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一顾

441:终点

    接下来如何都要看顾澈的意思了,赵鸢自然是名士,纵然他在政局上与顾澈不合。纵然这人确实没有什么治国之才也没有什么行兵之道。

    然而到底来说这是一个才子,在文学和音律造诣上一时间还是无人能及的。否者以马未的心性怎么会三番五次的想要去接近他?

    赵鸢觉得这是顾澈的受益,然而顾澈心里却再清楚不过了。

    若是杀了赵鸢,只怕之后万世都难说要背负骂名。然而这些顾澈在乎么?

    顾澈只是轻轻的笑了一下,若是不论这个的话,再之后是怎么样的呢?现在她若是放了赵鸢,那么在天下人眼中她从某种程度上是同丞相一派妥协了。

    顾澈没有着急下定论,而是深吸了一口气。

    她恍惚间记起了第一次见到赵鸢的时候,那时候的她也是分外看好这个年轻人的。

    是什么让他变成了如今这样?

    顾澈没有多言,然而等到下午的时候马未却去了牢狱里,还端着酒。

    赵鸢自然依然是不想见他的,然而如今在牢里见不见却不是他说了算的了。

    马未在一边斟好了酒,而赵鸢直接闭上眼睛端坐,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马未并不怎么在意,只是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我尚未入世之前很是仰慕与你。”

    马未的声音平静,既没有最初见面时候的激动,也没有后人所想的愤恨,“那时候我觉得如你这般,论武铸得天下游侠儿都期望能有的兵器,而文上醉酒雅有风采,随时开口都是名篇。人品行为举止之上更是为人所钦,叶昱当初风光及第的时候跟着他的人很多,然而落魄之后却只有你。”马未拿起案几上的酒杯起来看着然后笑了一下,“我那时候觉得,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完人呢。”

    赵鸢没有丝毫动容,马未很快便饮完了酒,然后放了下来,然而现在我却对这个话觉得完全截然相反。

    “你要听么?”马未抬起眼睫看着赵鸢。

    年岁已经让赵鸢看起来成为了一个并不年轻的人,然而这个人眉宇间还是带着他独有的高傲。

    “恐怕你现在想到我都会觉得恶心吧。”马未笑了一下,“我最开始这么想的时候很难受,然而我现在这么想居然很痛快。你这个人啊……”

    “我一开始觉得你和顾君很像。”马未没有说顾澈的官职,也没有说顾澈的名字,而是用了顾君。摒弃了年岁和两人身份之间的隔阂,仅仅当做一个正常人一般的去欣赏,“都是不假以任何人颜色,都是对于不喜之人彻底的摒弃和鄙夷。”然而……

    既然有了一开始这个词那么比如就是说同现在不一样了,“然而。”马未笑了一下,“时间越久我才觉得越可笑。”

    到底什么地方可笑呢?马未没有多言,而是直接站了起来,“今日我来送赵君了,也算是了了年少时期的一桩心事,能够和你谈酒论心。”

    马未说完这句话之后走了起来,“现在的我十分瞧不起你,如今的你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个无用之人。”

    “天下将倾,你空有一身才学,然而却因为心中那一点点的温存立场而选择了一个根本就不是为国的庸才。”

    “乱世之中,你明明可以有更大的作为,然而却因为看不清自己所处的地位和能力,彻底将自己埋没。”

    “如何?你只能与我这样的人说两句而已,这样的话你敢同太傅说么?自然是不敢的。”

    “所以我看不起你。”

    马未笑了起来,“如你这般的人后世还会有,千载之下总有能人,然而在此间,却是一念之前万民不存。你看不清眼前,还谈什么抱负。”

    马未说完这句话之后便直接走了,一点点的留恋也没有。

    一路匆匆的行到大牢之外马未才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天空眯了一下眼睛,然后就看到了在冲着他笑的邓蛟。

    “这个傻子。”马未笑了一下,“走,去太傅那里。”

    第二日,邓蛟于天下人间职责赵鸢做加证,然后直接给少帝上了折子,说着赵鸢蛊惑世人,扰乱政法。

    一时之间天下哗然。

    而原本公仪复就已经是众矢之的,于是对此没有半分的反驳。

    又过月余,赵鸢被处死。

    赵鸢死的时候有非常多的人送行,甚至连顾澈和马未也去了。

    然而公仪复一党却一人未去。

    “不过如此而已。”顾澈轻轻的出了声,马未跟着笑了一下,“不过如此而已。”

    又过了两月,并州刺史孙礼找到了顾澈,顾澈自然是好茶赐上了。

    “太傅,这丞相简直是祸国啊,你一定要将他压下来。”

