一份真诚的感情。同样是挂念,却有着不同的味道在里面。所以,这时候,我比加央要冷静许多,没有同意加央的提议。

    “加央,我们都走了,多吉如果回来,他会怎么办?”

    我转头严肃地盯着加央,完全是一副不容有丝毫异议的架势。

    加央慢慢坐下,低着头,不再说一句话。我心里清楚,他又把一切都藏在了心里,慢慢地消化着,独自默默地在承受着其中的痛苦。

    “我去了!”

    这句话,算是我临行前的告辞,当然也饱含着对加央的叮嘱。

    没走多远,就看见前面似乎有一个影子在树间时隐时现着。由于雨势太大,能见度极小,不能不让人为之生出恐慌和警觉来。毕竟这是深山老林嘛,任何野生动物都有可能会出现。尤其是在这种情景下,别说是什么猛兽了,就是一只较大的野猫,借着这雨势,向我拼命攻击,我也肯定会没法招架的。

    我本能地躲在一棵树后面,顺手折下一段树枝,紧紧地握在手里,准备着应付随时而来的危险。

    突然,从高高的枝叶上一抹雨水泼落下来,正好打在我的脸上,击落了我的眼镜,顿时,什么也看不见了,我一下子变成了任凭被处置的瞎子,失去了所有的自卫能力。我不得不蹲下身子,一手举着树枝乱扰着,一手不停地在地上摸找着眼镜。真是天在佑我,竟然在我脚前摸到眼镜。天哪!多险啊!我若再稍稍向前一点点,眼镜肯定会被踩得粉碎了。

    “快过来帮忙吧!”

    有声音隐约从前面传来。由于雨声的影响,显得非常遥远和模糊。

    我顾不上别的事情,急急戴上眼镜。看见了,终于看见了,正是多吉,他就站在我前面四五米的地方,旁边还放着一个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

    原来是一只大山羊,已经被雨水浸透了,沉得要命。我和多吉费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其拖到帐篷里。

    加央一见面,劈头就给了多吉一顿骂。多吉不但不生气,反而乐呵呵地傻笑着。

    多吉也许是为了讨好我们,以求对他莽撞的谅见吧!还没有换下湿衣服就开始着手处理羊了。

    没过多久,我们已经吃到了鲜美的羊肉。多吉笑着把两块羊腿肉分别夹到我和加央的饭盆里:

    “你们猜猜看,刚才我看见了什么?”

    多吉根本没给我们一点思考的机会,只是神秘地略一停顿,也不等我们开口说话,又自顾说开了:

    “全是石洞和佛像,很多很多,就是看不到一个和尚。”

    加央显得非常犹豫,好像一点儿都吃不准自己的看法:

    “石洞——佛像——莫不是——我们已经到了——南山石寺?”

    多吉又开始海侃起来:

    “我怎么会知道!只是在追这只山羊时,进了几个石洞,粗略地看了一眼,都是佛像和石刻文字。至于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根本没有机会去看。因为这只羊劲太大了,我耗费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它制住,哪有时间分心!”

    我隐约能够感觉出这是什么了,表面镇定,内心却非常的激动:

    “离这儿不太远吧?”

    “不远,就在前面的那几座悬崖上,最多不过三四里吧!”

    多吉依然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情态,毫不在乎,似乎这件事根本就与己无关,象是在讲述着别人的一个遥远的故事。

    “你是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啊?”

    加央像是生气了,音量足足提高了八度。

    多吉或许是怕再次挨骂吧,低下头,只顾着吃起来,显出极少有的沉默,不时还做出一副极香的样子,带着明显的夸张,似乎是在极力地掩饰着心中的不安。

    我也认为多吉这样做确实有些太过危险了,这么大的雨,一不小心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怎么办?原想也对多吉说教几句的,一看多吉吃了不少的苦,又一味地讨好着我们。想想,多吉这样做,还不是为了我们大家吗?只不过是做法有些莽撞了一点。而且多吉现在已经知错,何必一定揪住不放呢。比起现在社会上那些自私的人,对多吉还有什么可责怪的?我就此打住话题,没有再说什么。

    看起来,这雨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下来的。我躺在充气床垫上,感觉有点无聊,视线穿过帐篷的小窗,看着茫茫雨幕,想象着南山石寺的样子——悬崖上布满了一个个石洞,洞里摆放着精美的佛像,四壁都是生动的彩色壁画……

    佛教石窟我见过不少,想象出来的南山石寺的样子当然也不外乎那些佛像和壁画之类。但是按照宏海法师提到它时的表情和语气,又觉得这个南山石寺肯定有些不同。不然,象宏海法师这样的高僧来说,什么样的佛窟没有见过,还用得着这般慎重吗?

