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于心

第六章 众蜂采花

    所谓送行,不过是沿着中元路,从天合台的百启门送到东城门,以示皇恩。一路上,两位阁老和清苏不停吹嘘汴京城中的人文风土,让清苏下次来一定要多待些时日,即使再忙他们也会抽出时间,带清苏好好游耍一番,清苏都一一应承下来。几人相谈甚欢,清苏却突然道:

    “这两日在城中,倒是听闻了一件趣事。说这汴京城中出了一位混世魔王,连圣上都拿她没办法......”

    三人官腔官调,久久听得昏昏欲睡,忽听清苏提起自己,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清苏对自己无所不知,为何偏偏向两个对她根本不了解的人打听?眨眼的功夫,久久就得出结论——清苏就是想玩弄她。

    久久抬头看向清苏,果不其然,清苏若无其事地转头瞄了自己一眼,分明是想看自己敢怒不敢言的窘迫样子。既然如此,她必然不能让清苏得逞。久久微微衡量,回以一个属下面对主子突然投以注视应有的指顾从容的笑

    “她呀!”姜乌余露出深仇重怨的表情,“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果真有此等人物?”清苏故露惊讶,“清某还以为这是坊间传闻呢。”

    “要真是坊间传闻也就罢了,”间常真狠狠地说,“偏偏就确有其人。”

    “如此说来,清某倒是十分好奇,此人何等能耐,竟让圣上都束手无策。”清苏求知心切道。

    “哪是她有什么能耐,不过是仗着皇恩庇佑,不知好歹罢了。”间常真满面不屑。

    “依我说,当年谏她,就应当一谏到底。”姜乌余道。

    间常真拍了拍姜乌余的手臂,安慰:“皇后娘娘都将人救出了刑部大牢,你等在正玄殿跪着,也无济于事啊!”

    原来众臣在正玄殿死谏的时候,这老家伙也在里面!久久斜着脑袋盯着姜乌余,恍然记起走之前,褚邵给了她几包毒药防身。

    间常真见清苏一脸茫然,先是左右环顾,而后放低了声音解释:

    “‘元后提刀救元女’一事,你曾听过?”

    “这事当年闹的沸沸扬扬,清某也是略有耳闻。说是刑部大牢羁押了圣上遗落在民间的私生女,元后得知消息,提着御赐的朴刀,冲进大牢将人救出来了。可刑部大牢都是羁押重刑犯之地,为何圣上的私生女会在刑部大牢,也没有个明确的说法。而且这些年,也未曾听说圣上相认了哪位公主。所以,权当皇家轶事听了。”清苏道。

    “其实吧,这事也不假,只是其中缘由要复杂得多。”间常真看了看姜乌余,见对方没有阻挠之意,才继续说,“宫里住着一位毒蛊庄的久庄主,阁主可有耳闻?”

    “略知一二。”

    间常真击掌,点头。

    “哎,这三人,说的正是同一人。至于圣上为何让毒蛊庄庄主长居皇宫,以及圣上娘娘又为何格外偏袒此女,毕竟圣心莫测,老夫也不敢遑论。但是当年娘娘提刀去刑部救人的始末,老夫倒是可以给阁主讲上一讲。”

    “洗耳恭听。”

    莫说清苏,连久久都立起耳朵,生怕遗漏的要点。

    “当年宫里那位庄主,瞧上了御史大夫李守澄的长子——李来宗......”

    久久闻言,差点没一口唾沫将自己呛死。清苏听见久久的咳嗽声,转身怒斥:“两位阁老在此,怎能如此有失礼仪!”

    “属下知罪!”久久作揖道。

    正讲到兴头上的间常真,连忙做出无妨的手势,扯了扯清苏的衣袖,示意他仔细听他道来。正要开口,却忘记自己说到哪里了,于是问姜乌余。大约是为表明自己不愿同流合污的立场,姜乌余毅然摆手摇头。

    “阁老刚刚讲到,毒蛊庄庄主恋上御史大夫李守澄的长子——李来宗。”清苏提醒。

    “对了,正是讲到此处。你说这李来宗啊,老夫也有过几面之缘,算得风度翩翩,一番人才吧......”