    顾澈笑着点了点头,“孙刺史说这个话我明白,他的行为必须要阻止,忍无可忍了。”

    刺史满意的离开了。

    然而顾澈却并没有行动,世人一时间又拿不定顾澈的想法了。

    然而在这众人都对丞相多有微词的时候王上却并没有为重臣的言论所左右,依然重用公仪复。

    顾澈轻轻的笑了一下,叶旭真是太聪明了。

    如今天下人都轻慢公仪复,顾澈又向来与公仪复不和。

    若是这个时候少帝倾向朝臣的话,那么公仪复之后便可能一路走不下来了,随之而来的当然就是政治会向顾澈这边一边倒。

    这时候培养谁都没有用了。

    太皇太后是顾家的人,掌握朝廷的是顾澈。这天下当真还姓叶?

    叶旭当然不会如此,所以他只能不闻不问,甚至还要偏向公仪复,因为这才符合他切身的利益。

    顾澈自然也知道。

    所以顾澈一直没有动。

    聪明的人会知道什么时候怎么动才行。

    “若是世人看到阿澈这般悠闲,只怕要气坏了。”卉歌从一边送了果子过来,顾澈拿起常了一个便不愿意吃了,“酸。”

    卉歌笑了一下,“宫里那位来信了。”

    宫里那位自然是指的太皇太后了,当初的顾二小姐。

    顾澈拿起来看了一下,然后微微的叹了口气。

    到底是顾家出去的女儿,对于这些权谋政治再明白不过了。

    少帝幼弱,很多事情还是要看太后的意思,一纸谕令,可是具有不亚于圣旨的能力。

    而如今局势几变,连顾澈都起起伏伏,然而太皇太后却始终将权利牢牢的握在手中。

    顾家同宫中来往并不密切,然而也都是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这次太皇太后来的令内容很简单,只是说了一件事情。最近公仪复和下面一些人往来密切。

    顾澈看着之后笑了一下,将这封信烧掉了,然后看着卉歌,“告诉她不用惊慌,有时候一时伏低,不过是为了迷惑众人罢了。”

    卉歌皱着眉,“如今少帝不在我们这里,若是让太皇太后的权利就这么……”

    “没事的。”顾澈笑了一下,“你说过去便好了。”

    卉歌点了头,然后便下去了。

    纸张落下的灰烬落到地面,被仆从感觉打扫了干净。

    公仪复想要用心腹的计谋将顾家那位太皇太后迁到永宁宫,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太后知道起来都会很麻烦,那么叶就变相削弱了顾家的势力。

    这样的事情少帝会接受么?少帝当然会,因为削弱了太后的权利,那么才可以说让他有了实权。

    顾澈摇了摇头,再不能将少帝当孩子看了,他心里清楚着呢。

    两月后太皇太后迁到永宁宫,在所有人都等着看顾澈的反应的时候,顾澈又病了。

    这一次顾澈病了若说真假恐怕没人信了,可是顾澈说自己病了,不问朝堂政事,也不再见客,这般一来可以说也印证了很多人的想法了。

    太傅这次是认了?这实在是不像顾澈的作风,每一次顾澈装病都是为了能够更好的让对手掉以轻心,而只要等着一个机会,顾澈便能彻底将对方拉下马来。

    太后被迁走了,顾澈称病,一时之间公仪复一党传擅朝政,四下兄弟连襟并掌禁兵。因为顾澈不问世事,所以这朝堂上下一时间都以公仪为首称臣。

    没有了顾澈其他散臣都不成气候,几乎可以说是公仪复要什么便能够如何了,这样一来朝堂上下屡改政事。

    一时间四野几乎将公仪复论为弄成,评为乱党。

    而在这样的时候,顾澈依然不为所动,安安心心的装着病。

    甚至连同顾曦和马未的在朝中也低调了许多,几乎是刻意避开公仪复的。

    当初并州刺史孙礼的事情让很多人都知道了,于是朝野间对顾澈都还有着几分期待,可是顾澈不动公仪复却是动了。

    毕竟公仪复这样的人这般当众被人落面子,怎么说都非常的不开心。

    孙礼被贬,新上任的刺史姓林,家世并不算显赫,然而却一直以来都在公仪复一党麾下。

    顾澈笑了一下,而这位新的并州刺史却来找她了,这找她的目的也很明显,是想要看看她这个病装的有几分诚意。

    以此看来,顾澈肯定是会让他来的。

    这秦刺史能够这么久都在公仪复门下而且还能够就这样轻松的成为并州刺史,别的不说做人却肯定还是会的。

    刺史他提着礼物过来,然后便到了顾澈的病床之上。

    “澈病容丑陋,便不献丑了。”顾澈的床帘是拉上了的,秦刺史并看不到顾澈的容貌,然而这房屋中的药味却让他很清楚的闻到了。

    秦刺史笑了一下,“学生这次是要去并州任刺史,想着能够这般还要多谢太傅,所以走之前便来看看太傅。

    “嗯。”顾澈应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秦刺史等了一会儿看到顾澈没有说什么便站了起来,仆从在一边看着秦刺史然后将他接出去。

