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阵

    白鹤哪里真要杀何进?他听得屋外细响不断,早知道又有人前来夜探了。这无疑便是神剑门去而复反,想要搭救何进。既然对方轻功不弱,动手去拿,无疑为渊驱鱼,不如假装对何进动刀,逼他不得不救。

    听得屋外那一声呐喊“住手”竟是女声,白鹤不由惊奇,却也依旧调转刀锋,直逼来者刺去。这一刀换向陡然,去势凶猛,原就无人可躲开,何况严知韵降身而下,轨迹难更。

    高手出招贵在神速,一发之悬间,严厉明为救女儿性命,“噗”地射出一道真气,隔着半丈远,打偏了白鹤的刀刃。

    “还有高手!”白鹤一阵惊慌后,急忙调转刀路,摆一个防守的架势。

    这一头,铜狮也反应过来,提起真气,便要趁严知韵立脚未稳,击出致命一拳。这一拳尤比钢刀更猛,包裹着真气,唤作贯石一击,是他改自余常乐的护掌锐气而创的。天下招法本就相通,既同有南派气功根底,铜狮效仿前人有模有样,单单把余常乐的锐气亦或柔气,换做了势如奔雷的戾气,虽说不及余常乐道行,仅论威力却有曾无减。

    眼看拳势已近,严知韵只得硬接一招。起初她还恐来势过大,担忧终将不抵,及接到对方拳力时,果然重过千斤,但却仿佛后劲不足,颇有不过尔尔的感觉。她满以为这一拳算是过去了,正预备接他第二招,猛地便感一股气浪排山倒海而来,劲发于咫尺间,陡然便至,宛若一面墙倒在了身上。

    严厉明看出了其间门道,正要喊“闪开”,却不济事了,眼睁睁见着女儿口吐鲜血,栽头便倒。

    白鹤寻见间隙,抡起钢刀又复要进攻,忽地眼前一黑,屋内灯火尽数灭了。

    “好功夫。”铜狮叹到,“神剑门竟是何方神圣,御气之法尤过在下……”他忽地想到,黑暗中不宜暴露方位,夸赞之声嘎然而止,但心中尤然默默叹服,“只两道真气,竟射灭了许多蜡烛。”

    眼前的漆黑,只属于铜狮和白鹤。严厉明在暗处许多时,眼睛适应了黑暗,他不及动剑,辨着隐约的身形将真气怒射,当先射中了铜狮,“噗”的一声将他击倒。原来这门功夫最耗内力,饶是严厉明也发不得许多回,铜狮中了真气,心下大骇,就势一倒下竟只是皮外伤。白鹤听得声响,知那高手已然进屋了,摸准大致方位便是一刀。严厉明当即持剑架住,腾出右手来,还去一掌,虽少了一份内劲,依旧将白鹤逼退。

    师叔侄二人各负轻伤,隐约察觉了对手一时力短,不敢错失时机,一掌一刀往声响出便去,旨在杀个措手不及。严厉明救女心切,务求速胜,又强提内力,以剑荡开白鹤,翻手便与铜狮对了一掌。只论掌力时,两人功力颇为相近,一个发得过急,一个损了真气,对掌之下竟也平分秋色,各自弹开数步,立住了脚跟。然而严厉明手段上又高出许多,更兼看得真切,借力退身间,起手一剑,割断了何静的绳子,先将他解救了。

    何进着地一响,扰乱了铜白二人方位判断。他们知再难取胜,望着屋外光亮,冲窗便出,高声叫道:“抓刺客。”须臾便引得青铜门众弟子仗灯赶来。

    严厉明抱起女儿,挥剑解了何进脚绳。两人无心恋战,翻身便走。青铜门纵然人多,又有哪个敢追?

    回到住处,神剑门众弟子听闻伤了小姐,纷纷出来看觑。却不曾想伤势竟这般严重,若非师父输真气护住了心脉,怕是路上便丢了性命。众人百般唤她,只是不醒,各自都要去请大夫,乱作了一团。

    何进跪倒在师傅面前,泪如雨下,道:“师父,都是我自做主张,才中了青铜门圈套。你便打死我吧。”

    严厉明满心都在女儿安危上,哪里顾得上看他,任凭何进跪着一言不发,急得何进心中无底,恨不能折三十年阳寿以保师姐无事。

    几个师弟中,属吴有为最与何进近亲,见师父无心理会,便来劝慰何进:“大师兄,你自己伤势不小,莫要在这里跪着。若心疼师姐时,且去催一催太夫,剩下的交给我们处理。你自个儿挂了不少伤,也要及时医治,需知明日还要同青铜门一战。”

    何进未得师父之意,哪里敢起来。吴有为又道:“你却也糊涂,这当下叫师父如何答复你?莫非还要恕你无罪?”

    何进被说得不知所措,又想到近日来师门为了自己的仇事,不远千里赶来挑战,他自己却行为荒唐,以至于最关心自己的师姐——师父的亲生女儿性命垂危,他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你这是做什么?”吴有为强拉起师兄,将他架去院外,一边道:“这事不在你。”

    “谁说不在他?”屋外,神剑门二弟子符梓通昂首过来,“这醉猫子没事便喝酒,醒了便惹事。若非他去赶黑衣人,怎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吴有为见是他,不由脸色一沉。原来符梓通与何进最是不合,一个看不惯放浪形骸,一个忍不了斤斤计较,两人往日没少放对。何进下手没有轻重,打断过符梓通一条肋骨。这番向青铜门寻仇,符梓通原是不愿来的,碍于师父命令,这才勉强同行。这回何进惹了天大的祸端,他如何不来为难一番?