    二

    有多吉带路,我们迎着朝阳,很快就到了那个石窟群前。只见眼前山势陡峭,群峰跌宕,洞窟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地散布在山崖之上,窟与窟之间有曲折迂回的梯道相连,多像是一张沾满猎物的蛛网。如果拿我以前见过的所有石窟相比,这个石窟的窟群仅仅从规模上来说,就已经是相当罕见了。

    我们从正面随意选了一条石阶拾级而上,爬上整整一百零八级台阶,一块巨石挡在了面前。上面清晰地刻着“南山石寺”四个汉式隶书大字。我的心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惊问自己,我们是不是已经出了通天门,回到了祁连山的冷龙岭一带?只是非常短暂的疑惑之后,我又马上恢复了泰然。不,怎么可能呢!冷龙岭没有这样的山形和环境,这山顶一片片茂密的翠绿,哪里能和终年积雪的冷龙岭一样?

    多吉兴奋地叫了起来,好像我们能够顺利地来到这里,完全是他的功劳:

    “快看,这真的是南山石寺哎!我们又回到了祁连山!”

    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加央,从现在开始,每到一个地方,都要毫无遗漏地拍下所有的东西!”

    我担心这个南山石寺会在我们看过后消失,不给我们深层了解它的机会。这种事情以前我遇到过多次了,每次都让我后悔不及。这一会,我再不想留下什么遗憾了。

    进入第一个石窟,让我眼前不由一亮。这里没有别的佛像,只有一尊释迦佛。整个洞窟略显得有些空荡,但给人一种万物虚空的感觉。我没法能够用语言去准确地表达。佛像神态极为生动,仰视时,觉得心灵会受到一种洗濯,没有了一丝的杂念,慈悲悠然而起。

    洞窟的四壁和顶上全是一幅幅壁画,大多数我还算是熟悉,内容基本上是佛祖降生到彻悟的一系列过程。

    多吉总是静不下心来,喜欢问这问那:

    “这里画的怎么都是外国人啊?”

    我担心多吉随想而语,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也怕他没完没了地问个不停,不得不先告诫一声:

    “佛祖本来就是尼泊尔人嘛!多吉,尽量多看少说,千万不能打扰了佛祖的清静啊!”

    多吉不算笨,也许是听出了我话中的意思,也或许是他们也信奉佛教,对佛祖心存敬畏的缘故吧!立时噤声不语了。

    转了一圈,再没有发现有什么新奇的地方。除了对佛祖的诚心敬意,不见其他的任何收获了。正要走出,想到其他的洞窟去看看。确切地说只是在心念一动之时,还没有来得及抬脚。

    随着一声低沉的佛号,宏海法师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

    “如何?”

    我望着宏海法师,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也不清楚该如何回答。可是,从他的眼神中,又感到他让我必须回答这个问题才会罢休,我只能硬着头皮说:

    “佛象和壁画!”

    “这些,人人都能看得到。看来,我对你……”

    说到这里,宏海法师转身,仰头,虔诚地向佛祖合掌一拜。

    “难道这里面有什么潜隐的秘密?”

    我不觉发出了声,突然又意识到有所不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宏海法师缓缓回过头来:

    “神秘?当然,对一般的思维来说,称为神秘也不是不可以的。有些事,不能全听别人讲述,那样就会被别人的理解提前左右了思维,应该自己看自己悟,这样才能得到真谛。”

    宏海法师说完,又向佛祖深深一拜。而后,跪坐于佛祖象前,微闭双目,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神游于佳境去了。

    从宏海法师的神态来看,自信和包容达到了无边的境界,他已和天宇融为一体,样子很象是在传达着佛祖的本意。

    正当我感到茫然无措时,从宏海法师的身上飘离出一个影子,和我在冷龙岭雪峰上看到的那个白线人形一模一样。唯独不同的是那白线不但不见淡去,反而越来越变得清晰和丰润起来。最后,竟然幻化为一个活脱脱的宏海法师。不过,个头却缩到了不到五十公分。这种现象和我以前见过的那些灵魂出壳又截然不同。

    明知道是宏海法师,由于太过惊奇了,我还是不觉问道:

    “宏海法师,真是你吗?”

