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述衷肠
探春于夜幕时分前来拜访。
贾琮一见竟然是探春来了,忙笑着出来迎接。他知道这个贾府的三小姐是贾府中最精明能干的,不想今夜居然能来他这里,不由得喜出望外,慌忙起身接待,言语间着意亲密。
待书无事,便来到窗前的榻边,捡起锦雀刺绣了一半儿的活计来细看:只见那锦雀绣的是一副淡青色的水墨竹子图,浓淡相宜,风骨傲然。
别人刺绣无非是绣一朵花,绣一对儿鸳鸯,讲究的是色彩鲜艳,颜色越热闹越为好。锦雀这绣活儿却全部用墨绿、浅绿、淡绿、黄绿色丝线绣成,衬着雪白的丝绸,更显得雅致非常。
待书一见便爱得不行,随即便捧在手中不住口地夸赞。锦雀听了倒有些个不好意思起来,忙就说道:“我的女红不好,这都是少爷给画好的样子,我不过是照着绣上去罢了,姐姐别取笑我。”
探春一听说是贾琮画的图样,登时也大感兴趣,忙就叫待书拿过来细看了一番,也赞不绝口道:“画得好,绣得也好,真真是雅致得很,叫人见了爱不释手呢。”
说罢,探春便扭回头细细打量了贾琮半天,这才笑问道:“琮兄弟,我有些话不知该不该问你呢?”
贾琮见探春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当下便回道:“姐姐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自家姐弟还有什么客气的?”
探春听了,这才笑嘻嘻问道:“琮哥儿,你以前在咱们贾府里不声不响的,叫人都记不起还有你这号人物,如今是怎么了,怎么就一鸣惊人了?别说是大老爷大太太,就连老太太都很是看重你。难道你平日里竟然是在韬光养晦,厚积薄发么?还有你那些个故事都是怎么想出来的,怎么就那么好听呢?恕我眼拙,竟然就没察觉咱们府里居然还藏着你这样一位高人!”
贾琮眼见探春一双眸子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似乎要看到自己心里去一样,忍不住心里暗想:这个三小姐可是个不好糊弄的,精明着呢,要不然人家都说她是一朵玫瑰花,又香又美,只是太扎手!自己这下可不敢随口乱说了,别再叫她看出破绽来可真就麻烦了。
想到这些,贾琮也不敢再胡说八道骗人了,他细细想了想,这才叹了一口气,郑而重之道:“姐姐,咱们都是一样的人,有些个话我瞒谁也不能瞒你,有些话我和别人说了她们也不懂,只有姐姐你和我一样有切肤之痛,索性我就和你你说了实话吧,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去。”
探春听他忽然说出这样的话,忍不住便是一愣,随即便笑道:“琮哥儿,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只是我太愚笨,也不知能不能听得懂呢。”
贾琮一笑道:“别人恐怕听不懂,姐姐你却是一定能懂的。”
探春听了更是好奇,不知这贾琮又要说出什么话来,不禁“噢”了一声,瞧着贾琮便笑道:“好,你请讲吧。我若是不懂也需得装懂,不然就辜负了你这赞誉。”
贾琮见探春说这番话的时候满脸笑容,风姿绰约,这一笑更是倍添神采。虽说她不如黛玉美得超凡脱俗,却也是少有的美人了,忍不住心中微微一动,盯着探春便笑道:
“姐姐,我和你说实话,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啊。姐姐你还不知道咱们是怎样的人么?满府里的人谁能真正瞧得起咱们呢?咱们上无父母庇护,下无兄弟姐妹扶持,事事都要靠自己。不仅如此,咱们对上对下还都要逢迎讨好,活得简直比奴才还要奴才些。我不拼命想出来些笑话儿故事逗人一笑,不拼命巴结着老爷太太,恐怕迟早都要丢了小命!”
探春没想到贾琮居然能和她讲出这样一番话来,登时便触动了她的心肠,不由得便想起自己这许多年的艰辛不易来,眼圈登时通红,一眨眼间眼泪便溢满了眼眶,眼瞅着就要夺眶而出。
她害怕贾琮笑话,更不想在他跟前流露出自己的心事来,忙低头悄悄擦拭了满眼的泪水,这才抬头强自一笑道:“琮哥儿,你恐怕是想多了,咱们贾府里的向来是相亲相爱,哪里……”
这一句话还未说完,一阵酸楚自心底狂涌而出,快不提防,她话还没说完眼泪便已经是滚滚而出,一时间探春竟然哽咽难言。
相亲相爱,哪儿来的相亲相爱,若说是相杀相害还差不多!
贾探春这番话连自己都骗不了,还能骗得了谁?
贾琮一见探春失态,不由得暗暗心疼。这位事事要强的三小姐,这些年还不知受了多少委屈,竟然就连这一句真心话都禁受不住了。
探春一时被贾琮勾动心事,十数年的委屈登时泛滥成灾破堤而出。她索性趴在桌子上低声呜咽起来。听着她压抑的哭声,就连贾琮也不由得为她心酸。
庶子不好活,庶女更不好活,就连为自己放声痛哭一场都不敢!
待书本来是在和锦雀说笑,猛然听见自己家小姐好端端地就哭了起来,忙就走过来不住低声抚慰。锦雀也不知是怎么一回子事情,一时间站在一旁茫然不知所措。
贾探春这里直哭了半天这才好容易止住了悲声。再看她头发也乱了,衣服上到处都是片片泪痕。唯有一张小脸儿被泪水冲刷得更加干净,白白红红的如同将开的玫瑰一样娇嫩。
贾琮见探春不哭了,心里知道她苦,忙便低声安慰道:“好姐姐,你莫伤心了。说实话你比我可强太多了。你看你至少还有亲生的娘还有个弟弟呢。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你看我这么惨还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要我说人要活得好还得靠自己,管咱们是姨娘养的还是太太养的,只要咱们肯上进,到时候过得好了,看谁还敢小看咱们?!”
探春听贾琮这么一说登时心胸为之一振,当下便抹着腮边的泪痕,苦涩一笑道:“好兄弟,你说得都是道理。可我又能如何呢,我不像你是个男子,天大地大,哪里都去得。我偏偏是个女子,连大门都出不去呢,除了坐井观天,还能做什么?”
贾琮见探春眸子里满是志气,却神情落寞,忙便安慰她道:“好姐姐,是你自己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还有什么话好说?”
探春听他这话里大有文章,慌忙便问道:“好兄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难不成有什么好法子么,快说来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