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于心

第五章 技艺高超

    昨夜,清苏令人送来了浴桶和热水,九九美美地泡了一澡。是以第二日醒来,倍感神清气爽。久久穿上少言送来的侍卫装,看着镜子里穿着侍卫服、将头发束得干净利落的自己,她由衷赞叹:还真是英姿飒爽啊。

    但英姿飒爽归英姿飒爽,不影响一眼就能被人辨出。毕竟汴京城的门卫也不傻。一比,倒还不如自己先前那身粗布。

    想起小糖讲江湖话本时说过,门派的家主手下常备一两位会易容的能人异士,久久推开竹窗,双手趴在窗框上,探出脑袋朝屋外,扯着嗓子正在练剑的少言:

    “小跟班,你们当中,有没有会易容的啊。也不用技艺多么高超,就……让人看不出原貌,且不落痕迹就行。”

    少言收了剑,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这还叫‘不用技艺高超’啊。”

    “你且说有还是没有。”久久有些不耐烦。

    “有。”

    “那你让他来本庄主房中。”

    “阁主进宫面圣了,傍晚时分才回得来。”

    “你家阁主?”深褐色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久久心想,那还是算了吧。

    她悻悻退回身子,合上窗户。刚坐回梳妆台前,久久忽又想起,既然清苏会易容,随身必会携带易容的物品,自己捣弄捣弄,虽粗糙些,至少让人辨不出原貌,于是再次撑开窗,探出脑袋喊道:

    “那易容的胡须、面泥总有吧。”

    少言挥舞着的长剑再次停滞。

    “不是和您说了么,阁主要傍晚才回得来。”

    如此,久久倒是安心了:求人不能,就自己想办法。她松了自己的发髻,用剪刀剪了些发尾的碎发,放在银盘里,而后用浆糊一根根粘在下颌。粘了一半,久久茅舍顿开,既然她都知道要易容,清苏谨慎,岂能不知,于是咬着牙又将粘好了的胡须一根根扯了下来。

    睡过午觉,吃过夜饭。九九向少言讨来笔墨,洋洋洒洒琢磨了半个时辰,清苏才如期而至。

    “听少言说,庄主有求于在下,岂能不来。”

    清苏人未至而语先到,将久久酝酿了一下午的先发制人的“你来干什么”又憋了回去。久久不慌不忙地将自己写有“男扮女装”的纸张叠好,放进袖兜里。

    “本庄主何时……”

    久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清苏抓到镜子前,一把按到了椅子上。清苏搬弄着久久的脸,时而揉捏,时而目不转睛地盯着观察。斟酌完毕,清苏阔步走到面架前,用手沾了些许清水,再回到久久面前,将她面颊的碎发梳理全部到耳后,而后又向少言要了湿面巾,一点点擦拭起久久的肌肤。

    今日进宫,清苏特穿一件直袖深蓝色的外袍,琵琶腰带处挂着仙鹤棕玉,头发则是用镶了蓝宝石银冠束得干净利落,不似前日的慵懒闲散,整个人承得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明日一早,姜乌余和间常真便会送我们出城门。所以今晚就得换装。”

    “这么快!”久久思忖片刻,“倒也是。本庄主虽有宫外夜宿的习惯,但从没有超过三天不回宫。此时已过了两天了,明日再不走,元帝察觉,怕是非得掘地三尺将我找到,才会开城门。届时别说我了,即使你是权倾半壁江山得一清阁阁主,也只得困于这皇城之内了。”

    “元帝......倒是看重庄主。”

    “此时,阁主不也很看重本庄主么。”九九苦笑。

    脸盆里的水放了一下午,当清苏开始擦拭久久的脖颈,她被冷地一激灵。清苏将久久按正了身子,轻身喝道:“别动。”

    “冷~”

    清苏将毛巾扔回少言端着的托盘上,又吩咐他去倒些热水。少言走后,清苏闲来无事,再次抬着久久的下巴,端详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久久两腿死瞪地面,身体直往后仰。

    “易容是个精细活,欲要做到无迹可寻,需考量人的骨相、面相,量体裁衣。”

    “那也不至于,翻来覆去地看啊!”