    眼前的这位小个子宏海法师,依然保持着那份宏海法师特有的慈悲表情:

    “不是我,还能有谁啊!”

    我听得非常清楚了,这声音一点都没变,就是宏海法师的声音。我虽然和宏海法师的相交只有短短几日,而且相见次数非常有限,但是我却有一种特别的熟悉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比多年的一般朋友还要熟稔许多。对此,我是万万找不出什么原因的,只有用灵魂真的存在,才能够完全说得通。

    “宏海法师,这——”

    我刚想试探着问一下,宏海法师像是知道我要说什么,打断了我的话:

    “跟我来吧!我说过,别人告诉你的东西,多少都会走样,语言是不能够完美表达出事物本质的,只有自己去悟,才能识得根本。这也正是‘天道’难懂的原因啊!”

    宏海法师说着那些我不太能听得懂的话,竟然象飘一样的向前走去。那样子,好像根本不存在什么重量似的,不要说是风,就是我轻轻的一口气,也能将他小小的身体吹走。所以,我不敢跟的太近,保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轻轻地迈着步子,生怕一不小心而带出一股风来,吹跑了宏海法师。

    宏海法师绕着佛祖象转了一圈,而后在佛像前跪下,合掌念诵着经文。在不知不觉中,佛像渐渐变得通体金黄,发出灿灿亮光,佛祖的面容和表情也不停地变化着。让我心颤不止的是佛祖的每一个面容,我都感到熟悉,但是又说不清楚具体熟悉在什么地方,象是原本就植根于我心中的一个个可亲的图腾,又似我自己不同时期不同环境中的一部分影像。

    我有满腹的疑问,可是宏海法师已有言在先,我只能把一次次到嘴边的话使劲地咽了回去。看着依旧在不断变化着的佛祖象,迅速翻寻着大脑的有关信息。

    突然,不知是哪处的脑洞大开,让我想起了一段尘封的记忆:

    那年冬天,我去兰州出差,顺便到报社取一份托人把关审阅的《县志》初稿。不巧,那人不在,说是去了外地,近几天不会回来。我正悻悻往回走,看到马路边窄窄的人行道上,走着一个身着青色唐装的清瘦身影。我喊了一声郑老师,那人转过身来,果然没错,正是郑老先生。虽然我和他相交谈不上多深厚,年龄也相差近四十岁,但是彼此还算投机。在我的印象中,郑老先生是一位身经长久的磨难,却依然心清如水的人。我想,这也许与他半生研究禅学和对佛理较深的修为有着直接的关系吧?他由于在民国最后几年的地方政府从事过,经历了二十六年的监狱灾难,可是始终没有放弃对禅学的深析和参悟,我说不清楚这份动力来自哪里。他曲折的人生经历,决定了他终身独居的命运。平反后,虽然在单位挂名,却也不曾常去。说白了,也就是在领取着一份薪酬待遇罢了。

    看起来,那天他的心情特别好,硬是邀我去了他家。他的家非常清静,出了香烛的味道,就是书籍和佛像。他很少交友,就别说是应酬了。即使是情投意合者来访,除了探讨佛理,最多再加一杯润口的清茶。至于其他人,即使登门拜访,也只有被他拒之门外一种结果。所以,在别人眼里他又是一个极为古怪、有些神秘和不近人情的人。

    我正找不到一个比较合适的话题,一眼就发现宽大而古拙的书案上,放着两尊十多公分高的铜质佛像。我轻轻摸了一下,上面通体的绿锈很硬,陶范铸造的痕迹非常明显。虽然丝毫没有错鎏金的现象,但是制作特别精细,就是慈悲的表情都表现的十分传神。对于青铜器,我知道的非常有限,就别说是这些珍贵稀缺的青铜佛像了。我抓住佛像小巧、精美、腰细、着冠这几个比较明显的特点,连断带猜地问郑老先生,这是不是北魏时期的释迦佛像。这一下,打开了他的话题。他告诉我说,这是几天前在五泉山公园门前的地摊上买来的,确实是两尊非常精美的北魏释迦佛像。可以看得出,这两尊佛像都是出土不久。那时的文物市场很乱,一般情况下,买家是不问东西出处的。当时,他怕招来什么麻烦,不敢多停留,顾不上讨价还价,花了整整一个月的工资,抱起佛像匆匆跑回了家。

