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起，竹叶飘飘；琴声扬，遐思悠悠。仙音姐姐，每次听你的琴都仿佛身处仙境一般。真不知姐姐是如何练就这般精湛的琴艺。”“那雅儿不妨先说说看，刚才仙音前辈这首曲子的含义为何？”看到雅儿支着下巴端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仙音弹琴，未明忍不住玩心大起，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的身后。果然赵雅儿被吓得大叫了起来，待看清是未明之后，方才捂着心口，缓过神来，未明不禁捧腹。“你又胡闹了，未明。”仙音竟白了未明一眼，倒令她添上几分烟火气息。“就是，仙音姐姐你要替我好好教训一下未明大哥，险些把雅儿给吓死了……刚才那首曲子，雅儿好像看到漫天飞雪，将整个世界渲染得清白无尘，当真美极了。”“你果然有天分。”未明赞许道，“前辈这首《长清》，乃是嵇康先生四弄之一，正是借雪之洁白抒发先生所向往的清风高节、出尘旷达。”

    “正是如此。”仙音点了点头，“至于我的琴艺……或许源于一份永不放弃的追求吧。我自小便爱听兄长抚琴，兄长见我有天分，便为我启蒙，时不时说些琴士的故事与我听，起初我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听故事。直到兄长说起了嵇康先生与广陵散的事迹，不知何故，竟深深触动了我，我倾慕嵇康先生的琴艺与风骨，又惋惜他的英年早逝，每每为此潸然落泪。”仙音望着天空，有些出神，“我走访先生故里，遍听世间流传的先生曲谱，只为感受先生的些许心境，并向往着让自己的琴艺精进到先生的境界……不过，无论我如何揣摩，恐怕此生终是不能望其项背了。”“想不到……仙音姐姐居然对嵇康先生有那么深厚的感情……难道……”赵雅儿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仙音形单影只，此中缘由自是呼之欲出，这份天人永隔的思慕，将赵雅儿深深淹没。

    “想不到……我今天也多话了起来。”仙音却未注意到雅儿的异样。“青鸾高飞不复返，朱甍碧瓦空斑斑……”未明突然抱着琴跃到一旁的大岩石上弹奏起来，旋律激昂慷慨，虽怀愤怼，但却被化入曲调里的坚毅不屈中。之后旋律渐渐平静，宛若暴风雨将来临，又如壮士视死如归的英勇，随着低音逐渐急促，竟发展成咄咄逼人、惊心动魄的情境，最后在这戈矛杀伐，痛快淋漓的气氛中结束了全曲。“这是……广陵散？！你怎么可能……”仙音难以置信地看着未明，广陵散早已失传，民间虽流传甚广，但无非是些鱼目混珠的劣品或不知真假的残篇。仙音的兄长乐理高超，他将搜集到的残篇结合自己的理解，倒编出过一首完整的广陵散，仙音也曾听闻，虽然的确悲壮雄浑，却终非原曲。而未明这曲，无论是深邃复杂的情感，还是自然圆润的转折，完成度都远远超过了其兄所作，这样的曲调竟然出自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之手，她如何能信。

    “仙音前辈对于嵇康先生的执着，未明十分钦佩。晚辈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这首广陵散的曲谱，今日借花献佛，还望前辈不要推辞。”“什……什么？！”饶是仙音清冷脱俗，这会也不由难以自持，待得未明将曲谱送到她跟前，她才颤抖着伸手接过，目不转睛地看着曲谱，喃喃说道，“真是广陵散……真是广陵散！”函谷八友，乃是逍遥派高人聪辩先生的八位高足，相传他们八人没有后代，隐居在擂鼓山上度过一生。故而未明曾经远赴擂鼓山，想看看八人是否留有遗物。结果险些受困于珍珑棋局不说，还中了巧匠前辈留下的机关。好在未明百艺俱全，又身负五毒赤焰功，方才保住性命。虽然过程曲折，但收获也极为丰厚，除了得到失传的凌波微步、天山折梅手之外，更是在荒废的草芦中找到了这广陵散。琴颠前辈一生钻研其中，想必这是世上最完整的广陵散琴谱了。至于那些名贵书画未明倒不甚在意，当时只随手挑了几幅送与无瑕子，差点没把他老人家高兴得背过气去。

    “这……未明……太珍贵了……我……”仙音绝非喜欢受人恩惠的性格，但这广陵散对于她的诱惑犹如珍珑棋局之于棋叟，金古无双之于醉仙，实在难以抗拒。一时收回去也不是，还回去又不舍，不由进退两难。“前辈，宝剑赠英雄，红粉配佳人。这广陵散若是换了别人，哪怕与我千金也断无可能交出。但我相信仙音前辈一定能参透曲中的真意，复现嵇康先生的境界，还请不要推辞。”“这……好吧。未明，这次我可欠了你一个大人情，以后若是用得着仙音，尽管开口便是。”“前辈言重，单是前辈授我琴艺，未明便无以为报，更何况前辈还收留了雅儿。我就不打扰前辈参详了，雅儿，和我走一趟？”未明早已看出仙音正打算弹个几天几夜，自是识趣离开。

    “今日城中有个庙会，雅儿有没兴趣陪我去看看？”“好啊！”雅儿挽着未明的胳膊，开心地说道，“能和未明大哥出去，雅儿很高兴！不过没想到未明大哥琴艺也这么高超，刚才那首广陵散真令雅儿心潮澎湃，难以自持呢。”“呵呵，你若喜欢，以后我给你单独弹上一曲。”“真的？！”“我会骗你么？”未明轻轻摸了摸雅儿的小鼻子，笑道，“加快脚步，不然赶不上庙会了。”

