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一顾

444:荣辱

    “公仪复又派了自己的亲信当人了都监,来监视侦察王上的动态情况,连王上每日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话都知道。这样才方便来挑拨王上和太皇太后之间的关系,伤害你们之间的骨肉亲情。令天下动荡不安,人人都心怀畏惧。”

    太皇太后名义上是叶旭的皇祖奶奶,可是实质上叶旭的母亲可是姓着公仪,而就算是叶锦的母亲也并不是姓顾。

    太皇太后对于叶旭来说,当然不能说是外人,可是若要说骨肉亲情,那可真是绝对没有了。

    然而没有是两人心中的事情,若是叶旭或者谁敢这般公然的说出来,那恐怕就要被天下人戳脊梁骨了。

    顾澈这么说便算是坐实了公仪复想要挑拨两者之间的关系,再联系起顾后被迁宫,连带着这次顾澈拿着顾后的懿旨都正了不少。

    顾澈便是顾澈,只怕看到这里多少人已经都恨不得将公仪复拉出来一顿贬低痛骂了。

    “这种形势之下,王上也只不过是暂时寄居天子之位,岂能长治久安!”

    顾澈这一笔写完,又将笔摆到一边吸墨了。前面的话还都在戳公仪复的痛楚,然而到了这里直接说叶旭如今的王位都是暂居了,一句岂能长治久安便表示着公仪复早已窥视这个位置了。

    可是顾澈这句句都将公仪复置于死地,不可谓不让人惊叹。

    只不过放眼当下,公仪复的大部分兵马都被顾澈控制在手里。人马更是占据了京师,这前文里的人失去了公仪复的关照顾澈要如何处置这些人简直太简单了。

    如今京都上下都是顾澈的人,而京都之外,虽然普通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

    然而如今天下才分割多久?更勿论大越朝野动荡,几立新王,若说王权和正统在这些人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心理恐怕又是一个疑问了。

    一方是并没有真正成为国家民众心中信仰的王上,而另一边却是真正带领着这些军队拿到了无数胜利的大将军。

    这样下来,即使两边有分割的倾向,民众和广大的士兵会倾倒向哪边?

    这些当然都不用多想,更重要的自然不是这个,而是这些将领会跟随谁。

    这些将领本就大多是顾澈的人,此时就算是为了“正统”而选择了投向皇帝,可是此时在皇帝身边的是谁?

    公仪复。

    有公仪复在身边,王上真的还有实权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跟的到底是王上还是公仪复?

    恐怕所有人都有一些疑问了,跟了王上还好,无非输赢而已。可是若是跟了公仪复,以公仪复的胸怀又会如何对待这些原本可能归属于顾澈的军队?

    对于士卒当然不会如何,然而对于这些将领来说恐怕又是另一番天地了。

    顾澈会不会反?顾澈这才是真的在逼反?

    或许有人会暗自这般猜想,然而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人真的敢说出来。

    可是顾澈坐事从来不留给别人言论的余地,既然是顾澈摇写檄文,那自然是要写的别人说不了什么多余的话。

    “这绝对不是当初先帝将去的时候将我和你叫到御床前谈话的本意,虽然澈如今已然是半入土的人,老朽不堪,可是只要活着一日怎敢忘记当初所说的一切?”

    顾澈有被叫到叶锦床前?叶锦确实有叫,顾澈也确实去了,可是叶旭却并没有去。

    那一次叶锦和顾澈所言也不过是临到死了,双方都在最后拼尽一切的时间再恶心对方一把。

    然而如今这话写到这里谁都开始想这些年顾澈做了什么了,叶锦对顾澈并不好,这个谁都知道,而顾澈这些年却并不是这样的。

    在明帝一朝顾澈便不因明帝的打压而远征辽东,再之后到了如今这一朝,更是劳心尽力。甚至在世人眼里顾澈是低调的,并不在意王上如何对待自己。

    顾澈这番话说的假,然而在天下人眼里恐怕却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没有人会再质疑顾澈,而这封信最后也不可能会落到王上手里,这种时候公仪复不傻,肯定四面的檄文他都是不敢给少帝过目的。

