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生不如死(二合一)
贵妃身上的胎记,作为臣子的李向阳,绝不可能知道。
可他不仅知道,还将齐贵妃的身世说的清清楚楚。
再加上,北衙的大牢里,还关着当初因刘太医牵扯进孝德皇帝一案,虽判了死罪,却尚未行刑的刘氏遗孤——丹竹。
齐贵妃的隋氏女身份,便就被证得死死的。
再加上八皇子的死……
皇帝先前在今日之事上,允许齐贵妃“以命换命”,留魏王的性命,是因着他与魏王的父子情。
可如今事关八皇子的死。
那点父子情,也不够魏王死的了。
不需沈灵犀再多说一句话,也无需再提供更有力的证据。
只要皇帝相信李向阳的话,便就足够。
齐贵妃跟在皇帝身边那么多年,自然也明白,这回哪怕她咬死不认,怕也难以善了。
魏王亦是心知肚明。
母子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魏王不可置信地质问,“母妃,八弟……八弟之死,竟是你动的手?”
这是要舍车保帅的意思。
似是因着亲生儿子的质问,齐贵妃的面上,终于有了惊慌之色。
“当啷……”
她丢掉手里的羽箭,方才因为将羽箭抓得太狠,她的手掌被羽箭划得血肉模糊,鲜血从她掌心滴落。
“皇上……”齐贵妃跪行到皇帝面前,鲜血淋漓的手掌,抓上皇帝的手。
“当初是臣妾以为大郎死了,眼红温贵妃得您宠爱,一朝得势,才会对八皇子痛下杀手……臣妾认罪,臣妾全都认罪,这一切都是臣妾的错,您杀了臣妾吧。”
皇帝冷哼一声,甩开她的手。
沈灵犀的目光,落在皇帝沾血的手背上,似想到什么,脸色微变。
而与此同时,齐贵妃收力不及,整个人被甩伏在地上。
只是很快,她又直起身,似慌不择路地,跪行到楚琰面前。
“太子殿下……”她依法炮制,向楚琰伸出带血的手掌。
然而,却连楚琰的一片衣角都没碰到,便被楚琰后退一步躲开。
齐贵妃抓了个空。
“太子殿下……”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与她那副惊慌语气,截然不同的挑衅,“殿下,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孝德皇帝品性高洁,君子风度,可我却为了一己私欲,让李向阳给他下了剧毒,那烈阳之毒,毒发之时,痛苦万分,五脏六腑皆似在烈火上烹煮……”
楚琰听到这话,想到当年回东宫时,亲眼看见父亲惨死的模样,心底被他压抑多年的恨意,开始在胸中翻滚。
他原还克制冷肃的面容,不知不觉染上一抹浓戾,周身立时弥漫着冰冷的杀意。
齐贵妃就好似浑然未觉,还在惋惜地低语,“犹记得他们来与我禀报时,曾说孝德皇帝临死前,七窍流血,痛得在地上打滚,生不如死,一直喊着让人杀了他,给他个痛快……”
她声音压得极低,那躬身跪伏的样子,瞧着像是在忏悔,可她说出来的话,每一个字都是在楚琰的心口剜刀子。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她朝楚琰挑衅地咧开嘴角,“太子殿下,我真的好后悔,后悔让他这么痛苦,如果重来一次,我定会……”再来一次。
齐贵妃无声说出的四个字,令楚琰的凤眸杀意尽现,他指骨微动,正欲伸手——
一只柔软的手,轻覆上他冰冷的手背。
手心的温暖,奇迹般地安抚了楚琰心头滔天的恨意。
沈灵犀走到楚琰面前,背对着他,纤细的身影,将他高大的身躯,挡在自己身后。
她蹲下身,看着齐贵妃挑衅的眼眸,“贵妃娘娘不愧是隋氏族人,便是身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你以为你的血,当真能毒死人吗?若是能毒死人,为何太子殿下在春山先生死前的屋子里呆过,至今却还活着呢?”
齐贵妃嘴角的那抹笑,因着沈灵犀这句话,瞬间凝固。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她侧头避开沈灵犀的视线。
沈灵犀直接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咔”的一声,干脆利落、毫不留情将她关节折断。
“啊……”
齐贵妃发出一声惨叫,血肉模糊的手掌也无力地摊开,半垂下去。
沈灵犀看着她掌心的伤口,已经变成深褐色,啧啧地道:
“齐贵妃好谋算,扛下所有罪责,临死前,再拉上皇上和太子殿下一起赴死。只要魏王能撑过五日,十皇子尚在襁褓里,这江山便就是魏王的了。”
齐贵妃一听这话,瞬间顾不上手腕的剧痛,赶忙反驳出声:“本宫一人做事一人当,大郎他什么都不知情……太子妃,本宫已经认罪,你要杀就杀,何必还要再添莫须有的罪名给本宫。大郎是皇上的血脉,太子妃就这般迫不及待,要赶尽杀绝吗?”
