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往事

第四十八章 两起官司 谁赢谁输(三)

    李老板案审结后,曲文魁告唐继业拐带夏明月案接着开庭了。

    王巡长和曲文魁、唐继业、夏明月等一起被带到了法庭上,唐万财、黄愣子等一干人作为证人也出现在了法庭上。

    照惯例,王巡长站着,原告、被告、证人等一众人跪在了大堂上。

    王巡长开始陈述案情:“法官大人,租界居民曲文魁诉威海卫居民唐继业拐带夏明月一案,经巡捕房侦审,案情如下:去年九月,曲文魁之母黄氏从商人黄愣子手中购得婢女夏明月做丫鬟。期间,曲家雇工唐继业意外摔伤,曲母派夏明月前往唐家照顾唐继业。不料,唐继业的儿子唐万财看上了夏明月。唐继业为成全儿子心愿,自作主张,把夏明月带到宁海州,在曲家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夏明月许给了唐万财。夏明月主母黄氏去世后,曲文魁前往唐家追讨夏明月,唐家拒不放人,为此求告。”

    王巡长接着陈述:“法官大人,此案起因在曲母出借夏明月;过结在唐继业借而不还。争议处有四:一是夏明月的身份是婢女还是养女?二是夏明月到唐家是借还是送?三是曲家不同意,夏明月嫁到唐家可还是不可?四是夏明月滞留唐家不归,是胁迫还是自愿?这四点原告、被告均有争议,且对本案如何处理关系极大。此案余下事实已调查清楚无误,相干人等已全部带到。请法官大人审理裁决。”

    “原告曲文魁,你是否同意巡捕房的案情陈述?”法官问道。

    “大人,本人同意巡长大人陈述。夏明月曾经是我娘买来的婢女,租界商人黄愣子可以作证。我娘出借夏明月到唐家去照顾唐继业不假,可当初说好了,过些日子就回来。却不料,唐继业未经我娘许可,拐带夏明月到了宁海。本人闻讯前去追讨,唐继业拒不归还。请法官大人作主,判决夏明月回到我家。”

    “请证人作证。”法官说道。

    “大人,小的是租界居民黄愣子。小的作证,夏明月确实是黄氏托唐继业从小的手里买的婢女。”

    “被告唐继业,你是否同意巡捕房的案情陈述?”法官问唐继业。

    “法官大人,小的不同意巡长大人的陈述。夏明月确实曾是主家的丫鬟。小的摔伤后,主母黄氏把夏明月送给了小的做丫鬟,所以不存在借而不还的问题。夏明月是小的私产,留在小的家里,是天经地义,与拐带无关。夏明月曾亲口告诉曲文魁,自愿留在小的家里,由此证明小的和犬子并未胁迫。”

    “法官大人,本人不同意唐继业的陈述。”曲文魁说道:“当初夏明月到唐家,我娘和唐继业说好了的,是借,没有赠送的意思。”

    法官问道:“原告,你有没有证据?”

    “本人没有证据。”曲文魁说道:“不过,夏明月到唐家的时候,我娘已将夏明月收为养女,这一点儿众所周知。夏明月既是自由身,所以不可能是唐家的私产。本人认为唐继业的陈述虚假,不可信。”

    “被告,你可以重新陈述。”法官对唐继业说道。

    “是,青天大老爷。我想起来了,夏明月到我家去以前,曲母黄氏确实曾收留夏明月为养女。不过,夏明月既然是自由人,她自然可以决定自己个人的去留。当初小儿看上了夏明月不假,可夏明月也看上了小儿,两人是你情我愿,并没有强迫。主家之子曲文魁上门追讨,是夏明月本人不愿跟着走,执意要嫁给犬子,本人无奈,只能如此。”

    “大人,本人反对。”曲文魁道:“按大清律法,婚姻要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既然唐继业认可夏明月是我娘的女儿,婚姻大事理应先征求我曲家的意见。没有我曲家同意,断断算不得数的。”

    “原告反对无效。”法官敲了下法槌,“本法官警告原告,大清律法在租界无效。这里是租界的法庭,要按租界律法审理案情。被告继续陈述。”

    “感谢青天大老爷。”唐继业道:“小儿与夏明月的婚事虽未经主家同意,可也有媒人引线,也经族人同意,合情合理合法,是正经婚姻,求青天大老爷成全。”

    “法官大人,本人反对。”曲文魁说道。

    “原告反对无效。”法官道:“现在证人陈述。”

    “大人,小民是宁海州望山村唐姓族长唐青山,小民作证,唐万财求娶夏明月一事确实提交宗人会商议过。我等一致认为,两人是天作之合,并无不妥。”

    “大人,小的是宁海州望山村村民李玉兰。小的应唐家所托,向夏父提亲,夏父欣然应允。当时,夏父征求夏明月的意见,夏明月也同意了,小的看不出有强迫的意思。”

    “大人,事情并非如此。”曲文魁急了,站了起来,“大人,我母去世,我想请回我姐给我娘上坟,可是唐继业没有放手意思,这不合情理,小民担心我姐被人胁迫……”

    “大胆曲文魁,在洋大人面前竟敢不跪!”没等曲文魁说完,威廉旁边的陪审突然发了话,摇晃着顶戴花翎,如同县令般高声喊道:“跪下!”