    秦刺史看着四下仆从也愁容惨淡的样子变有一些不解起来,“怎么的?”

    仆从摇了摇头,“还请刺史不要在这院中四处闲走,这院中还有未出阁的姑娘。”

    这话说的不客气,不过秦刺史只是笑了一下,“这顾太傅的府邸修筑优美,自然是想见见的,等秦去了并州可见不到这样恢宏的府邸了。”

    “你……”仆从自然是气不过他这般的,可是到底身份上来说说不得什么。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秦刺史自然也是知道分寸的,只是在四下看了看,随后便看到了墙角倒的药渣,心里有了一些底。

    难道这顾澈真是病了?否则之前那么好的机会都不用,这话都放出去了却还不做,让世人看了这等笑话?

    并州刺史当然多有所想,然而却实在是不知道如何表述。

    顾澈身体向来不好是真的,可是这个时候不好也太说不过去了。

    并州刺史离开了,而顾澈依然是躺在床上没有动。

    但凡大事来临都是很需要力气才能够解决的,顾澈看着帷帐顶笑了一下。

    没有再多言,等到天幕黑下来的时候顾曦回来了,顾澈这时候是睡着的。

    顾曦没有吵醒顾澈,而是在一边坐着,坐了一会儿边看到顾昭也过来了。顾曦笑了一下,“今日怎么得空回来?”

    顾昭到底在军中任职,所以并不是每夜都会回来。往日回来总是会让家中提前准备写吃食什么的。这次这般一声不吭的回来倒是少。

    顾昭没有开口,而是在一边沉默了过去。

    顾曦没有听到回应有一些奇怪,然后抬眼向顾昭看了过去,随后便看到了顾昭脸色铁青,似是很大不满。

    “怎么了?”顾曦有一些疑惑。

    顾昭抬眼看着顾曦,顾曦这些年做事风格越来越像顾澈了,只不过顾曦毕竟身份没有到那个程度,要比顾澈懂得隐忍的多。然而再隐忍本质上却是一样的,“哥……”

    顾昭喊了顾曦一声,随后开口,“今日公仪复的人来营中找我了。”

    顾曦愣了一下,然后边直接拍桌,“怎么着?他还想夺了这兵权不成?”

    顾昭挺大这里脸色愈发难看,然后看着顾曦,“如果我……”

    “嗯?”顾曦看过去。

    顾昭摇了摇头,没有再言。

    如果我不是你的弟弟你会怎样?

    顾昭想要问顾曦,今日公仪复的人来找他了,这中间说的话并没有很多,然而却让他知道了他并不是卉歌所生。

    他是皇子。

    难怪了,难怪了。

    过去二十多年里的事情仿佛都得到了解答,母亲有时候看他的眼神意味着什么,而顾澈时常看他的时候仿佛透过他又在看着谁。

    顾澈是女子,这个事情现在公布不公布出来对于大越都没有意义,顾澈这样的身份在这大越即便是女子又如何?

    然而若是顾澈一旦公布出来,那么他顾昭的身份便瞒不住了。

    难怪一直以来顾家都不让他掌任何与顾家相关的事情,因为他原本就不该姓顾。难怪一直以来顾澈都希望他能够如同其他世家子一般就这样轻松的被养成废物,混吃等死。

    顾昭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样的人,从生下来的那一刻他便发现自己很多东西一学就会,甚至很多东西并不用学,仿佛生下来就该知道而已。

    生而知之者。

    这样的人以前也有过,比如他幼年便为人所害的王叔叶鸣。

    如何?

    如何?

    顾昭觉得自己比叶鸣更聪明,因为他即使知道也不会多说,即使想要也会更加将自己表现的如同孩童。

    要来的东西如何都是要来的,别人给的才是给的。

    顾昭再明白不过,所以很多事情即使他早觉察不对,却也从来没有开口。

    因为一旦开口,这表面和平的棋便一定下不下去了。

    原来是这样,顾昭无法知道自己得知的那一刻是什么心情,因为即使是在那个时候,即使在公仪复的人告诉他身份的那一刻,他也在心中大为震惊之后,面上却没有丝毫改色。

    “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

    他出生的时候叶锦已经是王上了,纵使叶淮再喜欢他又如何?他也不过是一个遗腹子罢了。

    然而在叶锦死之后呢?

