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往事

第一百四十九章 遗嘱之谜 解开了

    曲文魁看着粮食卸下了船,交接之后,立即赶到行政署把情况向骆特做了说明;辞了骆特,又赶到合一药堂,带上有关资料,领着大壮到典当行以合一药堂做抵押,借了高利贷。

    第二天,曲文魁高价雇到了船,便拿着借来的钱赶往旅顺口。

    三天后,曲文魁在监狱外再见到二牛时,已经几乎认不出二牛的模样了。二牛说,在狱中,日本人常常以折磨中国人取乐,也以压榨中国人的劳动谋财。他进到监狱后,几乎每天不眠不休地劳作,稍一停歇,便会换来鞭打脚踢;稍一反抗,便会招致棍棒相加;可是吃的却是猪狗不如。

    曲文魁听了,瞬间眼泪模糊了眼角。曲文魁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怕二牛看见,把脸别到了一旁,低声说道:“二牛哥,咱们回家吧。”

    “我早就想家了,咱回家……”二牛说到回家两个字,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先生,行行好,给口吃的吧;先生,行行好,给口吃的吧……”曲文魁的耳旁传来了微弱的乞讨声。曲文魁顺着声音看去,一个穿着破衣烂衫、披头散发的老人跪在附近向路人乞讨。一个日本警察走了过来,挥着棍子打了过去,乞讨的老人连滚带爬地躲避着警察。看得出来,老人残疾了。

    二牛想冲过去保护老人,曲文魁阻止了。等日本警察走了,曲文魁走了过去,把干粮塞给了老人。老人看到了干粮,急急地给磕了两个头,便不顾一切地抓起来塞到了嘴里。

    曲文魁看着老人狼吞虎咽的样子,担心噎着,便让二牛讨碗水来。等二牛把水拿来了,老人已经把饭吃完了。老人喝过了水,感激地说:“谢谢老板,您好人有好报,定会长命百岁。”

    恰似一道闪电从心中划过,一个名字在曲文魁的脑子里闪跃而出,曲文魁禁不住脱口而出,“你是简老板?”

    简老板瞪着浑浊的眼珠看向曲文魁。看了一会儿,下了决心似的,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是少东家曲文魁?我不是在梦里吧?”

    日本警察提着棍子又过来了。曲文魁和二牛扶着简老板到了附近的一个旅馆,安顿好住处后,曲文魁又找了大夫给他们两人疗伤治病。抽空儿,曲文魁还专门到领事馆答谢了英国领事。

    数日之后,曲文魁和二牛带着简老板踏上了回家的船。

    简老板告诉曲文魁,自己是河南人,有祖传的修复古书的绝技。当年逃荒到了威海卫,看中了巡检司对面的位置,开了个古旧书店,原想着利用这里的人气赚点钱。不成想,巡检司附近常年冷冷清清,根本没有多少顾客,唯有秦巡检常年出入他的书店。每当遇到好书,秦巡检从来不吝啬钱,尽管如此,书店仍然不赚钱。

    自己一直想把店关了,到外地谋生,可是实在不忍心让秦巡检失望,便勉强硬撑了下来。谁知道,自己无缘无故地卷进了秦巡检的案子里。虽然自己不曾害过秦巡检,可是看到有人利用自己去害秦巡检还是害怕了。秦巡检的官司一结束,当天就逃离威海卫,到了天津英租界。

    曲文魁问:您怎么又到了旅顺呢?为何境遇这么凄惨?

    简老板说:自己到了天津后,修复古书的本事有了用武之地,一时间名声大噪,顾客盈门。好日子过了不久,有一个叫酒井的日本药材商人登门说他在旅顺有一批古旧典籍价值连城,需要修复。我本不想离家太远,他当时就给了一笔丰厚的定金。我贪图他的钱,就跟他到了旅顺。

    酒井没讲假话,他的书确实都是难得的珍本,有些书连皇家都不一定有收藏。我用了差不多两年的时间把他的书修复好了。

    活干完了,我想我也该回天津了,谁想到,酒井不但不给报酬,还逼着我把古书修复的绝技传授给他。我不同意,酒井便找了个借口,把我送进了监狱。在狱里,日本人变着法得折磨我,让我把绝技说出来。我受不了酷刑折磨,就把绝技说了出来。原指望着日本人能把我放了,谁知道,他们的一个监狱官看上了我的手艺,让我在狱里给他们修复从中国人手里抢来的古书。就这样,我一干又是好几年。前几天,他们看我快不行了,就把我放了出来。

    听了简老板的话,曲文魁望着大海默默无语。

    海上风浪太大,船不停地颠簸,曲文魁的心更是随着船上下不停地翻滚。“中国人的命难道就这么贱吗?”曲文魁看着茫茫无际的大海,在心中反复问自己,可是他无法回答自己。

    简老板在曲文魁家养了一个多月的伤,能下地走动了。简老板想落叶归根,回到老家,曲文魁便四处寻找能与简老板同行的人,以便路上照顾简老板。

    过几天就可以上路了,简老板给了曲文魁一本书。书是简老板手写的,简老板说他的古籍修复的绝技都在里面。

    曲文魁觉得这是简老板赖以糊口的独门绝技,自己不能趁人之危。简老板说,自己已经来日无多了,不想把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弄丢了。曲文魁听了,默默地把书接了过来。此后几天,简老板亲自演示,一步一步地教曲文魁如何修书。

