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风云传之终结

第八十七章 花间隐者

    未明下山之后并未回谷,反而渡过岷江,在山野中驰骋。这也是他此行的重要目的,六月已经过半,很快就是七夕,若待在谷中用不了多久岚儿就会上门通知他任清璇远赴川蜀的消息。那时赶去虽然可以得见佳人,但七夕离谷,其余姑娘可要扑个空了。所以未明此刻就直接赶去,掐好时间的话能在七夕前赶回谷中,此举变数极大,未明虽然做了许多准备,但也无法保证成功,可是……非做不可,何况他也有事要找那位前辈确认。未明一路纵马奔驰,很快来到了一处僻静所在,但见一片花海,姹紫嫣红。而在万花簇拥之中,一个明媚不可方物的少女正在细心修剪枝条。听到马蹄声响,少女抬头张望,看清是未明后,少女手中的剪子无声地滑落在地。

    “清璇,又见面了。”“东方……公子,你怎么会……”“机缘巧合来到成都,听到他们提起这附近有个花海,是一位前辈高人所种,便想来看看,不成想遇到了你。想来是在下心心念念,感动上苍。”未明缓缓说出这个精心编制的谎言,要诀在于漫不经心,同时又充满诚意。果然任清璇脸上飞起淡淡红霞,连耳根都有些发赤,半晌才微笑道:“那倒……真是巧了。我本来还让岚儿……没什么,公子既然来此,可要随清璇见见那位前辈?前辈乃花道高人,清璇偶然结识,不料竟成了忘年之交,公子花艺出众,想来定会与前辈相见恨晚。”“既是如此,烦请带路。”任清璇走在前头,时不时瞥向后面牵着马的未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未明只作不觉。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一间简陋的草庐面前,有位老者正在院中浇灌花朵。老者看着五六十的模样,眼中荧光内敛,古井无波,看来内功修为已到化境。他的五官仿佛是刀刻斧凿一般,棱角分明,穿着蓝白色的唐装,戴着一顶黄绿纶巾,虽然须发皆白,但背脊挺得笔直,清风拂过,须发随风飘扬,颇有仙风道骨,遗世独立之感。而最令未明在意的,是草芦门上挂着的那柄剑,虽然相隔甚远,即便藏于鞘中,但未明依旧能感觉到冲天的剑气和慑人的寒芒。名剑追誓,果然非同凡响。见到两人走近,老者微微抬头,只一眼未明就感觉自己被全然看透,一瞬间,老者似乎流露出一丝惊讶,但稍纵即逝,很快他又低下眼去照料花朵。

    “前辈,我来为您介绍……”“清璇,老头子还没瞎。小子,你的师父是无瑕子老道吧。”剑圣的眼光何其毒辣,自然一眼看破未明来历,“哼,以你的年纪而言,能有这份修为倒是难得,不过我对这些破事没有兴趣,既然清璇带你来此,想来对你青眼有加,说说吧。”“是。”未明躬身行礼,未明虽见过老者多次,但此前却始终不明老者身份,只知是位隐世高人。直到他的锻造技艺炉火纯青,才终于注意到那悬于门前的神兵。铸剑山庄试探任浩然口风后,未明确定那便是名剑追誓,从而得知这位老者乃是三十年前以一柄断剑名扬天下的剑圣。“晚辈认为花艺之特别,在于花有生命。其颜色、明暗、大小、冷暖、清浊乃至枝、叶、茎等处,无不是语言。牡丹绚烂饱满固然娇艳,傲雪寒梅亦别有风情,生命之美,并不在于结果,在其绽放之前的百态经历,才最为可贵。”“嗯,倒是有点意思,不过囿于其表,还是眼界太小。”剑圣点了点头,终于抬头正眼相看。

    “还请前辈赐教。”剑圣背过双手,淡然说道:“我说你囿于其表,是因为在你的眼中,花只有观赏价值。你要知道,这外在的美仅仅只是它生命的一小部分,若是不能发觉其内在的实质灵魂,那不过是朵死花罢了!譬如莲花,古人云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说得正是莲花高洁的品性,然而,只是如此而已?哪怕三岁小儿都该知道,莲子熬汤可以解暑,莲藕下厨营养丰富,莲花莲叶均可入药,虽只一岁春秋,然而全身无不是宝,这,才是它的意义!”“前辈所言如当头棒喝,未明受教!”剑圣缓缓合上双眼,似乎想起往事,继续说道:“莲花也好,牡丹也罢,洁身自好而不独善其身,争妍斗艳却又兼济天下,隐逸者也,富贵者也,花花相生相承轮转反复,惊艳岁岁,绚烂年年,这则是世间群花的意义。”“前辈此言……似乎颇有深意,难道是说一个人在武林中扬名立万,倒也寻常;但若想凭一己之力,征服天下,却是痴人说梦?”“什么意味不意味,不要和老夫提及江湖之事!”