“我若不拦着贵妃,贵妃怕是要对皇上赶尽杀绝了。”沈灵犀淡声道。
“烈阳药粉遇血能化作剧毒,但凡被毒血沾上,短则三日,长则五日,毒必深入肺腑,药石无医而亡。”
“先前你们杀了春山,还在他房中放血,便是存了用香和毒血杀人的念头,如今故技重施,是真当我看不出来吗?”
沈灵犀此话一出,皇帝脸色大变。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他手背上,被齐贵妃蹭上的鲜血,已经变成了和齐贵妃掌心一样浓稠的深褐色。
方才还不觉得,这会儿因着沈灵犀的提醒,皇帝只觉得一股诡异的麻意,顺着手臂在往全身蔓延。
“你这毒妇,你竟然丝毫不知悔改,到这种地步,还想着要杀朕!”
皇帝“唰”的一下,抽出腰间的佩剑,满面怒色,大步朝齐妃走来。
“皇上且慢。”沈灵犀赶忙出声制止。
就连楚琰,也快步走到皇帝面前,伸手将他拦下。
“六郎,这是何意?”他沉声问。
沈灵犀:“她身上的血,已经染上剧毒,皇上要是现在砍了她,但凡有血溅到发肤之上,便就等同于再沾染一次血毒。”
皇帝一听这话,面色瞬间铁青。
他总算明白,方才齐贵妃为何去楚琰面前,出言挑衅。
这是在刺激楚琰动手杀她,进而沾上她的毒血。
沈灵犀见皇帝已然明白,不再多言,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药丸,强硬地塞进齐贵妃的口中。
齐贵妃原是抿紧了唇,可却拗不过沈灵犀“咔”的一下,卸去她的颌骨。
药丸入口即化,丝丝清凉的药味,瞬间令她身上沸腾的血液,冷却下来。
即便齐贵妃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承认,沈灵犀给她的,确实是解药。
“贵妃娘娘有所不知,这烈阳的方子,当年还是我亲眼看着调配出来的呢。”沈灵犀凑近她耳畔,慢声道:“娘娘放心,当年孝德皇帝临死前,所受的痛苦,我会千倍万倍替他还回来,不就是折磨人的毒药么,我会的方子,可比娘娘知道的那些,多得多了。娘娘定能和你最爱的儿子,长长久久一起享受到,这生不如死的滋味。”
齐贵妃睁大双眼,那双始终淡定无波的眼眸,第一次露出了惊惧之色。
她摇头,想出声求饶,可颌骨被卸去,她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
沈灵犀朝她笑了笑,那笑容令齐贵妃浑身的汗毛,都根根炸立起来。
沈灵犀站起身,走到皇帝面前,将瓷瓶呈上,“皇上,这是解药,还请尽快服下。”
皇帝看着那瓷瓶,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正在此时,后面的魏王,急忙开了口:“父皇不可!父皇,您千万不要听信这毒妇的话,母妃是绝不可能会害父皇的。父皇您看,孩儿腿上的伤口,和这支羽箭上的血,都变颜色了。”
众人闻言,皆朝魏王看去——
不知何时,方才那支被齐贵妃丢掉的羽箭,被他抓在了手中。
羽箭和魏王伤口的血,也变了颜色。
“父皇。”魏王急声道:“这支羽箭是经太子的手,射向儿臣的。并非母妃血中有毒,而是这箭上有毒。母妃是被他们夫妇二人陷害的!说不定,那瓷瓶里装的,根本就不是解药,而是毒药!”
沈灵犀挑眉。
不得不说,楚弘还真是有点急智在身上的,这颠倒黑白的能力,确实令人叹为观止。
也难怪他能躲在阴沟里,悄无声息办了这么多大事。
沈灵犀其实一点也不关心,皇帝吃不吃这解药。
所以,也丝毫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反倒是楚琰,直接伸手,将她手里的瓷瓶接过,大步走到魏王面前。
“既是毒药,自然得先让你尝尝,把你毒死最好。”
楚琰说罢,直接便将药丸,塞进了魏王口中。
魏王面露惊恐之色。
药一入口,他立时侧过头去,“惊慌”地极快掩了一下唇,巨烈咳嗽起来,要将那药丸从喉咙里咳出来。
可药丸好似“入口即化”,令他只能扼住自己的喉咙,露出痛苦的表情。
“六弟……你我手足一场,你竟如此迫不及待想杀我……”他拼命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面色通红,好似身中剧毒的模样。
另一侧的齐贵妃见状,也醍醐灌顶,学着他的样子,亦做出中毒的样子。
皇帝见到两人的模样,心中升起几丝怀疑,脸色也再度阴沉下来。
楚琰似笑非笑看了这母子一眼,极快伸手点住了魏王的穴位。
魏王瞬间张大了嘴巴,动弹不得。
在众目睽睽之下,楚琰掰开了魏王微曲的手指,露出了指间那枚被他藏着的药丸。
“不是毒药么?为何还藏在掌心?”
