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唐

第167章 审判

    驿馆进了蟊贼,旅客全无睡意,一个个批着袄子前来院中查看货物无有损失,见十余蟊贼被困在正厅内的几根梁柱上,询问屠捉驿可曾将潜入的蟊贼悉数抓住?

    屠捉驿抬手指着那獐头鼠目的王六子:“不出屠某所料,今夜潜入驿馆蟊贼皆是由此人带来,适才屠某心切诸位客人货物,还未审讯,正好今夜投宿驿馆中有位来自长安的将军,蟊贼也是在其都卫拦截下才未遁走,不妨请其为诸位做主。如今眼看已见初晓,屠某先招呼驿丁为诸位筹备饭食。”

    旅客多是路过,不想徒添是非,便将几人凉在正厅,自顾自忙去了,而宣义坊都卫正忙着收拾满院狼藉,也无暇顾及。

    阎婉被惊醒后,差那婢女瑶儿下楼查看,正厅除了十余蟊贼,空无一人,瑶儿不敢亲近,趴在楼梯护栏间张望众人,而无人搭理的蟊贼们也在商量着如何脱身。

    只见一个蟊贼缩头缩脑道:“屠捉驿说有位将军寄宿于此,若由那将军审讯,我等会不会被其就地正法啊?”

    “去你娘的!我等只是偷盗,罪不至死,就是他天皇老子来了,也最多圈禁我等几日……”

    王六子嘴上这般说,心里却敲起了边鼓,今夜自己部署也算周密,怎就被人断了后路,真他娘是千年道行一朝丧。

    正说时,一蟊贼蛄蛹身子,极力贴近王六子,二人打了照面,那蟊贼眼睛一个劲向下暗示,王六子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去,竟是一口瓷碗,当即左右相看,见寄宿的旅客大都在院中收拾货物,相视一笑,屁股齐齐向那瓷碗挪去,只听‘咔嚓’一声闷响,瓷碗碎裂成了三四块。

    一阵摩挲脚踢,几个精明的蟊贼手上都得到了一块,夹在手中杀下摩擦,意欲将捆绑的草绳磨断。

    “想溜啊?”

    一个柔软的声音在王六子耳边响起,他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身前立了一身穿襦裙,头束双环髻的女子,正满脸嬉笑看着自己,忙丢了手中碗片,憨笑道:“怎会呢……有你这位仙姑在此看守,我等岂能逃出仙姑法网?”

    “谁是你仙姑?油嘴滑舌!”

    这瑶儿也是在延康坊骄横惯了,话刚一脱口,张手就甩了王六子一巴掌,煞时,王六子脸上落下一道五指印。

    放常人怎能忍下这口恶气,可眼下众人若是不尽快逃离,片刻院中那位将军进来审判,可就不知下场如何了。只见王六子将被打的那面脸庞在肩膀蹭了蹭,长吸一口气,满是享受:“我王六子平生挨过无数巴掌,却是第一次挨到这般温软,又带几缕香味的巴掌,实在难得,烦求仙姑再赏我几巴掌,让我好留个念想。”

    瑶儿哪见过这般无耻之徒,气得直跺脚:“无耻、无耻,你个登徒子!”

    “能做仙姑眼中登徒子,我王六子死而无憾……”

    二人你一嘴我一舌,那王六子本就是临乡出了名的流痞,几乎将平生最下流无耻的话全道了出来,若非手脚被捆缚,王六子敢当场上手为他眼前的仙姑宽衣解带。瑶儿那受过这般调戏,抬脚踢在王六子小腹,冷哼道:“今日你这登徒子算是惹到姑奶奶了,李将军没空审判你,我上楼去请我家王妃,今日不治你个死罪,姑奶奶我随你姓。”

    她要抬脚上楼,余光瞥见正在依在门前捂嘴嬉笑的任飞,气得两脸通红,张口就骂道:“你就眼睁睁看着这登徒子欺辱于我,也不帮手,还说沿途照顾我家王妃周全……”

    闻言,任飞双手抱怀,撇嘴道:“你又不是我妻妾,我为何要帮你?”

    接连受辱,瑶儿再也按捺不住,抬手一一掠过厅中众人:“你,还有你,都给我等着!”