    “听闻京中贵妇要做一套合身的衣服,须得褪去层层外衣,方能量出精确的尺寸......”清苏低头看着身下的久久,戏谑道。

    “那见多识广的一清阁阁主,想必也听说能如此量体的,必须是女裁缝吧。”

    “喔~”清苏猛地加重手下的力道,见久久吃痛地皱起眉头,方肯罢休,“这,本阁主倒的确没有详细了解过。”

    久久趁机推掉清苏的手,将脸贴近清苏的眼睛:

    “看,你且看,随你怎么看。”

    少言端着热水走到门口,不以为双目相对的二人发生了什么,踏进门坎尚停在半空中的右脚进退两难。他寻思着无论这二人是要打起来还是要亲热起来,自己都还是别掺和的好,于是聪明绝顶地选择退避三舍。他正小心翼翼合着房门,却听清苏喝道:“还不进来!”

    “元帝派了姜乌余和间常真两位大臣明日辰时来送行,按理说你与他二人不熟,只要不露过多马脚,是不会被察觉的。”清苏接过吩咐少言准备的热毛巾,再次为久久擦拭面部。

    “如此看来,元帝也很看重阁主呐。”见清苏一脸狐惑,久久解释道,“上次两位元老同行,还是三年前宫恭迎晋国太子。”

    九九尤记元宣二十年,晋国太子出使太元,队伍浩浩荡荡,从城门一直排到元中街的尽头。迎接使队的舞者青袖齐飞,乐师们击鼓吹笛,看新鲜的老百姓们摩肩接踵,那场面好不热闹喧腾。

    站在天合台上运筹帷幄的元帝,面带浅笑问九九,要不要自己帮她报灭门之仇。九九淡淡地睨了元帝一眼,面目表情道:

    “老狐狸,你向出兵夺回兖州和长齐就直说,别拿我当挡箭牌。”

    九九说完,转身便下了天合台。

    兖州和长齐地域辽阔,位于南阳以东。元曦二十七年,一直对太元虎视眈眈的晋国伺机而动,举国进军兖州和长齐。元曦帝晚年昏庸,导致朝纲紊乱、奸臣当道,晋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兖州和长齐。后是尚是太子的元极请领出兵,才守下了阳城。

    就此阳城便成为了太元南北的咽喉,一旦被破,太元一分为二,也就意味着必然面临被周围诸国蚕食的命运。是以,当年元极与西面的穆尔国交好,并求娶了穆尔氏。后废穆尔氏,也是阳城有百万大军驻守后的事了。

    此时,清苏得意地笑哼一声,转身捣弄桌子上的瓶瓶罐罐。

    “你此番面圣毫无征兆,朝廷可曾起疑?”

    清苏捏出一团肉色的泥团,敷在久久的左下颚处,而后慢慢将其摊开,使其于肌肤贴合。

    “三月中旬丰咸将举行四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此番我并未说什么,满朝文武便认定了本阁主欲借朝廷的力量争夺盟主之位而向元帝示好,欢天喜地地揣了这根‘橄榄枝’。”

    忽瞟见清苏手头黄黑的面泥,久久担心清苏公报私仇:

    “你……你可别把本庄主弄得尖嘴猴腮的。”

    久久说话时,将肌肤上的面泥震落了下来,清苏愠怒地捏了捏久久的下巴,吃了一疼的她立刻闭口不言。

    “没有男人的皮肤会这么白,也没男人的下巴像你的这样尖。你既易容,便只考虑怎样将原先的样子覆盖得不见踪迹。”

    清苏反复揉捏着面泥的形状,直到形状满意,才点点头,又拿起一团贴在久久的右下颚,而后是鼻子,额头。模子塑造完毕,清苏用浅棕色的现调膏体薄薄在久久的脸上敷了一层,半刻钟后让久久清洗。