    “这一掌是替师姐打得。”符梓通说着,抡掌朝何进扇去。“啪”的一声,正中脸颊。

    “你,师兄你如何不躲?”吴有为愤愤不平,撇下何进一把揪住符梓通,直将他推到墙边,“师兄你也敢打?”

    “怎么打不得?他不是天赋异禀,武功高强的么?怎么今日擅自行动,偏偏吃人捉了?败坏了我神剑门名誉不说,还连累了师姐。这样的人你如何还叫他师兄?”

    “你骂的不错。”何进道,“我确实不配为你们师兄,若师姐有三长两短,我也不愿活了。等明日灭了青铜门,我再向师父请罪。”

    “哈哈,哈哈……可笑,可笑。”符梓通篾笑着,板地满脸扭曲,“你知道师父宅心仁厚,这回伤了师姐,他也一同在场,又如何好意思怪罪你?你若向师父请罪,岂不等于自求开脱?”

    吴有为实在听不下去了,喝问到:“既如此,你还想怎样?”

    “怎样?”符梓通怒视何进道,“何进,你与我听好了。你自来便是一个灾星,当初你父亲连累了何家村所有人,今日你又连累了师姐。归根到底还不是你父亲出卖余常乐,才成了众矢之的。你若真存一丝好心,明日过后便自行离了神剑门。有你在,我们没有一天宁日。”符梓通说完,挣开吴有为,斜瞥着何进,自进屋去了。

    “小人,无耻小人。”吴有为骂了一遍,又劝何进道,“他只是嫉妒处处不如你,这才想赶你离开,不要与这类小人一般见识。”

    “他说的其实不错。”何进自怨道,“我着实连累了不少人。当初若不是我为一时口舌之快,聪明绝顶地说出了我爹的秘密,何家村怎么会惨遭屠灭?今番我们挑战青铜门,纵然不仅仅是为我报仇,却也又因我戳了锐气,还伤了师姐。我之罪过,实在不在我爹之下。”

    吴有为这才明白何进深以他爹的行迹为耻,无怪他这番寻仇如此心慢。大是大非面前能无是无莫,着实令人敬佩,但话说回来,贾生之死并非归于他的不义,而应该归于青铜门的残忍,此次寻仇,正合正道,吴有为深以为何进无需为此多虑。但何进负罪感深重,哪里是能三言两语说通的?

    屋里,严厉明屏退弟子,输真气与女儿续命,大夫们等了许久见使不上劲,都被打发来治疗何进。何进哪里有这个心思,一个劲只是盘问大夫师姐情况,全然顾不得身上的鞭痕不停渗血。吴有为见不是头,一指头点晕了他,才始得让大夫趁机治伤。

    待到天明,何进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然躺在床上了,见身边无人,他预感不好,连忙挣扎起身,要去看望师姐。正好吴有为,徐光照等师弟入来。见他们脸色凝重,一言不发,何进更是惊慌,摇着徐光照质问,却哪里得他回应?

    何进急冲出门,往师姐房中去,迎面撞上了小师弟黎回。不及何进开口,黎回道:“师姐正要见你,快去,快去。”

    听闻师姐醒了,何进精神一振,如释重负。他跑到房前时,却见师父精疲力竭,正由三师弟陈凡扶着出来,心中不禁疑惑。陈凡见了何进道:“师兄你快去,师姐想单独见你。”

    何进推进门,见师姐尤躺在床上,果然荣光焕发,楚楚动人。他坐到床头,道:“你吓死师弟了。”

    严知韵莞尔一笑吃力道:“莫不是师姐现在样貌太丑,竟吓到你了?”

    何进道:“哪有?哪有?师姐便如天仙下凡一般漂亮。”

    严知韵流出泪水来,道:“你看仔细了,再夸我不迟。且不要叫我师姐,叫我知韵便行。”

    听师姐说地这般亲昵,何进一时颇惊讶,拭去她脸上眼泪,问道:“师姐怎么哭了?”

    “不对。”何进心中起疑,“师姐大伤初愈,如何气色恢复如此之快?”他下意识便去摸她腕脉,却三番摸之不着。

    “师姐你……”何进一时哽住了。

    “你又叫我师姐?”严知韵颇显怒态。

    何进再也抑制不住内心震动,抚住严知韵的手,唤道:“知韵,我仔细看了,你最美,最漂亮。”

    “师姐很美,你要记住一百年。否则以后没人知道了,你,你记得了吗?”严知韵问道。

    “我记得了。”何进不由泪下,他想闭上眼,挤去眼泪,却终于舍不得少看一眼,只好任由泪水四溢。

    严知韵绽出一个笑容,道:“接,接下来不许再看师姐了,因为不好看……”她再也说不出话了,闭上眼轻轻抬起手,指了指何进的身后。那里放着的却是两坛酒,一碗醒酒汤。何进回首看着它们,不由阵阵心酸,忍不住抱住他的知韵阵阵的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