    至于李来宗是否风度翩翩、一番人才,乌漆嘛黑的,久久也没看清楚。但他褪去外衣时,裸露的上身久久可是瞧见了的,瘦不拉几,毫无看头。

    “早年间,陛下念李安两家有功,安子让的嫡孙女刚出生,就给二人赏赐下了儿女婚姻。多年来,两人也是郎有情妾有意,算一桩天作之合的美事。这位庄主求爱不得,将李家公子暴打成重伤不说,还强行给李公子喂下了清心散。”确认清苏知道什么是清心散,间常真继续说,“而且剂量足足是平常囚犯的两倍之多。这个剂量,轻则使人五年无法行床帏之事,重则终生不举。你说,若真是终生,李家公子的大好前程岂不就断送了么?”

    间常真愤恨地一摔袖,仿佛被下药的是他。

    “安家小姐得知此事,成天寻死觅活。安子让向来将孙女看得宝贝,心疼得紧。当下就令人将那贼人拿下,羁押刑部大牢。而李御史,则联合众臣......”说到此处,间常真下意识看了一眼姜乌余,“去正玄殿死谏,请求将那贼人赐死。”

    听到此处,久久将能使人周身麻痹半日的崂株粉,换成了能使人浑身疼痛整日的极痛散。

    “胡说,吾等去正玄殿,安能为这区区儿女小事?”姜乌余反驳,“那厮带着她那叫什么,朱什么的打手,成日在汴京为非作歹,扰得上至重臣贵胄,下至寻常百姓,均是家家惶恐不安。老夫去圣上面前参她,也是为了汴京的安宁着想”

    “得了吧!”间常真嗤之以鼻,“别人不知道,难道老夫还不知道。你为的就是当年,她将你家小儿打断了手的事。”

    久久墓地一愣,努力去回忆被她打过的姓姜的人。

    “还有此事?”清苏惶恐地看着姜乌余,见他不想开口,转而又看向间常真。

    “也是桩老事了。当年皇后娘娘恩允那厮进尚国学堂读书......”

    “听闻尚国学堂可是皇家子嗣念书的地方,亦不许女子进入。”清苏插话道。

    “是呐,因此才说是恩允嘛。尚国学堂不仅教化皇家子嗣,一品大臣的子嗣,也可进学堂念书。不才,犬子曾在学堂里受过夫子教导,而今孙儿也在尚在学堂读书。”间常真得意洋洋地说。

    “间阁老的子孙,自然都是才识过人的。”

    间常真摆了摆衣袖:“谬赞,谬赞!”

    姜乌余干咳了两声,引得间常真侧目而视,从而言归正传道:

    “姜阁老的小儿,彼时也在学堂念书。那厮既是受了恩宠,原当好好读书才是,结果天天混迹课堂,为了应付测考,竟异想天开,想让姜公子给他暗中传答案作弊。姜阁老在朝为官三十余载,高风亮节的气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姜公子子承父志,自然不从。那厮就硬是将姜公子打成至右手骨折,足足养了三月,才得以恢复。”

    清苏含笑望向久久,久久则瞪大了眼睛,连忙摇头。

    “宁断手莫断志!我姜家儿女,岂能轻易屈服于贼人?”

    久久终于想起来,在尚国学堂揍过的姓姜的人,叫做姜怀。听姜乌余慷慨陈词,久久差点自己都以为是因求姜怀助她作弊不成,她才动的手。以致于久久想了好一会,才记起事情始末。

    尚国学堂众夫子中,有位叫做翁焕的,其女翁怡君,生得可谓是貌美如花,声音甜美入蜜,在学堂的医房里配药。学堂里念书的,但凡是个男的,无论大小,都对她有所想法。

    当时恋她恋得最深的,当属元测和姜怀。元测由元后抚养,已是元宣十八年的事,当时久久与元测并不熟识。正真让久久决定出手,还是因为春风荡漾的某个清晨,元橧突然告诉久久,自己也喜欢上了翁怡君。

    久久先是吃了一惊,尚比她小一岁的元橧竟然悟了人事。吃完一惊后,久久又感到有些欣慰——元橧终于长大成人了。

    元橧让久久出出主意,久久想也没想,从怀里掏出一包“欲仙欲死”,脱口而出道:“莫若我们将那生米煮成熟饭,怎么样。”