    话音未落,就听任飞嬉笑道:“就这么点破事,也要惊动王妃,我当你有多大本事?”

    言罢,近前收缴了几个蟊贼手中的碗片,丢在案上,讥笑道:“呐,现在蟊贼也跑不了,你有何本事尽管使出来,好让我瞧瞧。”

    孤言寡语的方芦以勇猛敢战冠绝清源军,但凡临敌,都是先抡上三板斧再说,他教导军士的口头禅也是一力降十会,今日却是被李君步步为营的高谋所折服。

    人常言,不怕文人舞刀弄枪,就怕武夫开动脑筋,在曹举定下后半夜寅时对四位都头下手后,方芦捋过今日种种变故,还是劝曹举道:“那李君为人心思缜密,曹司马若是迟迟不回,怕是会起了疑心,反而坏了今夜的大计……”

    “是啊!”万景忻也附和道,“那李君今日竟谎称自己是刘公的亲使,真可谓是兵不厌诈,若不是曹司马提前告知,万某也是信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将曹举刚凝聚起来的自信都给打消了一半,回想起今日种种,曹举深知自己和李君之间差距太过悬殊,况且韦瑜也不是泛泛之辈,二人如今同出一气,自己稍有不慎,便会被算计其中,生死事小,坏了刘崇龟的大计可就得不偿失了。

    “那曹某先回去应付,烦劳二位提前部署,咱们寅时在此汇合,寅时三刻便让潮州守军首领之位尘埃落定!”

    曹举说罢,便要起身离去,方芦忽然拉住他,浓密的双眉紧皱,欲言又止,看得二人满腹疑惑,曹举知他应该是还有什么顾虑,只是因为不善言辞,一时间难以道说出口,耐心安抚几句,方芦这才沉下心来,缓缓道:“方某是在想……四名都头一夜暴毙,那李君会不会起疑,改变原有的计划,更甚者,李君为他们指明活路后,以他在潮州守军心中的地位,会不会亲手指派一名首领……”

    方芦的想法同时也打开了万景忻的思维:“李君自己上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说神经病具有传染性,那么此刻疑神疑鬼的二人就是被疑心甚重的曹举给传染了,成了同一监护室的病友。

    月色撩人,光影迷离,营中军卒在几位都头的安抚下,逐渐退回各自帐中,万景忻名义上毕竟还是指挥使,且其麾下也有不少忠心兵卒,要商议潮州守军何去何从,缺他不可,几番催促之下,曹举唯恐被人察觉,最终决定还是先回韦府探探李君的口气,最好能套出其所言的活路究竟在何方。

    留下方芦在营外策应,曹举一路穿过悄静的街巷,回到韦府,却见韦府灯火通明,上下家童侍从都在偏院不知忙活着什么,凑近一看,竟是在摘拾红花。

    那一片片的红花被众人小心翼翼摘拾放进竹篮中,好似珍宝一般,家童和侍从都是听韦怀吩咐做事,曹举话里话外套了许久,也没问出个名堂,只得快步来到厅中向李君请教。

    不等他开口,又换了一身袍衫的李君笑道:“今日真是奇事连连,适才曹司马未曾一同回府,我等担心曹司马出了意外,让方将军前去护佑,为何如今曹司马回来了,方将军又不见踪影了?要不烦劳曹司马再去护佑方将军回来,反正韦府已经断粮,今夜你我都得挨饿,我等就在此静候两位同时回来……”

    “玩笑了,玩笑了!”曹举满是尴尬道,“李司马多心了,适才曹某未曾一同回府,是怕万景忻身份已经暴露,狗急跳墙的潮州守军可能会拿他问罪,这才多留了一会,至于让方将军留在营中,是想着一旦营中有任何变动,也好有人前来通知不是?”

    闻言,韦氏兄妹相视一笑,韦瑜抚弄着袖间的帔帛,心不在焉道:“曹司马果然智谋高远,我二人着急回府,竟将此等要害给忘了,实在不该,实在不该呀!”

    韦瑜此话明显是在讥讽,曹举岂能听不出来,只因心中藏有猫腻,一时间不敢怼回去,假意道了几声谬赞,转而将话题牵引到红花一事上:“适才回府,见家童正在院中摘拾红花,不知做何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