    威廉敲了下法槌,“本法官提醒原告,不得扰乱法庭秩序。”

    此时,两个巡捕走了过来,把住了文魁的胳膊往地上按。曲文魁挣扎了几下,还是被巡捕按住了。

    “证人夏明月陈述。”法官道。

    “大人,小民是自愿跟着唐万财的。”明月迟疑地回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曲文魁被按在了地上,顽强地抬起头看去,但见明月面向法官跪着,微低着头,头上曾经又黑又粗的大辫子已被盘头替代了;原本红润的脸庞,如今一片惨白,如同蜡雕一般;原来会说话的大眼已然黯淡无光了。曲文魁哭道:“姐,你怎么就不说实话了呢?”

    威廉再次敲了法槌,“原告,不得随意扰乱证人陈述。本法官提醒你,你在法庭上的不良行为将被记录在案,下次如有再犯,后果非常严重。”

    曲文魁抬头看着威廉,猛然间,耳畔想起了娘曾说过的话:你在骆特面前告洋状,既得罪了英国人威廉,也得罪了咱大清的那些大人们。曲文魁想:“难道威廉法官真是挟私报复吗?”文魁满腹疑虑,无从言说。

    “证人夏明月,你必须清楚地陈述如下四个事实:一、你离开曲家之时,是否清晰地知道你的身份;二、唐家将你带往宁海州,你是否清晰地知道你的去向;三……”

    法庭之上,辩论仍在继续,曲文魁却已魂不守舍,心乱如麻了,对于法官的问话只是木然地应对着。

    审案的时候,林子鸢没有到场旁听,只是在家手忙脚乱地做了一锅好饭,等着姐姐回来一起吃。饭做好了,人还没有回来,林子鸢心急如焚,饭凉了热,热了又凉。好不容易等到二牛和桂花一起回来了,林子鸢把头伸着向后面看了又看,没有看到文魁和明月,问道:“文魁和姐怎么没有回来?”

    “文魁到婶子家去了。”桂花说道:“文魁说你不用留饭了,他想和爹妈一起吃晚饭。”

    “那明月呢?”

    “别提多气人了!好好的官司,输了。法官把明月判给了唐万财。”

    “怎么会这样?”

    “谁说不是呢?明月是伯母真金白银花一百个大洋买的婢女,有契约为证,怎么说也是你们家的私产,这说不给就不给了。”

    “文魁有没有跟法官大人说清楚,娘当初将夏明月借给唐继业,只是临时出借,并无赠送之意?”

    “说了。唐继业太气人了,原来死不承认是娘借的,竟然说是娘送的。后来看没法抵赖了,又说明月是自由身,有权自主决定去留。”

    “既然唐继业承认明月是娘的养女,那她的婚事怎么也得征求文魁的意见!”

    “谁说不是呢。可唐继业赖上了,在法庭上反复说,明月和万财有婚约,现在是一家人了,不能分开。”

    “那英国法官怎么说?”

    “英国法官说:所有的爱情都是美好的。”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说翻译成中国话就是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婚。”

    “这是哪跟哪啊?咱们当初告的是唐继业拐带明月,法官怎么这么说?”

    “咱们告了以后,巡捕房反复查证了,确认唐继业不经咱家同意、擅自把明月带离威海卫,确实有拐带嫌疑。结果在法庭,唐继业死活不承认存在拐带。”

    “如果不存在拐带,当初怎么就偷偷摸摸地走了,找都找不到?”

    “文魁在法庭上也是这样说的,可唐继业说,他到乡下去以前是跟大奶奶说了的,大奶奶知道这件事情。”

    “唐继业是和我娘说过他要到乡下,可是并没有说什么时间去,也没有说到哪里去。中间有段时间找不到了,结果就出了这么多变故。我担心姐姐被控制,以后不知要吃什么样的苦头?”

    “文魁在法庭上也说过了,可法官说没有证据,不予采信。”

    “这法官也是,明月明明是娘的女儿、文魁的姐姐,还需要什么证据?”

    “可不是吗!这审的根本就是糊涂案。文魁说明月是娘的女儿、自己的姐姐,那个法官竟说,既然是女儿,就说明当初的买卖契约无效了。明月现在是自由人了,她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去留。法官当庭让明月表态,到底想到谁家去?”桂花道。

    子鸢道:“你是说明月自己选择留在唐家?明月怎么会这样?明明是个火坑,自己却偏要往里跳。”

    “二牛,你个闷葫芦!”桂花看到二牛一直不言语,不乐意了,“你说说,明月为什么选择留在唐继业家,不回少东家这儿?”

    “也许少东家现在穷了,不如唐继业家富吧?”二牛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对了,郑月儿的案子怎么判的?”子鸢如梦初醒般地急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