    若是顾澈没有这么做,若是顾澈公开了他的身份,若是有那么一个机会,若是从小他便知道。

    那么他会不会更加明显的展示自己的能力,而去到那个位置?

    会,一定会的。

    可是顾澈没有,若是说有千万种理由,可是有一个事情却是始终无法说服他的。

    那就是顾澈将他的嫡长子给了顾曦养。

    既然顾澈是女子,那么顾曦是什么身份?

    顾昭整整活了二十年,他当然不会不知道。卉歌给他的眼神和给顾曦的完全不一样,从前他只是觉得两人长幼年龄差异巨大,母亲当然不会一个态度了,然而现在却什么都明白了。

    顾曦这样的身份,天家的长子为何要给他养。

    顾澈到底对他,又是如何?

    自己明明才是亲生的,自己明明是天子。

    然而顾澈到底是因为自己是一个女子,所以对于顾家的爱都给了作为真正顾家男丁所生下来的长子,而他……

    而自己是叶家子。

    这天下和顾家之于顾澈孰轻孰重?顾昭在顾家活了整整二十余年,不会不清楚。

    也许在她心中自己不过是她与先皇的一个纪念吧,若是先皇未死,那么自己的出生多么多余?

    顾昭想起这些来内心许多念头便再也压不下来了,更何况他还十分明白,顾澈这些年对他的这些事情都是如何的。

    是了,自己如何都是叶家子,而顾澈却是连叶锦都敢杀的人。

    之于天下人,他这般的身份自然是再高贵不过了,然而在顾澈眼中,在卉歌眼中,他只不过是一个负担。

    如果我不是你的弟弟你会怎样?

    这个问题也太过愚蠢了,顾澈是怎么回事顾曦还能够不知道么?

    一个为了顾家能够毒杀自己妻子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如何的。

    顾昭摇了摇头,“没事了,是我心性不定。”顾昭说完之后笑了一下,“若是我能如大哥这般杀伐果决便好了。”

    “总得有人要柔软一些。”顾曦对着顾昭笑了一下,“父亲有母亲,我有你。”

    顾昭笑了一下,“嗯,哥哥有我。”

    顾曦给顾昭递过去了茶盏,并没有品到这其中的意味。

    两人各怀心思的品了一会儿茶,顾澈才醒了过来,简单收拾了一下之后看着两个人,“怎么了?”

    顾曦点了一下头,“内里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只等着丞相那边了。”

    顾澈点了一下头,然后看向了顾昭。

    是了,就是这样的眼神。顾澈握紧了一下茶盏,然后才开口,“今日公仪复的人来找我了。”

    “说了什么。”顾澈坐下给自己添了一盏茶,她并不怎么品茶,因此也不怎么在意自己添的这个茶如何。

    “还是兵权的事情。”顾昭话到嘴边撒了一个慌,这个话也并不算假,毕竟对方给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想要的就是让他能够暗地里能够导向自己。

    所为的,不过还是这兵权而已。

    “嗯。”顾澈点了点头,“无妨。”

    顾昭当然知道无妨,丞相如今势力已经这样了,少帝再精明不过了,这些无关痛痒的名头当然是可以给他的,然而这兵权却肯定不会给他。

    而顾昭知道顾澈的底牌,又怎么可能和公仪复合作?

    这般蠢物,顾昭眯起了眼睛。

    “你以后不必为了这件事情回来的。”顾澈开口,“如今多事之秋,我装病,对方找你便是想要试探你,你现在回来只怕对方多想。”

    是了,就是这样的语气。

    顾昭心中明白,“多谢父亲教诲。”

    听到这句话顾澈看了过来,眼睛看着顾昭,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不必这样的。”

    “嗯?”顾昭又一瞬间愣了一下,然而之后便看到顾澈没有再看他了。

    顾澈之后肯定是睡不着会秉烛夜游想想别的东西,而顾昭和顾曦白日却还是有事的,所以便早早的告辞了顾澈,回了自己的院子。

    顾昭收拾了心绪,走到自己院中,然后便看着自己的妻子杨氏正披着衣服看着他。

    顾昭走上前去,杨氏对他笑了一下,“仆人通报你回来了倒是让我好生意外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