    少帝对他是什么态度他再明白不过了,当初在云州不过是他把持朝政方都在手,少帝也多算无可奈何罢了。

    如今顾澈反叛少帝不知道想了多久了,虽然他大概也不会说想要看到顾澈这般直接占领京师几近逼宫,然而到底来说此时大局已定,少帝是不可能再随他公仪复的。

    公仪复看着这封檄文恨不得捏碎了它,然而如今的情势容不得公仪复多说什么,他便只能忍着继续往下看去。

    太尉蒋济等人也都认为公仪复有篡夺君位之心,他们兄弟父子不宜掌管部队担任皇家侍卫,我把这些意见上奏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命令我按照奏章所言施行。我已擅自作主告诫主管人及黄门令说:‘免去公仪复一众党羽的官职兵权,以侯爵的身分退职归家,不得逗留而延滞陛下车驾,如敢于延滞车驾,就以军法处置。’我还擅自作主勉力支撑病体率兵驻扎在洛水浮桥,侦察非常情况。”

    看到这里公仪复直接气的将檄文扔到了地上,然后连连拍了几下案几。

    “谁说他不长文采的!我看着文采好得很!”顾澈的字迹公仪复当然认识,而这檄文上行云流水句句都是顾澈的笔墨,生生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来。

    公仪然从一边捡了起来,看了片刻,也是脸色铁青,然后才看向公仪复,“父亲,这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公仪复拍了一下桌子,“烧掉。”

    这檄文当然不能让少帝看到,可是不让少帝看到又如何?他能烧掉这一封还能烧掉全天下的檄文不成?

    公仪复眼眶都红了,然而却跌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接什么话。

    公仪复又看了看,好一会儿才开口,“咦,这不太对。”

    “还有什么不对的!”公仪复直接开口说了回去。

    “嗯……”公仪然看了一下,“这书里说削侯退职,让我们归家……”

    “嗯?”公仪复愣了一下,前面顾澈说的太过正义和咄咄逼人了,到这最后公仪复却还没有深思,“不杀我们?”

    “将军一定看过名家的典籍吧。”马未看到顾澈洋洋洒洒的写完了这篇檄文之后啧啧称奇,“字字诛心,我相信公仪复这老贼看到多半当场就要气昏过去了。”

    顾澈笑了一下,没有回应什么。

    这封信顾澈本就不是给少帝看的,应该说她是想给天下人看的。

    她在这缴文里把公仪然逼的再没有退路了,要么投降,要么便只有真的造反了。

    对于顾澈来说,哪一个都无所谓。

    那个位置顾家也好,顾澈也好,都不想要,只不过这个权臣之位顾澈是绝对不可能再交出去了。

    做好了一切,顾澈便一日一日独自下着棋开始算日子了。

    这样没过几天,马未便到了顾澈跟前,“将军,桓范陶出成了。”

    “嗯。”顾澈点了点头,“让他出去就是了。”

    这倒是有些让人意外了,马末看着顾澈,“将军,属下不明。”

    自然不明,顾澈摇头,“此时我们放人出去,公仪复才会更加的谨慎和惧怕。”

    顾澈一说马未便明白了,兵法云,虚而实,实而虚。若是顾澈将公仪复逼的太死的话,换了是谁也会为了姓名拼死反抗的。

    所以顾澈才会在檄文的最后写上如果公仪复将少帝送回来,那么便让他告老还乡。若是送不回来便军法处置。

    最严重也不过军法处置四个字而已。

    可是顾澈的信写过去了,公仪复会不会信却是一个问题了。

    公仪复和顾澈斗的太久了,在这些年里两人曾经互相欣赏仰慕过,又到最后又多少提起对方便恨不得将对方食骨饮血。这注定了公仪复非常了解顾澈,至少他应当知道顾澈是个这样的人。

    顾澈绝对不会这样轻易的原谅他,或许对于顾澈来说从来没有原谅这个词。

    能够掌控的有能力的人顾澈当然就会用,而对于不能够掌控的和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来说恐怕就不是这般了。

    而狠显然,在公仪复做了这么多事情之后顾澈绝对不可能再用他了。

    然而若是不用的话,只是将他革职在家么?