魏王的眼神,凝固了。
楚琰嘲弄地看他一眼,将那枚药丸,重又扔回他张大的嘴巴里。
这一回,是真吃进去了,想吐都不行。
楚琰从他手里拿过那枚羽箭,站起身,走到皇帝面前。
他全然不顾羽箭上,已经变黑的毒血,面无表情在自己掌心划了一道血口。
而后,再度从瓷瓶里,倒出一枚丸药,填进自己口中。
这才重又将瓷瓶呈到皇帝面前,“臣已经替皇上试过药,若皇上还不放心,可让太医再查验一番。”
皇帝将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尽收眼底。
原本怒意深沉的面容,因着方才对楚琰的猜忌,升起几许赧然之色。
到这地步,皇帝总算看清,谁在演戏,谁是真心。
他接过楚琰手里的瓷瓶,倒了丸药,吃了下去。
沈灵犀将皇帝的优柔寡断,反复猜忌,和对他自己嫡亲血脉的偏疼,都看在眼里。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实感受到,楚琰这五年以来,承受的一切。
五年前,他的父亲本该登上皇位,成为九五之尊。
因着齐贵妃和魏王,他只能痛苦死去。
闲云野鹤的今上,临危受命,坐拥江山。
母子二人借诅咒之名,诈死躲在暗处,猎杀一个又一个皇嗣,为的就是成为皇帝唯一的血脉,再如今日这般犹如神迹降临似的“死而复生”,顺理成章继承江山社稷。
可与此同时,楚琰却不断承受着,诅咒和猎杀带来的质疑、猜忌、污蔑和构陷。
皇帝虽非加害者,可他确确实实是迄今为止,最大的受益人。
只因他一直以来,对楚琰的善意。
所以,楚琰此刻才会不惜以身试药,只为让皇帝尽早服下解药,以免毒深伤身。
大抵是因为沈灵犀,最是护短。打从心底,对楚琰所经历的一切,抱不平。
还觉得心疼。
虽说冤有头,债有主。
沈灵犀私心觉得“子债父还”,也没什么毛病。
在她看来,皇帝身在其位,只差没起那份贪心,没动手了。
他虽非凶手,他的身份、地位,和拎不清的性子,却是滋养恶念的温床。
有他这样的主君,才会有那一窝的蛇鼠。
沈灵犀从来不怕恶人,因为恶人可以报之以拳脚,可以刀剑相向,可以以杀止杀。
可她怕皇帝这样的人——不好,亦称不上坏。
这种人,敬而远之方为上策。
然而,以如今楚琰和沈灵犀身处东宫的身份,却无法远离他。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们是有底线的。
不愿为了一己私欲,谋权篡位,使天下动荡,生灵涂炭。
毕竟皇帝为人糊涂,政事尚算清明。
许是皇帝也意识到,他今日在百官面前,反复被魏王母子牵着鼻子走,有违为君之道。
他肃容对楚琰道,“六郎,朕把这母子二人,交给北衙,你不必看任何人的面子,彻查此案,让一切大白于天下。”
楚琰领命。
“还有一人,皇上也要交给北衙才行。”沈灵犀在旁,揖礼道。
皇帝疑惑地看向她,“何人?”
“朱连喜。”
沈灵犀伸手指着缩在角落里,脸色煞白的朱连喜。
“魏王母子二人,能在宫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将香料送进宫,想毒谁就毒谁,还能令皇上相信诅咒和绣图这种无稽之谈,多亏了朱公公这位总管太监呢。”
“臣媳觉得,倘若皇上不是魏王的亲爹,朱公公说不定,也会给皇上下毒,也未可知。”
这话当众说出来,简直是推着朱连喜去死。
朱连喜知道大势已去,吓得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皇上,这一切都是魏王殿下,逼迫奴婢做的……奴婢愿意招出实情,还请皇上看在奴婢服侍您多年的份上,赐奴婢一个痛快吧。”
“朕生平最恨被人背叛,想死的痛快,你还不够格。”
皇帝眸色沉冷地看他一眼,朝楚琰摆了摆手,“六郎,把他也一并带走,如何处置他,皆由你说的算。”
此话一出,朱连喜脸色瞬间灰败下来。
完了,这下全完了……
*
半个月后,北衙将魏王与齐贵妃,密谋以戾帝诅咒为借口,猎杀皇嗣一案,昭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