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谁同搏

第八十五章 思前想后

    苟夏青在开往大连的火车卧铺车厢里接到张智打来电话的那一刻,先是一惊,然后她从张智在电话里简短的几句问话的口气中,就差不多知道了张智的想法。

    张智的这个电话来的真不是时候。

    苟夏青当时正坐在车厢过道上的折叠小凳上看着车窗外,颜永军和儿子躺在铺上玩电子游戏,她对着电话故意放大嗓门讲话,为的是让颜永军听见她打电话的内容。

    张智在电话里问她在哪儿,她根本没办法也不想跟张智说什么,就干脆说了两句不沾边的话,然后挂了电话,从小凳上站起来,走到颜永军和儿子躺着的铺前,看父子俩玩电子游戏正玩得起劲。

    他们买到的是两张下铺。苟夏青把身子转向对面那张铺前,从放在床头的包里取出一卷卫生纸,用手扯了长长的一段攥在手里,然后扭过身来将手在颜永军的脸前晃了晃,便往车门那边的厕所走去。

    她其实并不急着上厕所,只是刚才张智的那个电话搅乱了她的心情,她想换个地方让自己恢复一下。正好,厕所的门把手上显示有人,她便走到两节车厢的连接处,站在车门的窗前向外望去。

    列车已经驶出天津站一段时间,正是傍晚时分,从行进的列车上向东望过去,远处的天空一片空寂接着一片空寂,一如她此刻的思绪,飘忽,茫然。

    刚才,张智在电话里说话的口吻,让她觉得很不习惯,显然,张智已不像之前那样,给她打电话都是小心翼翼怯怯生生的样子,张智刚才那口气像是他和她注定已经密不可分,相互之间讲话已经不必再婉转,不必再轻柔,就像是多年的夫妻,不再需要那种柔情的铺垫,好像所有的铺垫都是在浪费时间,有什么话就单刀直入,明明白白。

    她原本是想再见张智一面的,好彻底弄清楚张智的想法,张智如果是一种很消极的态度,那正合她意,那她可以就此渐渐疏远她和张智的关系,如果张智是相反的态度,那她就要再考虑自己的对策。

    经过这段时间的前思后想,苟夏青想要的最后结果是,张智不要再提起这件事,大家还回到之前的生活状态。

    但张智这个电话打过后,她觉得他们之间不能再见面了,她已经清楚地预感到张智心里想要什么,但张智想要的,她给不了他,某种程度上她也不愿意给他。这种想法和她二十年前他们在大学里的那份情感无法继续时的想法是一样的,他们之间不可能有张智想要的那种未来。

    苟夏青此刻心里的这种想法没有利益的权衡,只有心底情感天平的轻重。这一点,在苟夏青看到颜永军为姐姐颜继芳开办的幼儿园取的那个名字的时候,就可以分辨清楚,苟夏青心里的砝码是完全在颜永军这一侧的,而且没有丝毫再向别处倾斜的可能性。

    不过,苟夏青现在最最后悔的事,也是她觉得最最麻烦的事,就是她没能把这件事情对张智彻底隐瞒下来。这样一来,原本她只需要想办法永远对颜永军隐瞒这件事,可现在,她还得想办法怎么应付张智这边。

    那天,要不是就在那一瞬间,多日郁积的巨大的精神压力,就像她在上大学做实验时遇到的那种高温高压的化学反应釜,温度已经很高,压力已经足够大,反应釜里的化学反应已经无法终止,她就像身处在那种高温高压的高危化学反应中,她是不会无法控制地把这件事向张智和盘托出的。

    那天过后她总在想,那一刹那,她怎么就鬼使神差般地把什么都告诉了张智呢?是心里存留着对他的情感吗?不不不,显然不是,如果是的话,二十年前就已经有了结果,那事情就简单多了,这一点,她自己心里非常确定。

    她现在好后悔和张智的关系发展到了现在濒临无法收拾的地步。这真的不是她想要的。

    但她也在心里清楚地承认,这些年,张智帮了自己,帮她取得了骄人的销售业绩,在这个业绩的前提下,是张智让她每年获得了可观的销售提成。所以,有了今天这样的结果,她也不能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于张智。

    差不多将近十年了,维系她和张智之间关系的纽带,正在于此:她需要张智对她工作上的帮助,而张智期待的是她的情感的付出。对此,她能感觉到,张智一直坚定地认为,也可以说是张智始终有一种错觉,他们之间走到今天,在情感上是双向的,互动的。