    我看了半天,总觉得这两尊佛像和我以前见过的有点不一样。特别是那面部的情态,除了透着的慈悲不变外,总是觉得有点儿似象非象,看得越久这种感觉就越加明显。我带着怀疑的口气向郑老先生请教,是他告诉我说,正是这一点,说明这佛像不但不假,而且还是罕见的极品,佛有众生象,这里面含有众生皆佛的深奥含意…...

    有了这段经历的指引和启发,我顿时明白了。眼前变化着表情的佛祖象,是在释说着“佛即众生,众生皆佛”的禅理。天哪,如果没有那段机缘,紧靠我现在苦思,是说什么都不能悟到这一层的。我不由地想着,也许这也是又一个因果吧!

    在佛像发出的金光照射下,不知不觉中,洞里的壁画完全变了,早已不再是佛祖彻悟的故事画。画中的佛像我一个也没有见过,心想,自己虽然对佛教的了解十分地有限,但是也不至于到如此程度吧?

    我耐下心来,从头开始,细细地看着每一幅画面场景,静静地想着画中所表达的意思:

    第一组壁画是无数的僧侣各自拿着一本经文在专心地诵读着,他们的僧袍和经书式样各不相同,旁若无人的边读边向着不同的方向走去。有些画的较大,神态也能够看得清楚;有的画的比较小,面部有些模糊;还有的只是一些象征性的点了。背景有光,我猜想,这可能是指极乐世界吧?突然想到了那句人们常说的“条条大路通罗马”的话来。我似乎明白了一点,看来,这幅壁画就是在讲一个道理,那就是只要诚心,每一个法门都有可能达到彻悟的境界,让你成佛,进入西方极乐世界。真是人在事中迷啊,所有的神秘也只不过是一张薄薄的纸。我不禁对自己的悟性感到惊喜,非常满意,有点孤芳自赏的意思了。但是转念一想,我哪有这般的慧根,也许就是胡思乱想而撞了一个正着吧!

    第二组壁画开始,每一幅,都是在不同的背景下,人们带着疑虑和惘然的表情仰望着佛祖。人物的装束在各个画中都不尽相同,而表情的那种迷茫却是完全一样的。

    逐一看过之后,我坐下来苦思冥想了好长一段时间,也没想清楚。只是隐隐觉得这组壁画似乎是在说不同的时空中,佛理也有所不同吧。没有任何根据,纯属是心中的一种猜测。

    加央和多吉早已离开了洞窟,在外面的帐篷前燃起了火堆,正烧烤着什么。也许是我注意力过于集中了,天黑了竟然都不知道。

    看看周围漆黑一片,没有一丝的声息,哪里还有宏海法师的影子。我突地感到头皮一紧,迅速冲出山洞。

    多吉看到我慌张地跑了出来,冲我呵呵地笑着,有点阴阳怪气地说:

    “这真的神了呀,我刚想去叫你,你就跑了出来,你真的能未卜先知啊?”

    我觉得有点恍惚,对多吉的这些拿人找乐子的调侃话,一点儿都没有在意,竟然轻轻地点了点头。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这是在向多吉致谢,还是在认可多吉的说法……

    三

    第二天,我们再次走进那个山洞,发现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几幅熟悉的常见壁画,一尊大佛雕像,感觉空荡荡的。我在洞窟里来回地转了好几圈,也不知道是在期待着什么。是宏海法师?还是壁画的变化?我想,这里该给我的,也许只有这些了吧!执着的强求自古都是不会有益处的,还是屈从了那句话,随缘吧!