    元橧吓得魂飞魄散,颤颤巍巍地将久久那药包的手推开,半天说不出话。

    “我......我还小,只......只是想谈......谈情爱而已,还不想成婚。”

    久久恍然长叹一声:“自然,若是只想谈谈情爱,就另当别论了。”

    “我觉着吧,你想后来者居上,唯一捷径,就是先铲除异己。”久久头头是道地分析。

    元橧颇为受教地说:“正是因为如此,才想让你出马。你知我二哥也喜欢翁姑娘,若我表现得太明显,岂不有伤兄弟情谊。”

    久久想了想,好像有几分道理。为着元家两兄弟的情谊,久久慷慨地揽下了为元橧求爱的活计。

    依照计策,在攘外与安内中,久久选择了前者。她找到姜怀,明确告知翁小姐是他兄弟看上得女人,让他莫要指染。还与姜怀定下了“校场”之约,赢比赛者赢翁小姐。

    姜怀以为久久一介女流,不出一炷香时间必胜,却不知久久的一身功夫是元镒亲手教的。元镒十岁时,便只身能敌十勇士。眼见不敌,姜怀故意取了久久的发髻,弄得久久披头散发。

    “大家看,一个江湖里混迹的女人,还妄想在尚国学堂,充当英雄儿郎。”姜怀故意摇动手中发髻,向久久挑衅,“怎么着,你也喜欢翁姑娘?”

    观战的人听了后面一句话,哄堂大笑。姜怀意欲在此,企图扰乱久久的心智。

    “说好只动手,他却突然改动嘴。你说,你说该打不该打。”在将两件事一齐向清苏澄清后,久久气愤地说。

    姜怀倒是计谋得逞。但她没想到被扰乱心智后的久久战斗力更强。久久气急败坏,不顾众人的拉扯,使尽浑身解数,冲上前去,将姜怀按倒在地,狂揍了一顿。

    “所以,你是想向本阁主证明,其实你是怀着一颗惩奸除恶的心,四处行侠仗义的女侠。”清苏言简意赅地总结。

    “行侠不行侠的,仗义不仗义的,本庄主也不在意。但这两桩子事,的确怪不着我。”

    坐在石头上吃着干粮的清苏拭了拭嘴角,问久久:

    “你可知道,作为学堂里唯一的女子,为何所有人只对翁小姐趋之若鹜,对你置若罔闻。”

    久久没想到清苏忽然提起这一茬,先是一愣,而后兴致盎然地问:

    “大约,是因为我穿男装的缘故?”

    元后说,久久既想在学堂里闯出一片天,须得同样作男儿打扮,方便习武练剑,也不至遭受男儿们歧视。

    “可终归,也知道你是女儿身吧!”

    久久茫然地点点头。

    “庄主的长相,也还算上佳吧!”

    废话,不算上佳,章苔肯叫她“蛇蝎美人”。但既然求教于人,还得放谦虚些,于是久久格外谦虚地说:“何止是上佳,简直是人间极品!”

    “所以......”

    “所以什么?”

    久久心下好奇,不知不觉中整个脸都贴近了清苏,却被清苏一把推开。

    “你就是心太坏!”清苏的眼神变得犀利,“姜乌余身上的‘千奇百痒’是你下的吧。”

    清苏忽然站起身来,久久下意识连连后退,结果被脚下的石头一绊,眼见即将摔倒,久久眼疾手快,伸手去抓清苏的衣袖,清苏却故意将手放到身后,久久因此摔得四仰八叉。

    清苏一副冷酷漠然的表情,一步步向久久走来,走到她身前突然停下脚步,一抬手。久久见状,眼睛瞪得大大的,大脑飞速运转:清苏是要打我?这架势一定是要打我,他是责怪我下毒留下痕迹!

    “千奇百痒的症状会在用药后半天后才逐渐显现,身上无疹,因此中毒者一般无迹可寻。”久久一气呵成。

    身上久无痛感,久久徐徐睁了一只眼,才看见清苏已经走了老远。

    “女人呐,还是天真无邪的,更招男人喜爱。”清苏头也不回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