    “不是那样的,绝对不是那样的。这样下去太可怕了。”苟夏青想,不能再继续下去了,绝对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一定要彻底断了他的念头,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要完全否认那天自己讲过的话,绝不能再和他提起这件事,更不能让他对今后有任何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妈妈,妈妈。”

    儿子的叫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颜永军带着孩子也来到车厢门口。

    “乖儿子,饿了没有,走,咱们和爸爸到餐车吃饭去。”

    苟夏青快速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

    苟夏青和颜永军带着孩子在大连玩得正开心的时候,张智正对朱墨的一言一行恼怒得家门都不想进了。

    他已经再次让自己下定了决心:眼前的这个女人现在已经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我现在还把她当成张家的媳妇,可她却蹬鼻子上脸,把自己当谁了?哼!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今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他心里这些决绝的想法,朱墨丝毫没有意识到。

    “爸爸,妈妈给我报了一个英语班,妈妈让你明天和我一块儿去试听一次课,看看老师教得怎么样?”周五吃晚饭的时候,一诺对张智说。

    “爸爸去不了,爸爸明天要回奶奶家去。”张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说。

    一诺委屈地转过脸来看着妈妈。

    “你晚一天回去不是也行吗,你带着孩子看看去,你知道我的英语不行,你去看看老师教得怎么样,如果不行的话,就不让孩子去耽误时间了。”朱墨不满地说。

    “那我要不在家呢,你不是照样也要给孩子报名吗,所以我去不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不是一诺也在一旁坐着吃饭,他连这句话都懒得跟朱墨说了。

    “好好好,孩子的事都没有意义,回你家有意义,回去吧,快回去吧,现在就走,不说了,我和孩子只当没你这个人行了吧?”朱墨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

    一诺在旁边用牙咬着筷头低垂着双眼,左耳朵听妈妈不耐烦地嚷,右耳朵听爸爸心不在焉地说,心里难过得不得了:她天天盼着爸爸回来,能和妈妈在一起,全家人每天高高兴兴的,可是只要爸爸妈妈在一起,不出两天,他们准要吵架,自己只是个孩子,自己也没有办法不让他们吵架,可是他们一吵架,自己的心里就特别害怕,特别难过,她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爸爸妈妈不吵架。

    一家三口就这样别别扭扭地吃了晚饭。

    “笃笃笃”,有人敲门。

    张智打开门一看,是住在同一栋楼上自己一个同事的母亲。张智把她让进客厅坐了下来。朱墨和她打过招呼后,就陪一诺回到卧室写作业。

    同事的母亲来找张智,是想让张智帮忙给他儿子换个岗位。张智为难地告诉她,自己现在是脱产学习,这些事情眼下不好直接过问。

    卧室那边,一诺正好有一道数学题半天弄不懂,朱墨就拿着笔帮着解这道题,可能是因为刚才吃饭时和张智呛呛了那几句,心里一直气不顺,朱墨边帮着一诺解题边训斥一诺,埋怨一诺没有把课本的内容吃透,所以作业写得慢。

    朱墨在气头上,训一诺的声音就有些大,客厅里的阿姨有些坐不住了,见张智又一再推辞说帮不了这个忙,就不好再往下说了。

    送走了同事的母亲,张智一声不吭地回到卧室,耳朵里依然充斥着朱墨训斥一诺的声音。他好烦呀,烦得想开门一走了之。

    大约十点钟的时候,他听见朱墨和孩子从房间里出来,然后是拿脸盆、倒水、洗脚的声音,还有朱墨在卫生间里叨叨叨地故意说给他听的话。

    他从写字台前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卧室门口伸手想把门关上,可是关了一下没有关严。

    一诺正坐在两个卧室房门之间七八十公分宽的墙边洗脚,她担心爸爸这时把门关上,一定会激怒妈妈,就伸出手指想卡住门缝不让爸爸关门,可一诺没有想到的是,张智并不知道是她的手在那儿挡着才让门关不严,就又用力按了按门。

    被挤住手指的一诺疼得“啊”地叫了一声,赶紧抽出自己的手,然后使劲用左手捏住自己的右手手指,疼得嘴角和眼角都挤在了一起,两只眼睛泪汪汪的。

    可是这时,张智和朱墨谁也没有注意到孩子的手指正疼的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