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于心

第三章 展翅高飞

    久久刚回垣莺殿,就看见邓训之带着几个太监丫鬟在往殿里送东西。邓训之一见久久,立马一改居高临下的姿态,巧言令色道:

    “久庄主,您可算是回来了。陛下今日掏了些好物件,特令奴婢给庄主送了过来。这是礼单。”

    久久拿过单子一看:百花散香簪、岭山鳄鱼皮辫、珍域雪山玉莲、前转百回蝶褶裙、玲珑巧手伞。久久将单子放在桌子上,令人依旧将物件放在专门堆放元帝赏赐的角落里。

    近来,元帝对久久可谓是关怀备至。十三年里,元帝一直遵循奇大仙的嘱咐,令人严管把控久久的吃食,勿辛辣刺激,勿油腻生冷,最近却每餐命御膳房往垣莺殿送去珍馐美味。这让吃过最美味的食物还只是芙蓉玉莲糕的久久受宠若惊。

    不仅如此,锦衣华服、奇珍异宝、话本藏书不分昼夜地往她寝殿里送。久久看着角落里都快堆不下的物件,啼笑皆非。十三年了,老狐狸的招数仍旧不变。

    “陛下最近都不上早朝么?”

    久久坐在椅子上,轻轻看了一眼茶壶,邓训之立马识相地为久久斟茶。

    “庄主何出此言。陛下为天下百姓日夜操劳,即使身体抱恙,也不曾缺席过早朝呐。”

    久久搓着手中的杯子,话外有话道:

    “本庄主还以为陛下最近都去民间寻奇珍异宝去了,不然这往本庄主殿里送的好东西,一路一路的。”

    邓训之干笑两声。

    “庄主说笑了。既然礼已送到,那奴婢先行告退。”

    元宣十二年,久久殿里出过一奸细,自此,垣莺殿里只留杂扫的丫鬟太监。也正是同年,元帝让奇大仙从毒蛊庄调来了褚邵。邓训之走后,殿里就只剩下她和褚邵二人。

    “既然元帝已将元橧召回,看来我得尽快出城。”久久想了想,“事不宜迟,就明天吧!”

    “三皇子一回宫,庄主就出宫,会不会惹人怀疑。”

    “元橧回宫,我就出宫,刚好掩人耳目。元帝必然知道我能猜出元橧回来的意图,所以我出宫散心,乃是名正言顺,他不会阻拦不说,怕是还比往常多两份体谅。”

    忽然吹来一阵风,久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将身子缩成一团。褚邵挡在久久身前,张开双臂,直到阵风停歇,他才转身去关窗户。

    “庄主出城,属下也想......”

    褚邵话还没说完,久久就接话道:

    “我知你想随行保护我。可是你若走了,谁来帮我盯住千钥姬,夜行帮的那伙人,我可信不过。我虽使计,让千钥姬留了家书,千家误以为她是使性子闯荡江湖去了。但人毕竟拘在临安镇,离汴京不过二十来里,若出点闪失,我的计划全盘皆输。”

    褚邵知道看住千钥姬对久久很重要,但还是忍不住担忧。

    “早些年在刑部,我尚能保你无恙,现今我行事慎重了许多,还不能自保?”

    “庄主去了阳城,是否还会回宫?”

    久久茫然地摇摇头,手肘支着桌面,倦怠地拖着脸颊,明澈的眼眸里,泛起点点涟漪。好一个楚楚动人的美人,竟将褚邵看痴了。

    “我也不知道。”

    “若不回宫,庄主可以回毒蛊庄。”褚邵说。

    “师父已逝,我回毒蛊庄,与留在这深宫之中又有何不同呢?免不得受人摆布,任人宰割。”

    宫灯灭尽,空荡荡的垣莺宫显得有些阴森。久久躺在床上,用厚厚的蚕丝被,将自己裹得紧紧的。久久盯着床架上的白纱帘,目光空洞而木楞。她也不知道自己此举算不算自私,但她今生所愿,便是去一趟阳城。至于之后何去何往,她也不敢细想。

    月影灼灼,久久缓缓入睡。翌日,她和褚邵按照计划出宫。褚邵换上了寻常商人的衣服,久久则换了一身粗布麻衣,着男装打扮。

    元帝虽允诺久久能在城中自由出如,但为她的安危着想,曾给城门的将士下达死令,久久绝不可在没有他的陪同下出汴京城。

    所以她让褚邵先出城,自己则躲在城门不远处,观察士兵检查是否严苛,以待时机,寻机出城。然而,久久还未踏近出门,就被人敲晕了。

    久久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抓。

    抓她的人并非宫中侍卫。话说回来,她出宫玩耍不是一回两回了,恐怕宫里不可能反应过来她出逃了。因为元帝不会料到,无父无母无所依傍且侯服玉食惯了的久久有胆量只身离开汴京。

    此刻,久久被五花大绑,扔在一所竹阁的榻上。身上的棉衣因为绳子的束缚,而未能完全将身体包裹住——她是被冷醒的。

    久久仔细观察四周:身上的绳索非普通麻绳,而是沙金色编制而成的软绳,屋子里摆放的器皿物件也很讲究,绑她的人非富即贵;竹阁周遭虫叫鸟鸣,加之绑她之人明知她随时都会醒来,却没有封住她的嘴——并不怕她呼救,她应是位于偏远庄园内的一处客房;屋外四方皆有脚步声,声音轻盈利索,看守的人不少且功夫不弱。