    没等学完简老板的修书绝技,曲文魁心中便波涛汹涌,再也无法平静了。简老板的绝技里面有一个技巧是把半张纸贴在另一张纸上,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两张纸是合在一起的。写上字后,半张纸揭掉,下面没写字的部分如同新的一般。

    简老板说,修书无非是把缺损的部分补上,可是后人填补的内容未必就是古人的原意,所以修书人一般都会尽量留下破绽:如果读书人对内容有歧义,可以用刀轻轻刮一下,如果能够刮掉,就知道是后期修补上去的。这部分内容被清除掉后,整个书仍然是完整的,读书人可以重新把自己认为正确的或是考证出来的字句填上去。填完了,书仍然完整、美观,几乎看不出被改动过。

    电光石火闪过一般,曲文魁瞬间明白了:当年唐继业与自己打官司时出具的遗嘱竟然是用具保文书变造的。当时,娘签好了具保文书交给唐继业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唐继业的笔,把文书污损了,唐继业当场重写了一份。自己记得,当时唐继业随手把污损过的文书扔到了院子里。唐继业走后,自己曾找过那份文书,可是没有找到,当时只是以为被风刮跑了,便没有在意。现在看来,唐继业是故意污损了第一份具保文书,当面丢掉后又偷偷捡了回去,把上面的半张纸揭掉后,重新写了内容,而签名的地方没有动。

    曲文魁向简老板询问唐继业会不会这门手艺,简老板很肯定地说:这个手艺他没有传授过任何人。

    曲文魁又问简老板,有没有在威海卖过可以变造文书的纸张?简老板说没有卖过,不过唐继业以前来修过几次古书,至于他有没有偷过就不得而知了。

    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曲文魁重新写了诉状,诉唐继业变造文书,骗取房产。为了帮曲文魁打官司,简老板特意留了下来做曲文魁的证人。一个月之后,判决结果下来:原判有误,房子仍归曲文魁所有。

    第二天,简老板辞别了曲文魁,踏上了回家的路。这时已是六月中旬了。

    这天的中午,天上乌云翻滚,雷声阵阵,可是一直没有下雨。威海卫的人们纷纷拿着祭品到街上、到海边、到山上、到庙里祷告,求龙王降雨。可是老天像要故意折磨人一样就是不下雨,只是一个劲儿打雷打闪。

    终于,半夜时分,一阵惊天的雷声隆隆响过,老天像被劈开了一般,倾盆大雨兜头而下,再也止不住了。这场雨连着下了两天两夜,威海卫久渴的大地一次喝了个够。

    曲文魁买来的粮食已经分发到了农户手里,此时,恰到好处的雨水为农民种粮提供了充足的墒情。百姓昼夜不息地在地里抢种粮食,只用了几天的功夫,粮食便抢种完毕。

    雨后,曲文魁踩着积水,推开了尘封十多年的唐家大院。院子里一片破败萧条,全然没有了往昔的热闹与繁华,过去的一切在这里都成了过往烟云。

    曲文魁在租界办的天足会女校因为赵锦之收回了门面房一直在到处迁移,漂泊不定。曲文魁有心买地盖房,可是一直拿不出钱来。收回了房子,曲文魁同林子鸢、唐球儿和曲蛐儿商量,能不能把房子用来办学?他们三个人欢呼雀跃,高兴得不得了。

    整修房子的时候,曲文魁在地窖里发现了夏允礼的遗体。巡捕房反复勘验了现场,又调查了相关人员,初步得出了夏允礼是被唐继业和唐万财所害的结论。鉴于唐继业已经死了、唐万财失踪了,案子到此就算结了。

    夏允礼是唐球儿的姥爷,是明月的爹,明月是曲文魁的姐,说起来夏允礼也算曲文魁的半个亲人了。曲文魁把夏允礼隆重成殓起来,厚葬在了租界莹地里。

    曲文魁想为新学校建个操场,研究来研究去,觉得只能把后花园推平,便请来工人把唐继业建的假山拆掉了。出乎曲文魁意料的是,在假山的一个山洞里竟然发现了一箱金条。

    曲文魁知道,这是唐继业的资产。按照规矩,这些资产应该由唐球儿继承。唐球儿表示,这些钱不干不净,自己无论如何不会接受,任由爸爸处置。

    曲文魁斟酌再三,把钱分成了四份:一份用作唐球儿的教育基金,以备唐球儿上大学时使用;一份儿用来改造房子,力争把曲家大院办成威海最美丽的中学;一份儿用来在望山村给都家五兄弟置办家业,让他们能安心地在家乡落下户;最后剩下的钱,曲文魁还了高利贷,从典当行里换回了抵押出去的合一药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