    我感到自己的意识有些控制不了身体,带着难以说清的复杂心情,走进了第二个洞窟。

    这里的情景又是另一番样子,正上方的石台上立着一尊佛像,即不是释迦佛,也不象在寺庙里常见的那些弥勒佛、普贤菩萨、观音菩萨等。太陌生了。

    我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从不在没有一点希望的地方过多地耗费时间和精力。到现在也一直没有弄清楚这是一个优点还是缺点。

    突然,感觉心中一亮。总算是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包括这尊佛像在内,这里所有的东西,好像都是从外面运来的。仅仅是材质,其贵重和精美程度就达到了造极。

    从整体布局来看,是佛坐在蒲团上讲法,下面有许多的僧人聆听着,神态各异。从每位僧人的表情上,透出对佛所讲的各自禅悟。一个僧人仿佛就是一本无字的天书,浅显的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奥秘,确实有一种无声胜有声的感觉,那些没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佛理,似乎都一一地浮现在了这些僧人们的脸上,让我觉得其中奥妙无穷,但是又若隐若现,不太清晰。想想,这也难怪,我本就不是一个能够通天彻地的奇才嘛。那样的通达,也只有智者才能够达到吧!

    我没有花费过多的时间去数那些僧人的数量,觉得那完全没有必要。我放飞自己的想象,在每一个僧人面前驻足、静观、思考……

    由于对佛教的生疏,大多都不能得到一个比较明晰的感悟。只是在似懂非懂、若明若暗中,心境渐渐地开朗了起来,有无限的空间在心中缓缓展开一条条缝隙,宛如受到了佛意的洗礼一般,灵魂也变得通透无比。那种感觉真的是难以言表。

    如果从艺术角度去看,这里的每一尊雕像都能够称得上是稀世珍品。大佛是用很稀有的硅酸盐黄玉雕琢而成,是地道的和田玉,足有五十公分高,正好眉毛处有两道白色,嘴的地方有一点红色的沁,其余地方不见一星半点儿的杂色,犹如蒸梨一般,一个鹤发童颜的佛像自然显露了出来,只需巧妙地雕琢,就足够达到传神的地步了。

    说到这里,不能不提一句硅酸盐玉石了。简单地说,有名的和田玉就是硅酸盐玉石的代表,软玉中的最佳品种……

    其他的僧侣雕像都是用硅酸盐白玉制成,但是并非真正的和田玉,从光面存在的坑点来看,很像是俄罗斯贝加尔湖的玉石。高度大约在十至二十公分不等,均为无绺无杂质的上等材料。并且在衣褶的地方嵌有金丝,更增添了几分尊贵和立体感。所有的莲花蒲团座都用的是碧玉,有明显的黑芝麻点,是和田碧玉的可能性很大。同样是用金丝嵌出了花瓣的边缘,做工的精细达到了无可挑剔的程度。

    单单是说这掐丝工艺,就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何况是在坚硬易碎的玉石上面,就越发不简单了。玉石上掐金丝是一件非常精细而考量功夫的事情,要在玉石上精准地磨琢出沟槽,而后将拉好的金丝用锤小心地打在槽内,并且金丝和玉面要衔接恰当,不能有丝毫的不平和缝隙,要达到金玉浑然天成的地步。

    四

    我们走进第三个石窟,看到的情况,又和前两个完全不同。这里的佛像看起来似乎有些零乱,但是静心细看,却又不难发现其中包含着三个场景。如果配以四周壁上的画面和经文石刻,虽然不能穷尽其意,但是可以从总体上知道是在述说着人修心成佛的过程。

    第一个场景,是许多人在打坐清修,最终往生(佛教对死亡的称呼)。第二个场景,是人死后抛下肉体,灵魂进入极乐世界。第三个场景,是重新入人世转生,普度众生。

    洞内地面的三个简洁抽象的雕塑场景和洞壁的三幅具体生动的壁画相对应着。让我轻易地明白了背后的道理:人在今世是不能够通过修心成佛的,今世的修心只能促成死后灵魂进入另一个空间(极乐世界),在那里接受清洁,之后,再度到人世转生,普度众生,才能够最终真正成佛。

    对这样一个修心成佛论,以前倒是没有听说过,感到很是新奇。

    我不清楚,为什么宏海法师让我来这里看这些佛像和壁画,只是隐约觉得宏海法师是想指引我去揭示一个远古的神秘,好像这也是他的一个心愿,他要借我的身体来实现。因此,我想,它要我做的,绝对不会是伤害我的事了。