    剑圣突然剑眉竖立,厉声说道,一时未明感觉到周身的空气都仿佛要凝结一般,慌忙行礼道歉:“是在下失言,还望前辈见谅!”任清璇也赶紧说道:“东方公子,我们已经叨扰前辈多时了。”“是,多谢前辈指教,我们这就告辞。”剑圣也不答话,只是大手一挥,转身走近屋内。离开路上,未明邀请任清璇一同骑行,任清璇犹豫半晌,终于跨上马背,未明轻踢马镫,令马儿缓步徐行。路上两人一言不发,默默享受着这份静谧。待得快要走出花海,任清璇忽然伸出双手,缓缓环住未明的腰身,同时将头贴在未明的背上。“清璇?你这是……”“公子……有些话,清璇恐怕……不得不说。”任清璇轻声说道。“但说无妨。”“我想……清璇今日就要与公子道别,往后……想来也再无相见之日……”

    “为什么!”未明猛地一拉勒住了马蹄,而任清璇已经跳下马背,未明见状连忙跟了下来,只见任清璇微低着头,目光中饱含不舍,“莫非我……唐突了姑娘?”任清璇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公子有所不知,清璇其实……来自修罗宫。宫中有一条规矩,便是恨尽天下男子,除尽天下负心人。所以……我们之间,本来不该有所纠缠。”任清璇突然露出微笑,“此前……我一直对公子十分冷漠,便是因为这条规矩,但……与公子相遇后的种种,清璇深知公子不同于那些负心薄幸之辈。上次临别,公子所言,亦让清璇深深……但……我是修罗宫人,公主于我有再造之恩,我不能违背……”

    “清璇。”未明拉住任清璇的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不要再说了。这等不近人情的规矩,破了便是。无论修罗宫是什么洪水猛兽,我东方未明又有何惧?第一次在林中见到你,我便如故事里的牛郎、董永,认定你是我命中的仙女,不过和他们不同的是,我不会放手。”“公子你!”任清璇终究是一个花季少女,面对一代情圣,咳咳,真心诚意的告白,如何能不意乱情迷?她用最后的理智摇头说道:“不行,公子……你不知道宫主她对付叛徒的手段……”“她说的没错,你不明白我的可怕。”一个冰冷又蛮横的声音传来,同时花海中站起了一位女子,如果不是手上那柄九尺多长的偃月钢刀,以及女子脸上的森然怒意,这个场景想必相当美艳。女子留着干练的蓝黑色短发,披着青色的坎肩,穿着一件褐色的薄纱背心,露出了纤细的腰肢。八部天龙之一的阿修罗,同时也是修罗宫的主人樊未离,乃是江湖上令人闻之色变的存在。

    “宫主?!您怎么会……”任清璇面如死灰,全身颤抖,无疑对修罗宫主万分畏惧。阿修罗眯着双眼,冷声说道:“任清璇,你好大的胆子!本宫说过,天下男子皆为负心薄幸之人,你非但不下手除去,还与他……你把本宫的话都抛到脑后了吗!”“宫主,清璇没有忘了您的教诲,清璇在宫中看尽了姐妹的心酸,知道男人各种负心的作为。清璇只是觉得……世事并无绝对,清璇并非相信男人,清璇只是……相信他。”清璇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未明,未明回以感激的神色,这举动被阿修罗看在眼里,更是火上浇油:“放肆!这不过是你想与这小子双宿双飞的借口!你上次回宫便整日魂不守舍,痴痴地望着那盆花傻笑,你还有把本宫放在眼里么!我早就发现你举止有异,此次特意跟来,等候半天总算是人赃并获,安敢狡辩!”

    很好,目前的情况还在掌握之中,未明松了口气。按原本的发展,阿修罗发现任清璇有异后,会自己私下进行调查,而后决定赶赴川蜀,最终在七夕佳节撞破两人相会。可是未明既已提前来此,不免让她白跑一遭,所以必须提前令她知晓才行。故而在回逍遥谷之前,未明先去了一趟杜康村——此前他救下的天山门人萧铠已经与修罗宫的上官虹喜结连理,男耕女织,好不幸福美满,惬意自在。见到救命恩人,两人自是千恩万谢,未明借机提出请求,令上官虹以本门秘密的通信手段暗中通知阿修罗草芦所在,这等举手之劳上官虹自然一口答应。只需将时间计算精确,便可最大程度上减少变故,同时他还另外做了安排,想来很快就有结果。