    洛阳的庙会自然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大街上到处张灯结彩，杂耍、小吃也令人目不暇接。“未明大哥，你看那个人在表演胸口碎大石，好厉害！”赵雅儿咬着糖葫芦，兴奋地指着前方的擂台，她自小在诈骗团伙长大，以往这种场合她此前都是忙着“招揽”生意，这般轻松地欣赏对她倒是头一遭。未明勉强一笑，擂台上那个耀武扬威的老者和在一旁举着大锤面露担忧的女子，他实在是不愿上前相见。“这位爷，还有美丽的小姑娘，行行好吧……可怜可怜我这个又病又饿的乞丐吧……”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走到两人面前，举着一块破碗乞讨道。“好可怜的老人，不如……”“大哥，那儿好像有好东西玩，我们快过去看看！”赵雅儿突然用力推搡未明，未明只好作罢。“大哥，这乞丐一定是想博取你的同情，骗你钱财，你可千万别上当。”待得走远，赵雅儿才小声说道。

    “可我看并不像嘛……”未明抗议道。“要是那么容易看穿，他还怎么混啊！再说大哥你又不是没被骗过，相信我准没错！”赵雅儿拍了拍胸脯，得意地说道，未明无话可说，只得挠了挠头勉强答应。“走吧，走吧，难得和未明大哥出来一次，我想多逛逛！”两人走了一路，赵雅儿虽然体态娇小，胃口却着实不错，一路上尝了不少小吃。“奉茶！奉茶！免费的奉茶！结缘的奉茶！善男信女们，不要客气啊！”阵阵吆喝传来，原来是有善心人在路旁免费奉茶，这走了一路难免口干舌燥，又不花钱，自然被围得水泄不通。“我也有点乏了，过去喝杯水再继续吧。”未明正准备去排队取茶，赵雅儿却死死地拉住了他，脑袋摇得和个拨浪鼓一样：“不行！未明大哥，天下没有白捡的午餐，免费的才是最贵的，这茶一定有问题！没准是下了迷药，利用人们贪小便宜，迷昏之后再劫钱财；又或者投了些毒物，让人生点小病，再与城中的药店合作，赚个盆满钵满！”“这……不是有那么多人喝了都没事吗，应该不会吧？”“怎么不会！说不定那些人和他们都是一伙的，故意如此让你放松警惕！走吧，大哥要是渴了，我们多走点路，到白师傅的摊子买豆浆喝！”沈湘芸怜惜赵雅儿身世坎坷，把她当亲妹妹般照顾，三餐全为她准备妥当，因此她也认识了白师傅，倒让仙音落得清闲。

    “哎呦，好痛啊，我的腿啊！”两人喝了豆浆，参拜了神明之后，才刚准备回去，却发现前方一个老奶奶倒在了路上，未明正要上前搀扶，不出意料，赵雅儿又拉住了他。“未明大哥，千万别去，其中恐怕有诈！”“这也有诈么……”未明有气无力地说道。“所以说你是大傻子啊，看谁都像好人，难怪那么好骗！”赵雅儿毫不留情地说道，“依我看，这定是利用人们对老者的同情心，引诱你去救助，等你一旦搭手，再反咬你是犯人，要讹你一大笔钱呢！”“我说雅儿……这些事情你该不会……之前都做过吧……”赵雅儿闻言愣了一下，随后松开了拉着未明的手，连连退了几步，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以前……没错，雅儿全都干过……雅儿知道自己过去不光彩，做过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未明大哥一定讨厌雅儿了……呜呜呜……”说罢竟然当众痛哭出声，一时全场目光都被吸引，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未明。未明赶忙上前连声安慰道：“怎么会呢，我一直知道雅儿是个很善良的姑娘，别哭了，回头我给你做只布老虎好不好？”

    赵雅儿就是如此敏感脆弱，在未明的软语劝慰下，她才总算恢复了些精神。“不过雅儿，要饭的乞丐、送茶的商人也就罢了，连摔倒的老婆婆你都要怀疑，这世上还有你相信的人吗？”“当然有！有一个人，无论他说什么，雅儿都会相信的！”“哦？是谁？”“就是……未明大哥你啊！”雅儿掷地有声地说道，未明闻言一时有些哭笑不得，突然他抓住雅儿的手，轻声说道：“既然你这样相信我，那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些。和我来。”未明走到那位摔倒的老婆婆身边，虽然周围观众甚多，不过都面露难色，竟无一人敢上前搀扶，想来是此前被赵雅儿他们的诈骗团伙坑多了存有戒心。未明毫不犹豫地扶起老人，确认并无大碍后，未明说道：“老人家，这么大年纪，怎么一个人上街跑？太危险了，您家在哪儿，我送您回去吧。”“谢谢你啊！小伙子！老太婆我就是爱凑热闹，没想到被今儿个石头绊了脚……”未明一路搀扶着老婆婆回到家中，她的家人自是千恩万谢，又要送银子又要请二人吃饭，都被未明谢绝了。

    回去的路上，赵雅儿一言不发，若有所思。“怎么样，雅儿，天下并非人人都是骗子吧？”赵雅儿轻轻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未明大哥果然没有骗我……”“雅儿。”未明突然止步，盯着赵雅儿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信任他人也好，被人信任也好，都是一种幸福。你过去不幸，没有关系，从今天开始，尝试去相信别人，只要你用真心待人，不久以后，一定也能收获他人的信任。”“嗯，我相信未明大哥，我会努力去做的！”赵雅儿认真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