    公仪复肯定会生疑。

    所以这个时候范陶的出城对顾澈来说或许是个机会也说不定。

    范陶和公仪复在祖上是同乡,谈什么世家关系谈不上,然而怎么说也算是同乡,所以公仪复对范陶这个人是极好的。从范陶入京开始公仪复对他就一直非常的照顾,礼遇有加。

    不过范陶到底来说不过是同乡,要论情谊,恐怕还是有些淡的。

    顾澈也知道,所以在封锁城门之后,顾澈当初启奏太后的时候做了一件事情,就是让范陶他担任中领军这个职位,范陶他本人当然是有迟疑的。毕竟太傅和公仪复两边对立,若说完全不站队也是不太可能的,在之前几乎所有人都是明白他算是公仪复那边的人,所以若是顾澈和公仪复起来范陶他肯定是落不到什么好的。

    然而这一次顾澈却给了他另一个可能,如今顾澈已经占领了京城,封锁了城门。顾澈这些年所做的事情落在所有人眼里看的清清楚楚,所以若真的说不怕顾澈那也多少是不可能的。

    这一次顾澈能够给他中领军这样一个位置,可以说已经表明了既往不咎的情况了。

    可是有赵鸢这样的前车之鉴在前面,要让范陶完全就这样放弃戒备范陶也做不到。

    所以范陶没有接顾澈的命令,但是公仪复这个人却又是一个多心的人。而且平生最忌讳的就是顾澈了,顾澈已经这么做了公仪复肯定会有想法的。

    顾澈这边范陶不敢轻易的许过来,而公仪复那边还能回去么?

    至少现在范陶不敢轻易的表现自己的了,让范陶更迟疑的是顾澈她并没有对他这个举动有任何多余的指示。

    这无疑是两边都不讨好的,范陶陷入了两难。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儿子突然想了一个方法,那就是既不靠着顾家,也不回去公仪家,而是直接去找少帝。

    离开云州,直接奔高平陵。

    这样一来,只要去到了高平陵那边。

    若是顾澈赢了,顾澈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那么他是去保护王上的,顾澈自然不能拿他如何。而只要站在叶旭身边,最后赢的是顾澈,顾澈不能拿他如何。那若是赢的是公仪复,那么公仪复更会感激他。

    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既让顾澈拿她没有办法,又让公仪复能够感激他。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范陶便没有丝毫犹豫了,直接从南门要出城。

    然而走到平昌城门时,城门已经关闭。

    守城的是范陶曾经提拔起来的部下,范陶早已有准备,直接将手中的版牒对他一亮,“太傅有诏书让我出城,你快开门。”

    司蕃想要亲眼看看诏书,然而范陶却突然大喊一声,“你过去难道不是我手下的官吏吗!谁给你的胆子这般对我!”

    司蕃没有办法,只好打开城门让范陶出城。

    范陶出城以后,回过头来对司蕃说:“太傅图谋叛逆,你还是跟我走吧!”司蕃步行追赶不及,只好在道旁躲避。

    顾澈听了汇报之后点了点头,“无妨,他的智囊去了只怕能让他更加清醒的分析到每种可能,到时候我们留的后路他也会考虑的。”

    公仪复是贪生怕死之辈,然而他某些方面的能力还是毋庸置疑的,否则当初顾澈也不会看中公仪家。

    公仪复是有自己的主见的,并不是对方说什么他就会信什么。

    “范陶这个人很有才智,但是公仪复不是一个会为别人所说便被左右的人。在这个时候,别人越是漏说什么,他便会想的越深刻,这样一来范陶说的越多,在公仪复心中便越罪不可恕了。”顾澈落下一枚棋子,“公仪复这样起来的人,一定会觉得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所以范陶若是真的去保护王上的还好说,若是跟公仪复有什么,便是他自己害死自己了。”

    马未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顾澈。

    之后无非有两个结局,要么公仪复听信了范陶的方法,调兵征讨顾澈。

    这样一来顾澈便可以真的给公仪复定下挟天子,从而之后顾澈做的所有事情都变成理所当然的了。

    若是这样,那么顾澈便能够摆正政治立场再也没有人能够说什么了,只不过之后算是有一场硬仗要打。于世人眼里,也许顾澈和公仪复不过再次如同数十年前的郭屿和叶颐罢了。

    只是如今顾澈和公仪复谁算对谁错,都由不得公仪复来说了。

    当然,更大的可能便是范陶说不动公仪复,这样一来公仪复所能走的路便只有投降了。

    顾澈独自下着棋没有什么吩咐,马未便退了出去。

    马未退出来之后立马边有人迎了上来,邓蛟自然也是一个。

    马未斜眼看了过去,“你没自己的事儿么。”

    邓蛟一上来就被训了一下,然而也不生气,只是笑了一下,“将军有说什么?”

    “没什么。”马未淡淡的回了过去,然后边皱着眉了,他发现他有一些看不明白顾澈了。

    顾澈自然是不怕事大的,然而马未眼中顾澈虽然对于谁坐这个王位并没有想法,可是对于这天下多多少少是有些在意的。

    难道顾澈就真的不怕公仪复闹起来么?