    她心想着,看守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只一个身强体壮尚且不会功夫的人就够了。

    久久得出的最关键的一点——对方并不打算杀她。与她命褚邵绑千钥姬便吩咐一定安排一个环境优美之处且好吃好喝地优待如出一辙,可借此消减被绑者逃跑的决心。

    不见人来,久久索性安然入睡,一觉醒来,已然如夜。朦胧睁眼间,久久看见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个身着白色衣袍的男人。

    久久仔细打量来人:衣装看似朴素简单,实则高贵华丽,纱袍轻如羽翼,上面的竹纹还是用银丝勾勒的,内衬柔顺似水,须得上好的紫桑蚕织成。

    男人的头发只用白玉髻简单地束着,黑丝随意披及腰间,举手投足之间夹携着几分散漫,几分雍容。

    “庄主终于醒了。”男人的嗓音低沉又铿锵,似玉石掉进木碗里的声音。

    “早醒了,你们又不来人,本庄主只好睡了个回笼觉。”被捆得紧紧的久久艰难地坐起身来,毫无惧色,“说起来,从中午被你们抓来至今,本庄主连口水都没能喝上,现在又饿又渴。小跟班,去为本庄主与你主子准备些吃食来。”

    久久是对白衣男子身后的青衣护卫说的。护卫高而精瘦,脸型修长,面部轮廓似俊峰险底一样分明,剑眉怒目,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你……”

    青衣护卫正欲反呛,却被白衣男子制止了。

    “少言,让厨房备些好酒好菜。”

    “酒?”出生至今,久久还从不曾尝过酒的滋味。

    “怎了?庄主不喝酒?”白衣男子皱皱眉头,倏忽笑道,“倒是在下疏忽了。”

    “不不,就要酒!本庄主好这一口。”

    白衣男子偏了偏头。

    “庄主还真是心宽。被绑荒野,不慌不乱,亦不呼救不挣扎,镇定自若得很。”

    “呼救了挣扎了,你就放本庄主走么?”久久睁大了眼睛问。

    白衣男人没说话,脸上赫然一副“自然不可能”的神情。

    “欸,小跟班,走之前先帮本庄主把绳子解开。”久久朝走到门口的少言喊道。

    “你……”少言怒盯着久久。

    “少言,去给庄主解开。”白衣男子开口吩咐。

    “别一口一个小跟班,没听见我叫少言么?”

    少言一边解着绳索,一边在久久耳边小声怒道。绳索绑得一层又一层,少言也是解了半天,才完全将其褪去。久久不免在心中怒骂绑绳之人,下手也颇重了些。

    “一个称呼而已,何必如此在乎呢?”久久吃痛地打趣道。

    说罢,她又用戏谑的语气再次唤了一声“小跟班”,气的少言呲牙咧嘴。

    久久一把扔开身上的绳索,吃痛地揉捏着被绳子捆过的地方。绳索绑得紧,手腕有淤青,想必身上的其它被勒过的地方也好不到哪里去。

    久久又站起身来整理衣袍,将外袍腰带系得紧紧的。她撑了撑摇臂,扭了扭脖子,好一番活动筋骨,才使得身体轻松下来。

    “小跟班,本庄主看你这厮气度颇小,你主子让你准备好酒好菜,可别企图糊弄过去,本庄主可是在宫里吃惯了珠翠之珍的。你主子可是有事相求的。若不好生伺候,惹得本庄主不悦,事情可就没那么好办了。”

    少言开门的手顿了下来,转头望向自己的主子。白衣男子脸色凝滞,抬眼紧紧盯住久久不放。

    “看小跟班的反应,‘少言’这名字怕是真的。你既无意隐藏身份,我只是道明你的意图而已,不必紧张。”

    久久泰然走到白衣男子对面,端坐桌前,于男子双目相对,毫无怯色。白衣男子朝少言挥了挥手,示意他去置办吃食,他自己则端起茶壶,笑着给久久斟了一杯热茶。

    “谈不上紧张。在下只是惊于庄主的聪慧。”

    久久将热茶一饮而尽,身上顿时暖和多了。她将空荡荡的茶杯朝着白衣男子摇了摇,示意对方再次为她斟茶。

    “既有本事绑了本庄主,总是应该先好好打听打听,本庄主既受元帝宠爱信任,岂能没些手段。”

    不知是为了久久的不客气,还是因为久久说的话,白衣男子冷笑出声。

    “那倒也是。庄主不会功夫,连施毒都不会,若再没些头脑,的确很难在尔虞我诈的宫中存活至今。”

    功夫尽失的事,李安两家也是在血契书上按过手印的,万不可向外界透露半分,连元橧也只是以为九九懒于习武。此时脱离褚邵的掩护,手无缚鸡之力九九,只能任人一眼揭穿。

    “笑话!”久久怒道,“吾乃毒蛊庄庄主,岂有不会用毒之理?只不过小郎君貌美……”说罢,久久笑着伸手去勾白衣男子的下巴,却被他一闪躲,扑了个空,只得悻悻收手,“舍不得下手罢了。”

    男人正了正衣衫,怡然地为久久倒了茶,顺手也为自己满了一杯,而后端起茶,细细品味起来。

    “家父曾在先庄主手上吃过一亏,连身都未近,就被毒得月余昏迷不醒。手下不才,能顺利将庄主绑来蔽舍,而此刻你我二人又能和言共处,说明‘毒蛊庄庄主不会用毒而精通解毒之术’十有八九为真。”

    “荒谬!”

    九九敛色屏气,横眉怒视着男人,心中实则慌作一团,多年来,她能解毒的事,天下知道的人区区五根指头数的过来。不知这其中详情,男人知晓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