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雀一口气说下去，直说了半天，无非都是林姑娘说了什么，吩咐了什么，给了什么……

    贾琮见她说得甚是急促，小脸儿都憋得通红，忍不住就笑起来。笑着笑着，只觉心胸间有一股暖流升起，在胸腔不住翻滚。不知不觉鼻子就有些发酸，眼前一片朦胧，脸上痒痒的，一摸才知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流了满脸的泪水。

    惭愧。

    贾琮羞愧难当。

    扪心自问，他当初一通鬼话骗了黛玉，认她做了姐姐，第一是因为黛玉美貌无双，他为美色吸引；第二他也是心里可怜黛玉孤苦无依无靠，和他境遇相同，大有同病相怜的意思。

    仅此而已，再无它。

    他从没想过真的要为黛玉做些什么，即便是有，那也是在心底极深处渴望能娶这样一位天仙似的女子，仅此而已。

    可谁知林黛玉竟然就真的相信了他的一番鬼话。聪敏如黛玉，居然真的会相信轮回转世之说么？

    或许她真的相信。

    也或许她不信，但是她太孤苦伶仃，所以宁愿相信贾琮是自己亲兄弟转世，这样她好歹在世上有了一个亲人。

    其可怜可爱无以言表。

    更叫贾琮感激涕零的是，不论他到底是不是亲兄弟转世，她总是拿他当亲兄弟来待。

    黛玉身无分文，父亲去世之际她还是稚弱女童，听贾琏回来说父亲并无留下什么财产给她，倒是还欠了许多外债。

    黛玉就再聪明也搞不清贾琏说的那一堆鬼话，算的那一堆糊涂账：又是某年某月某日与某人借款多少，又是亏空多少，又是与某人买卖赔了多少……

    林林总总，贾琏都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到最后连自己家那偌大的宅子都卖了才抵得过亏空。

    别说是父亲的钱财，就连母亲的嫁妆都赔了个精光！

    黛玉就再傻再无知一些可也不相信爹娘就能这么糊涂，把偌大的家业经营一空。

    可不信又能如何，就连最疼爱她的老太太都一声不吭，任凭贾琏在面前胡扯八道。

    黛玉那时无靠无依，只能委身于贾府寻求庇护，她又能说什么，又敢说什么？

    那时候她还是个十来岁的幼女，她怎么能辩得过贾府这一群人，何况她日后还要依附人家求生存。

    就如她经常感慨的：我草木皆无，一针一线都靠贾府供给。

    贾府无耻之尤，贪墨了林家巨额财产不说，还时不时要给黛玉脸色看。

    黛玉苦不堪言。

    可即便她活得如此凄凉，竟然还想着要照顾贾琮，吃穿用度要一力帮扶。甚至为了贾琮，一向最要脸面的黛玉竟然还想着要去和老太太张口要……

    要知道，平时她连自己所需都决计不肯开口讨要的。

    贾琮越想越窝心，不禁泪崩，眼泪哗哗直流。

    锦雀在一边儿瞧贾琮虽说是在咧着嘴笑，脸上的眼泪却是如同洪水决堤，忙就掏出帕子给他擦泪，劝道：“好少爷，你这都多大年纪了，怎地好生生就哭起来了？我方才也没说你什么呢，怎么越大越像个孩子似了？”

    贾琮边流泪不止，边哽咽道：“你少打岔，我又不是因为你说我才哭了……”

    锦雀忙道：“既然不是因为我的缘故，那你好端端地哭什么呢？这一大清早的，除了我说了你两句，旁人可没惹你。”

    贾琮边哭便说：“我是因为林姑娘才哭了……”

    锦雀怎么会不知道他因为什么哭，只是不想叫他伤心罢了。此时听他这么一说，锦雀忙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啊，原来是因为林姑娘。对你这么好，给你这许多银子，又要送你吃喝，你怎么反倒就哭起来，若是叫人家知道了会生气的。”

    贾琮见锦雀故意和自己夹缠不清，知道她是怕自己伤心的缘故，忙摆摆手哭道：“你快莫说了，我不过是一时心里感念林姑娘对我太好，这才忍不住哭了，一时就好的。”

    锦雀见贾琮眼泪哗哗流个不住，自己伺候了他这些年，就以前挨了不知多少回痛打，也没见他这么哭过，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了。她嘴里不住劝着，心里却知道贾琮是因为有人突然对他太好，他承受不起这份好，这才哭成这样。

    想到少爷自幼孤苦可怜，每每多受人荼毒，一时间连锦雀也心酸起来，撑不住哭了。

    贾琮见这丫头好端端地也跟着自己哭起来，心里想着要劝她呢，可无奈眼里的眼泪怎么收也收不住。主仆两个索性就拥在一起抱头痛哭。

    也不知两人究竟哭了有多久，锦雀这才想起自己炉子上还熬着粥呢。哭了这么久，恐怕那粥早就熬成了米饭了。

    她忙“哎呦”一声叫，一把推开贾琮，一面埋怨道：“都怪你，好端端地惹人哭个没完，等会儿看粥都胡了，我看你能说什么。”

    一面说着着，她一面急匆匆擦了把眼泪就跑出去了。

    贾琮这里哭了半天，心中的委屈忧愁一扫而空，只觉满身的轻松。眼见锦雀跑了，他也急忙就擦了一把眼泪长长出了一口闷气。

    正这时候，锦雀这小丫头就端着一盆洗脸水进来，见贾琮不哭了，她便笑道：“好，既然少爷哭够了，还不快过来洗脸。我可说给你听，那一大碗粥都胡了，你早上没吃的了，我看你可怎么办？”

    贾琮一笑道：“没有就不吃了，少吃那么一顿两顿的也饿不死……”

    两人正说话呢，就听外头有人叫锦雀，听声音又是紫娟。二人听了俱是疑惑：这紫娟一大早就跑了两三趟，不知这回又是有什么事儿？

    锦雀听见叫忙答应了一声就往外走，贾琮却怕紫娟瞧出他哭鼻子了笑话，就从窗户缝儿里偷偷往外看：只见紫娟手里捧着个食盒笑眯眯给了锦雀，两人凑在一起眉开眼笑，不知道又在说什么呢。

    眼见紫娟交待了几句转身便走了，锦雀捧着食盒笑眯眯进了屋子，扭头便对贾琮笑道：“可是巧，正说粥胡了你没饭吃了，林姑娘就给你送了早点过来，这些你可不用挨饿了。”

    说罢，锦雀忍不住又自言自语道：“你说也奇怪，林姑娘到底瞧上你什么了，对你比亲人还要亲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