    若是到时候真的拉开了势力彻底对立起来,岂不是顾澈为了正统还要再另立新帝?

    如今云州叶家的势力已经……

    马未微微皱眉了一下,一边邓蛟又开口,“那个马小将军。”

    “怎么?”马未转过去看着邓蛟。

    “小将军有空可以给我写几个字吗?”邓蛟有些许不好意思的样子,“之前呈书给将军看,将军嫌我的字太难看,想来想去小将军你的字最好看了。”

    马未打量了邓蛟两眼,“现在这般局势,你竟然还有心情想这个。”

    邓蛟听到这个话似乎也知道自己现在说这个话有点不合时宜,便抓了抓头发没开口了。

    “等有空吧。”马未说完之后也没等邓蛟回应,便往一边走了开去。

    邓蛟看了看马未的背影,随后又往帐子里看了看,没有吭声了。

    范陶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就向公仪复去了,而公仪复之前看到了顾澈的檄文果然惶急窘迫不知所措,于是就把叶旭车驾留在了伊水之南,伐木构筑了防卫工事,并调遣了数千名屯田兵士为护卫。

    范陶一到,便直接找到了公仪复。

    而对于他的到来,公仪复自然也是欣喜若狂的。有这么一个了解云州局势的人来帮他,他倒是放心了许多。

    然而接下来范陶的话却让他有一些迟疑了,范陶没有休息,见到了公仪复立马开口,“丞相,现在太傅把持京都,你万万不可回去了。”

    公仪复听到这里立马便皱眉,他是大越的丞相,不回大越的京都回哪里?

    而随后便看着范陶看了看四下的人,公仪复立马开口,“这四周都是我的人,你直说。”

    范陶饮了一口茶,便直接开口了,“丞相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同太傅争云州,这军中的兵马和岗哨都被太傅的人马占据了,丞相回去绝对是瓮中之鳖。”

    这公仪复当然知道,立马便开了口,“那我应当如何?”

    范陶放下了茶盏,茶盏碰到桌面,发出一声脆响,“如今丞相和大将军你们唯一的路便只有挟持王上,然后往凤阳走,接着调集四方兵力辅助自己。”

    范陶这个话说的太直接了,毫无遮掩。一时之间四下的人都互相看了看,脸色都不太好看。

    这个方式他们当然想过,可是若是这么做那可就真的是造反了。

    这事情王上自然也瞒不住了,王上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纵使没有顾澈看的透彻却也绝不会拿他当傻子。当年大瑞那个皇帝自愿跟叶颐走了都能搞出衣带诏的事情出来。

    如今顾澈打的还是他的旗号,公仪复若是真的反了他这边必定是站不住脚的。

    可是站不住脚也是之后的事情了,在他能够发声之前公仪复还是能够有本事代言的。

    公仪复非常犹豫,好一会儿才开口,“再议吧。”

    公仪复当然是想要把持朝政的,然而再如何把持朝政有一个前提就是这天下不是他的,不用他来兜着。一旦有外患或者别的,自然有顾澈这样的人来出头。

    若是真的造反,完全摈弃王上自己出头?

    范陶如何也没想到公仪复和顾澈是完全不同的人,却也从未想过要篡位这种事情。

    当即想到自己已经将顾澈得罪了干净,若是公仪复当真如此不堪的话,只怕他再也没有后路了。

    范陶当即直接将茶盏往地上一摔,“这件事情现在明摆着只能这么办了,真不知你读这么多书是干什么用的!在如今的形势下,象你们这样门第的人想要求得贫贱平安的日子还可能吗?”范陶越想越气,“更何况一个普通百姓被劫持为人质别人都希望能够保证他的安全,如今少帝在你手里你还怕那些士兵不跟着你走么?还是怕顾澈不顾及他的生死?”

    公仪复怎么也没想到范陶敢这么直接指着他说这番话,愣了一下之后又沉默了。

    “王上的话,谁敢不从!”范陶直接开口。

    而另一边顾澈展开了卷轴,看着旁边的顾曦,“曦儿你说,若是公仪复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话,他会走哪里?”

    顾曦看着整个图卷,想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凤阳吧。”

    “说说看。”顾澈笑了起来。

    “凤阳这个地方是个兵器制造之地,而离云州又比较远,如今父亲要控制京师,那么这一块便估计不上。”顾曦想了想,“若是以这里作为根据地的话,要和我们对峙却也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