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谁同搏

第二百零三章 坚守的人

    曙光院的杨越博士和几个年轻的科研人员,在已经是耄耋之年的王院士带领下,经过五年的刻苦攻关,承担的新型催化剂结构设计及工业应用研究项目,获得了国家技术发明奖二等奖。

    张智得知王院士带领杨越获得科技大奖的消息后,心里五味杂陈,既羡慕杨越,又替自己感到惋惜。

    这个奖难道不应该是自己的吗?

    如果自己没有离开曙光院,那无论从那个方面来讲,这个项目都是要由他张智来承担的,那这个大奖自然也是他获得的。如果拿到了这个奖,自己的科研事业将是一次多么大的飞跃。

    可是现在,这个奖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还得知,获得这个大奖不久,杨越就被任命为曙光院迄今最年轻的一任总工程师。

    张智还在曙光院的时候,杨越尽管是曙光院唯一的一个博士,但在张智眼里,杨越是那么的不起眼,现在,杨越却比自己更早地跃上了事业发展的更高平台。

    这个平台,原本自己也是可以跨上去的,但是,他却放弃了。

    他当时之所以放弃,是他觉得自己的坚守,不足以战胜那些在他眼里都是混仕途的人,那些拿科研做跳板的人,是他觉得自己应该还有更好的发展平台。

    然而,杨越的坚守却迎来了曙光。

    张智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退却、当初的选择、当初的努力,方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现在跟曙光院已经没有了太多的交集,他几乎也想不起还有谁可以让他敞开心扉来谈自己的感受。

    已经离开那个他曾经格外熟悉的科研一线好多年了,他现在特别想了解王院士带领杨越进行这个项目研究的整个经过。

    为此,他再次关心起西城当地的媒体。

    西城日报的一组采访王院士的报道吸引了他,而这组报道恰好是连续刊登在朱墨负责编辑的版面上。

    这让他联想到了朱墨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那时,他在曙光院同样正处于人生的一段低谷之中,身边的几个早早脱离了科研一线的大头头小头头们,掌握着基层科研人员申报项目的审批、经费划拨,等等。

    张智觉得自己的精力一大半都花在了和这些人的周旋上,让他不堪其扰。

    社会上这时也出现一种现象,许多科研人员开始选择“学而优则仕”这条路,很多本可以坚守在科研一线攻坚拔寨做出更优秀成果的科研人员,开始渐渐远离科研。

    也就是那个时候,张智萌生了离开曙光院的念头。

    “我不是无脑的乐观主义者,但是我相信事在人为,天道不亏。你完全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搞科研。”朱墨想宽张智的心。

    “大大小小每个项目的申报和成果,背后的经济利益、精神荣誉,它就是绝大多数科研人员为之奋斗的强大动力,不正视这个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张智觉得朱墨的话很幼稚,就反过来开导朱墨。

    “你就抛开这一切试试。当年,人家王院士那些老一辈科研人员,如果脑子里装的都是这些东西的话,绝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科研成就。”朱墨说。

    “王院士?有几个人能成为王院士。”张智鼻子里哼着说。

    “你说的这些我可以理解。这种情况哪个行业都存在。这和我们报社每年申报新闻奖是一样的。在选送作品署名的时候,明明是编辑记者们辛辛苦苦采访写作和编辑的作品,评奖的时候,却要‘让领导先上’,然后依据职位高低,领导们一个一个占据了作品主要完成人的关键位置。”朱墨用自己最了解的例子,试图继续说明她理解张智的苦恼。

    “对呀。不就是这种情况吗。当然,我也承认这个世界上存在理想主义者,他们安贫乐道,不计回报,视名利如浮云,兢兢业业,一心科研。但是,现在的环境你说我做得到吗?”

