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谁同搏

第三十九章 恨不自知

    张智虽然把朱墨怼得哑口无言,但朱墨却从中看出了张智的外强中干,看出了张智的不自信。这种不自信,在张智身穿白大褂一头扎进实验室的时候,是看不到的。

    她想对张智说:“你现在就好比一个有可能拿冠军的运动员,但如果你在赛场上想法太多的时候,你的比赛动作就会变形,就会影响你取得好成绩。”

    可是朱墨知道,现在的张智一方面不自信,一方面又自我感觉良好,怎么说呢,还有那么一些自我膨胀的因素在里面,所以,直来直去地跟他说这些,他很难听得进去。

    晚上,朱墨睡在了女儿的房间里。

    静静的窗外,偶尔从几百米外的国道上传来一两声大货车尖利的鸣笛声的时候,朱墨知道已经是后半夜了。躺在床上思来想去,她决定换一种方式和张智对话。

    从女儿的身边轻轻地翻过身来,朱墨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在卧室门口,她听见了张智那边传来的均匀的鼾声。来到客厅里的电脑桌边,她扭亮台灯坐下,拿过桌上放着的笔和稿纸,略加思索,便写了起来。

    她给张智写了下面这封信。信的开头,她先将曾经的两个生活片段重现了出来。

    片段一——

    张智,你还记得吗,十几年前,你我相识一段时间后,我们准备一起去银城你的父母家。那几天,正是家家户户忙着准备年货的时候,你说,家里人都爱吃牛肉,可是银城市场上牛肉很少,价钱也贵。于是,我俩就一同到西城的一个年货市场挑选购买了十几斤牛肉,准备带回银城。

    付完钱,你问卖牛肉的老板:“秤给够了吧?”

    老板说:“放心,只多不少。”

    拿了牛肉,我们转身准备离开,这时看见了不远处工商部门设置的公平秤,我们就来到公平秤前,把刚刚买的牛肉放了上去,结果,斤数不对。赶忙叫来旁边的工作人员看看到底是多少,工作人员说出来的斤数,比我们掏钱买的斤数少了将近两斤。我气呼呼地说“走,找他去”,并要求那个工作人员跟我们一块儿过去。

    那老板显然是做贼心虚,看我们领着工作人员过来,就满脸堆笑地对你说:“兄弟,怎么了?”

    我走上前对他说:“你说怎么了?”

    那个工作人员显然并不想把这个老板怎么样,说:“别啰嗦了,少多少给人家补多少。”

    我对老板说:“应该缺一罚十你知道吗?”

    老板故作轻松打哈哈地说:“可能看错秤了,嘿嘿嘿。”

    说着,老板就从案板上的一大块牛肉上切下一块来,一边递给你,一边说,“这回肯定只多不少”。

    这时,你在旁边把老板新切下的那块肉往袋子里装,装好后,那个工作人员和看热闹的人就准备散去。这时,你突然冒出了一句:“按说秤不够都应该把你的秤撅了!”

    一句话把老板的火蹭得激了起来,他虎着脸拿起秤杆就往你怀里塞着说:“给给给,你撅你撅!我看着你撅!”

    你站那儿傻眼了,两只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这时,刚才看热闹的人,又都收住了脚步,重新围拢过来,等着看下文。

    眼看着你被逼得尴尬地站在那儿,像秀才遇见了兵,脸憋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脑子一热,啥也不想了,伸出右手一把夺过老板手中的秤杆,然后左右两手紧握秤杆的两头,抬起右腿就准备把手中的秤杆横着往大腿上猛磕。

    这回轮到老板傻眼了,被夺走秤杆的手呆呆地架在那里。那个工作人员这才慌了,一边劝我消消气,一边从我手中拿走了秤杆,然后就说大过年的都别生气了,就劝走了你我。

    回去的路上,你用掩饰不住的尴尬对我说:“你知道吗,我看中你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我们张家需要你这样一个能撑住门面的厉害的媳妇。”

    我不知道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片段二——

    那次,协会在海东召开理事会,林院长和院里的不少中层干部都参加了会议。会议开幕的前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你说大家纷纷给林院长敬酒,林院长一高兴,那天可能真的就喝多了,然后,几个常在院长身边献殷勤的人,就争着上前搀着扶着把院长送回了房间。

    你清楚林院长的酒量,看时间也不早了,就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洗个澡就睡了。忽然,你想起明天的开幕式,身为协会理事长的林院长还要发言致开幕词,给林院长准备的发言稿还没送过去。你重新穿好衣服,就往楼上林院长的房间走去。

    林院长房间的门虚掩着,你说你伸手想敲门,但从门缝里一看,林院长正瘫坐在沙发上,裤腿被挽到膝盖的地方,两只脚放在一个大盆里,院长助理温步强正蹲在那儿撩着水给院长洗脚,院办的一个副主任右手端着茶水杯,左手拿着毛巾,静静地站在沙发旁,准备随时把茶水递给林院长。

    看到这个情景,你说你无法再走进这个房间,你说你看到的这一切,你哪一样也做不到。你悄悄转身下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让协会其他人把讲话稿给院长送过去。

    接下来,朱墨写道:

    张智,我之所以用这种方式来回忆你生活中经历过的一些事情,就是想对你说,人的天性真的是极难改变的。可是,你现在做的许多事,都试图在改变自己的天性。这让我很难理解。就像你跟卖牛肉的老板去耍横,你会吗?就像让你给林院长洗脚,你愿意放下你心里的自尊吗?

    现在,你已经完全把你“师傅”王院士对你说的那些肺腑之言丢在了脑后。你只看见了周围那些影响你心情的负面的东西,你怎么就没有看见王院士几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从青海,到西城,毕生奋战在科研一线,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和荣誉。

    你认为自己就是个全才,你又想搞技术,又想有个一官半职,还想做一个商场上的弄潮儿,可你现在已经耐不住实验室里的寂寞,又鄙视官场上的那些潜规则,更不会心存商场上的那些尔虞我诈,可你却什么都想要,那可能吗?

    朱墨在最后写道:

    你看看你周围的人,其实他们做的事,都是他们的天性使然,但你现在做事,为什么反其道而行之,舍己长而取己短呢。

    张智,我们都已经不是年轻人了,已经没有了可以迷失自我的时间资本。你在和我商量签订博士委培合同的时候不是说过吗,你选择去读博士,就是为了要让自己在科研的道路上走的更远一些,走的更坚实一些。人生苦短,你不能忘记你内心对事业最初的那份追求……

    朱墨一口气写完这封信,然后把稿纸折叠好,坐在那儿想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走到鞋柜前,把信放在了张智上班穿的皮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