    再照镜子时,久久惊诧地发现镜中的那张脸不再白若玉雪,却又不至于太黑,是正常习武男子的肤色。鼻形由原来的悬胆鼻变为了眉心鼻,圆额变作了方宽额,美人沟的下颌成了圆下颌,柳叶眉也成了剑眉,整张脸英俊潇洒充满阳刚之气,女人的气息无迹可寻,与自己判若两人。久久虽嘴上说得过且过,实则心悦诚服。

    “我听戏本里说,女扮男装须,胡子才是精髓。”久久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下巴,“你看,本庄主是不是也应贴上胡须。”

    “庄主昨日,是否贴了胡须。”

    “是!”

    “那如何被少言一眼辨出?”

    久久哑口无言。

    “庄主看少言和其它侍卫可曾留着胡须。”

    “不曾~”

    “唯独庄主留着胡须,岂不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贴便不贴。”久久撅着嘴道。

    清苏将一众器具拾进托盘,走到面架清了手,接过少言递过的干毛巾,擦了水渍。

    “面泥可是按我吩咐调配的?“

    “属下严格按照阁主的配方调配,定能管四十日。“

    “什么.....管四十日?”久久疑惑不解,先看了看少言,又看了看清苏,倏然反应过来,指着清苏高声质问,“四十日?我要顶着这副鬼样子四十日?“

    久久急得跺脚,自言自语道:

    “不对不对不对,汴京到南苑快马加鞭不过半月,你却要我易容四十日。你是……你是要带我去武林大会!”

    久久用右手食指反复敲打着左手掌心,笃定道:

    “对对对,离武林大会还有二十六日,大会举办七日,丰咸到南苑又刚好五日的车程。你......果真要带我参加武林大会。“

    久久微微一皱眉,进一步大悟道:

    “不对不对不对,你根本没有带我去参加武林大会的理由,你只是想顺路参加完大会,再回南宛。清苏,现在要魂归西天的可是你的心上人,你简直丧心病狂!“

    清苏额头紧蹙,理所当然道:

    “既然本阁主要去咸丰参加武林大会,既然回南苑又要从丰咸过,恰好顺路,本阁主何必来回折腾?再说了,庄主不是也说了么,这毒一时半会要不了人命。“

    “它……它……它纵使要不了人命,但中毒者亦会饱受心痛折磨啊!“

    “回辛既无端招惹毒蛊庄的人,这难道不是她应得的么?“清苏费解。

    九九闻言,竟然无言以对。

    “难道,庄主有急事要办?”清苏摇了摇头,抿着嘴斟酌。

    “我……我……本庄主能有什么急事,不过医者仁心罢了。”久久即使尽量克制,也无法避免说这番话时的咬牙切齿。

    清苏的眼中露出为不可察的锐利的神光,掸了掸衣袖,怡然自得:

    “辛儿自幼受尽宠爱,此番吃些苦头,今后方懂得谨慎行事。既伤不了她性命,疼一疼也无妨。庄主出京意在游山玩水,本阁主自然不能拂了庄主兴致。此行,我们只需慢慢地走,吃喝玩乐样样不能少,赶在那丫头魂归西天之前到南苑即可。庄主意下如何?”

    久久牙关紧咬,皱着鼻头,眯着眼睛,从牙缝里一字一字地挤出:“好,好,简直好得很……”

    清苏笑了笑,说了声告辞,便带着少言离开了。刚出门,少言就迷惑地问清苏:

    “属下派人调查时,说这毒蛊庄这位顽劣不羁得很,但属下看着,也还好嘛。”

    清苏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沉默不言继续前行,一路走到院中竹桥,他才对少言道:

    “当初久庄主大闹刑部,数官死谏,是人尽皆知的事。而今却百依百顺......”

    清苏琢磨片刻,而后笃定地说: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离宫绝非观山览水这么简单,明日你留两人在此,务必将其中隐秘查清。”

    少言双手合揖。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