    “我还是觉得你太偏激。你像我们,心里都清楚,一件参评作品的署名决定不了大家对一个编辑、记者工作能力的评判,所以,安心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

    “好,我也给你举个例子。”

    张智接着说:“大学的时候,我们学习欧洲近代科技史,很多著名的科学家,会围绕某个理论、某项发明搞得反目成仇,争得头破血流。比如,微积分发明权的争夺战,再比如持续了二十多年的乙醚麻醉发明权的争夺。这种争夺是没有温情的,但是,正是这种是非之战、名利之战,才推动了整个世界科技的进步,才让欧美发达国家有了一整套保护创新的科研体制。”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偷换概念。况且,国情背景是不同的,你说的这些,又太理想化了。”朱墨说。

    “对科研本身来说是一样的。要想避免优秀科技人员大批离开科研一线,都往官僚体系里面挤,就要尊重每个科研人员个体的奋斗和追求,改变不相适应的科研体制。”张智说。

    “我还是觉得你强调客观因素强调的太多,但实际上你应该调整你的主观认识。改变科研体制的问题,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难道你就只有逃离这一条路可走吗?”

    那次,两个人谁也没有说服谁……

    “从初出茅庐的高校毕业生,到成长为曙光院的高层技术管理人员,自己的成长道路上离不开王院士如师、如父、如友的引领和教诲。”

    “这种引领和教诲让我懂得,科研最重要的可能不是基础知识,也不是操作工艺,而是日复一日的坚持,还有就是要立志做一些事情去报效国家、报效人民的这种决心。我觉得这种热情和坚持才是做科研最重要的事情。”

    张智在网上看到的西城日报这组报道中,杨越在向记者介绍他眼里的王院士时这样说。

    杨越的这番话,让张智也想起了他刚到曙光院给王院士当“徒弟”的时候,与王院士深厚的师生之交。

    那时,同来的一批大学生,谁不想成为王院士的徒弟。

    王院士收他当徒弟的时候,正在领衔进行国家“863”配套项目的研制攻关。

    当时王院士对他们说:“希望更多的年轻同志踩在我们的肩膀上,成长得更快、更高,在科技创新这条道路上奋勇前进,成就大我。”

    张智正是因为刚一毕业就参与了王院士领衔的这个项目,使得有机会充分展示了他的科研天赋,为他后来的发展打下了基础。

    后来,张智到海东理工大学读博士,王院士还是他的专家推荐人。那时,王院士对张智学成归来是充满期待的。

    张智平生第一次对新闻报道产生了心灵上的共鸣。

    这组报道中提到的很多细节,有些就是他和王院士曾经一起经历过的。

    可是,今天回想起来,感觉竟与一往那么不同。

    他开始无比怀念那段时间的工作和生活。

    看着想着,他又回忆起他的几个研究生在实验室里热烈讨论过的一个话题。

    说是有几个朋友约着开车出去玩,可是到了目的地后,停车场爆满。

    几个人便立刻做出决定,放弃等候,然后就开始在周围转来转去另寻车位。

    而他们中的一个人比预定到达目的地的时间迟到了半个小时,到了之后闷头就去排队等车位,完全没有其他任何想法。

    结果,十几分钟之后,迟到的这个人却第一个有了车位。

    先到的那几个人后悔了,说,如果一开始就专注地排队,他们或许也早就把车停好了。

    于是,几个研究生又把话题上升到了对人生的感悟。

    “多数人走的都是S形人生,而迟到的那个人,走的是直线。”

    “走S形,大多都有一种急功近利的心态,就像每天上下班时在拥堵的马路上不断变线却走得最慢的那辆车。”

    “通向成功的路不止一条,所以很多人总希望在目之所及的地方找到一条捷径。于是,每一个机会都想尝试,然后又很快认为其他的路径似乎更接近目标。”

    “可这样做的结果却是,那些人把大把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了兜兜转转的选择上。而那些专注执著的人,在其他人一次次在起点上三心二意的时候,他们却已经离目标越来越近。”

    真是这样的道理啊。

    张智似乎从中悟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