    “宫主,清璇不敢!”任清璇扑通一声跪倒在阿修罗面前,颤声说道,“当年清璇父母皆为仇家所杀,若非蒙宫主收养,清璇早已沦为街头饿莩。宫主养育授艺之恩,清璇无一日或忘!”“哼,养育之恩?你倒还有脸提起,本宫可没想到,养了你这么只白眼狼!和上官虹那个贱人一模一样!”“清璇知错!”只听咚咚咚的声响,任清璇用力磕头,额头上很快青紫交加,未明只觉揪心般的疼痛,却只能强自忍耐,“宫主,清璇这就和您回去,往后在宫中清修度日,此生绝不敢再跨出宫门一步,求宫主原谅清璇!”“跟我回去?心丢了,人留在修罗宫中又有何用!”阿修罗一把抓起清璇,同时指着未明说道,“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你杀了这个男人,我就重新接纳你回修罗宫。”“不!”任清璇抓住阿修罗的手,死命摇头,“宫主,修罗宫杀尽天下负心人,却从不杀无过之人,东方公子是无辜的!是清璇一厢情愿,死缠烂打与他结交,跟他没有半点关系!宫主,求您放过东方公子,无论宫主有什么责罚,清璇都甘愿承受!”

    “果然如此!”阿修罗用力一推,将任清璇推倒在地,“我就知道你已无药可救!天下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不杀他,本宫替你动手!”“不要!”任清璇挣扎着想要爬起,却感觉到一只手轻柔地搭在了她的肩膀,回过头,未明正朝她露出温和的微笑。“已经够了,清璇,接下来就交给我吧。”未明轻轻拍了一下清璇的肩膀,转向阿修罗,平静地说道,“我不管你是宫主还是别的什么,闹够了没有。爱是人世间最温暖美好的事物,纵使你对清璇有养育之恩,又有什么资格剥夺她拥有幸福的权利?”“小子倒是牙尖嘴利,想必就是用这油嘴滑舌才迷惑了清璇吧,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接我这把大刀!”阿修罗冷哼一声,长刀抬起,刀尖已经贴近未明的面门,然而未明举手掸去,阿修罗只感觉一股巨力拂来,长刀竟不由偏转到未明的左侧。“没人能阻止我和清璇在一起,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修罗霸凤斩!”八部天龙除了天龙二王之外,剩下六人分为两个阵营,乾达婆、紧那罗和迦楼罗跟随天王学习济世之道,而阿修罗、夜叉、摩乎罗迦则跟随龙王。摩乎罗迦习得了龙王的阴戾乖张,夜叉则学到谋略野心,唯有阿修罗头脑单纯,对心计毫无兴趣,也因此龙王只传给她一个字,霸。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霸者横栏,便是龙王最好的写照。如果说利空的龙象般若功好比咆哮的雄狮,狂躁的巨象;那么龙王的霸道就如喷涌的熔岩,亦或崩塌的积雪,一往无前,所向披靡。这份霸道与阿修罗所修炼的修罗斩完美契合,结合两者,她创出了这修罗霸凤斩。

    见到阿修罗全力斩向未明,任清璇不由惊叫出声,不过未明足尖轻点,终是以凌波微步躲过。阿修罗一声狂啸,双手抡起刀柄猛力横扫而出,强劲的气浪完全封住了未明的去路。但只见未明含光出手,直指阿修罗手腕,竟是以神门十三剑抢攻。趁着阿修罗回手挡格之时,未明左手探出点在刀柄之上,以一阳指的功力硬生生压住了阿修罗的攻势。虽然一时受挫,阿修罗却丝毫不受影响,一旦进入战斗,她便会全神贯注,无视对手的招数,只是一次次挥舞出强力的斩击,一浪胜过一浪。不过霸道的招数终究都有一个弱点,那便是不擅持久,所以龙象般若功虽强,但无因和尹世允都通过避其锋芒的方法战胜了利空法王——话虽如此,也得看霸道的程度。倘若是龙王出手,无因可就化解不了,不过好在阿修罗还远未达到那个境界。借助各类招数,未明巧妙地避其锋芒,将阿修罗的狂攻化为无形。

    “哈啊啊啊啊啊!”阿修罗的战意已经达到顶点,自己的弱点自己当然清楚,阿修罗在面对不断闪躲的对手时,每次出手都会留有余力,并将其掺在下次的斩击之中,这便是她威力速度不断提升的关键,也是修罗霸凤斩的精髓。眼下未明已经避无可避,这一击定能在神门十三剑出手之前斩杀未明。抱着如此的觉悟,阿修罗毫无保留地挥出修罗刀,只是——虽然她没有想错,但一切都得建立在未明已经动用了全力的情况下。“霸王举鼎!”霸王剑法最为精妙的一式,就是这记自下而上,返璞归真的撩刺。阿修罗因和迦楼罗的一段孽缘,为情所伤,叛出天龙,自立门户,这些年来醉心于向天下男子报仇,早已疏于练武,单拼内力修为,未明可要在她之上。以硬碰硬,偃月刀向后划出了个弧圈,险些脱手,但也重重地落在地上。比起手腕的疼痛,阿修罗万料不到自己会在正面交手中落败,心中的打击更是沉重百倍。而借此良机,含光已经抵在她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