    内心建立了对宏海法师的这份信任,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就能沉心静气的投入到观察和感悟这些洞窟的佛像、壁画、石刻中去了。尽自己所有的能力来理解和感悟其中的涵义,不再急着去追求下一个目标,仿佛找到了人生的终极点。那份安心,真的像是回到了家一样,给我带来了从来没有过的清爽和踏实体验,似乎自己早已在不知觉中和宏海法师还有周围的这些石窟融合成了一个整体。

    五

    这段时间我们穿行于各个洞窟之间,小心地观看和品味着。每一个洞窟从总体形式上看,不过是一尊大佛和数量不等的石刻碑文及壁画。遗憾的只是这些碑文全是梵文,我一个字都不认得。看这些壁画,虽觉得深奥无比,但是也能够顿悟一二,有许多道理心中清楚,可是又没法从口中吐露出来。这也是我心中困惑的谜团。

    转眼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我们的脚步快要踏遍所有的洞窟了。抬头望去,只剩半山腰最后也是最高的一个洞窟没去。

    今天,时候也不早了,干脆休息吧!好好洗洗,再放开手脚美美地睡上一觉,等到明天,精力充沛地去造访那最后的洞窟。

    趁加央他们做饭的时间,我小心地整理好了这段时间拍下的所有照片。这些算是我们的实物收获啊!

    伴随着太阳渐渐露出山头,我们开始缓缓向那最高的洞窟攀登。

    多吉一路总是在嘴不停地说着:

    “你们说,这是不是原来骊靬的那个南山石寺,被带到了这里?”

    我想起了前面那位老人提到的宏海法师在这里重新南山石寺的传说,还有宏海法师所说的南山石寺仍然被封存在骊靬境内的祁连山中的说法,疑惑的回应多吉:

    “我猜也许这根本就与南山石寺没有一点关系。即便有,也是一个仿品,肯定在规模和建造工艺上都不能和原来的那个南山石寺相提并论,恐怕要逊色很多吧!”

    这个洞窟虽说离山脚有约三百米之高,但是有迂回曲折的石阶梯,没费多大气力,竟然不觉到达了。

    进入洞内,才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和我原来想到完全相背离。这里既没有佛像,也没有壁画,满目都是嶙峋的奇怪立石,并且是极度的零乱无序,毫无章法。幸好,我们有太阳能微型矿灯,否则根本不敢前行。

    即使有足够的装备壮胆,也还是万份的小心。既要注意头顶,又要留心脚下,每走一步都觉得胆战心惊。

    突然,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跳出来的奇怪念头,猜想,也许在洞里面的某处,会有异常壮观的惊人场面。这些怪石,也许正是为阻止造访者而布下的一个谜阵。也正是这个心念,让我毫不犹豫地向洞深处走去。

    “看,光亮!”

    多吉指着前方,好奇而兴奋的大叫,声音回荡在洞中,象有无数的人在附和着。

    我关掉头顶的灯,看清了,前面果然有亮点。原来这个洞是贯通的,可能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洞,根本就不是什么佛窟。不过,既然现在看到了尽头,也就无需再担心什么了,去看看才能够安心。

    亮点越来越大,呼吸也变得更加轻松起来。

    走到洞外,眼前出现了无边的草地,还有远处的高山和大片的森林。大概我们已穿山而过,到了这座大山的背面吧!

    多吉望着远处,喃喃地说:

    “好美啊!多像我们家乡的草场和森林!”

    加央仰头看着天:

    “现在还不到中午,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吧!”

    多吉和加央生长在草原,看到和家乡一样熟悉的地方,哪有不留恋的?换了谁都是一样。反正我们现在已经走完了所有的石窟,又一次没有了目标。不管这个山洞是不是佛窟,做一个完全的了解也并不是坏事,不如就随了加央他们的这份心愿吧!我想,不要说是今天,在下一个目标出现之前,就是再多待几天,也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情,本来就没有一个具体的时间安排表。

    我一甩胳膊,划出了一个比较潇洒的半圆:

    “还等什么,走吧!”

    刚刚爬上一个山坡,我突然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一股无名的睡意令人几乎要休克了,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瞟了一眼,加央他俩早已经卷曲着身子,伏在背包上沉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