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第二道蛛丝自那怪物粉嫩柔滑的裂口里喷出，上面浸染着深黄色的粘稠液体。

    泽林矮头躲过，想要与缠绕在剑身上的蛛丝角力夺回圣剑，谁知那模样奇诡无眼无鼻的怪物竟力大无穷，子宫状的躯体之下站起数排正常人类的腿脚。那一根根腿脚光溜溜的，皮肤纤细水嫩，长度也稍短，看上去就像是婴儿的躯体部件。

    他被拉得踉踉跄跄，这时又有几道蛛丝射来，少年已是避无可避，身体被层层缠住。

    “得手了！”

    一只人面蛛兴奋地大喊，高高跃起，两根节肢并作锋利的枪尖直刺而来，直指目标的头颅！

    蜘蛛长腿在少年眼中越放越大，越来越真实，生死关头他有了片刻的慌神。

    要被杀掉了吗……他下意识地松开手，挡在自己面前。但这只是徒劳，以那两根蜘蛛腿的锋锐程度，肯定会将他的手掌连同大脑刺穿，绝无幸免的可能！

    我不想死啊……好害怕……

    眼见人面蛛的长腿即将与少年接触，一道娇小的黑影突然闪身而至，那是因为蛛丝攻势而被迫与少年拉开距离的克图娅。

    她那小巧的身躯中不知为何竟有如此强的爆发力，居然能跟得上人面蛛的突刺动作，瞬息闪现到了两者之间。少年望着站在前方那比自己还要矮小的背影，嘴巴逐渐张开，手臂像溺水的人一样猛地前伸，试图抓住她。

    但还是迟了一步。

    哧。

    那只人面蛛也瞪大了双眼，电光石火间想要收招已不可能，只能奋力扭转前刺的方向，两条节肢因他的动作“啪！啪！”折成了诡异的角度。

    然而，节肢上的倒刺最后还是在女孩脸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危险啊！”泽林的声音这才从喉咙里发了出来。

    他不管不顾地冲向前方，身上缠绕的蛛丝竟背其用蛮力扯断，而这时那个子宫怪物似乎也没有了再次进攻的欲望。

    “泽林哥哥……”女孩回眸，脸上以那道伤口为源头血管逐渐鼓起，如枝杈般，如蛛网般，暴起发紫的脉络很快占据了她大半张脸颊，看起来狰狞可怖。

    而她却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没事就好。”

    随即软倒向地面。

    刺上有毒！泽林急忙抱住她的身体，她的呼吸在缓缓减弱，她的体温在慢慢变凉，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短短几秒之后，女孩的呼吸停止了。

    “喂！醒醒啊！

    “别吓我好不好！

    “克图娅！”

    少年嘶喊着对方的名字，只能看着对方从自己怀中逝去，泪水逐渐充盈了他的眼眶。

    算了，怎么样都好……让我们一起死吧……

    令委托人身亡，我果然还是一个只会花架子的冒险者……

    对不起，克图娅……

    在少年陷入沉寂的同时，他周围的所有人面蛛大军也都一片死寂。他们保持着不久之前的动作、神情，仿佛被按下了某道开关，时间静止的开关。

    禁忌的开关。

    一刹那，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那只出手的人面蛛。

    “我、我我我该死！”人面蛛双目惶恐，汗如雨下，臃肿的蜘蛛身躯与八根节肢都剧烈颤抖起来。

    “我罪该万死！”

    砰！人面蛛脑袋磕在地上，溅出了湛蓝色的血液。

    “我死有余辜！”

    砰！人面蛛再次朝着女孩的方向磕头。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让我用最凄惨的方式死去！让我的灵魂永远在这地狱痛苦彷徨！”

    砰！砰！砰！

    他接二连三地用脑门撞击地面，湛蓝血液已涂满了整张脸孔。

    厚厚如地毯的人面蛛大军们蠕动了起来，他们涌向这个犯下大罪的族人，张开嘴，一口一口地将其分食。

    皮肤撕裂与内脏被咀嚼的声音响起。

    “啊啊啊啊！吾王！吾王啊啊啊！”

    人面蛛发出最后的惨叫。

    很快，人面蛛们散开，那个地方除了一滩湛蓝色血液就再也没剩下什么。

    泽林抱着女孩的尸体失神地站在原地。

    嗖！一道黑影闪过，却并未瞄准他的脑袋，而是他的胸膛。

    少年被那股大力击飞了出去，他忍耐着痛苦站起身，麻木地将目光投向前方。

    人面蛛首领用两根前腿接住女孩，动作轻柔好似在对待一件稀世的艺术品。

    “外乡人，该轮到你了。”

    “哈哈哈……”迎着那张过于苍白的阴冷面孔，泽林笑了出来，“我看你们也要大难临头了吧？弑君，这可是重罪呢。”

    他语气完全不见平日里的平和与修养，沙哑得仿佛来自地狱的厉鬼。

    而恰好，这里就是地狱，是亡灵诞生的地方。

    “王是不会死的。”人面蛛首领摇头道，望向女孩尸体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狂热。

    “王是伟大的，是浩瀚的！是决定世界命运与走向的存在！

    “王尊贵无比，王强大无比！在她面前我们就像空气中的一粒粉尘，萤烛的光芒怎么可能伤得到日月半分？”

    “王的意志就是世界的意志！是众生的意志！王之所以称其为王就是因为她是凌驾于我们所有人之上的存在！宛若日月与群星一样高高在上！”

    泽林瞪大了眼睛，他的所有心神都被“王是不会死的”这句话吸引了过去。

    对着这个外乡人，人面蛛首领仿佛要将内心信仰的一切全都宣读出来，他的嗓音极度阴寒又极度狂热：

    “王有着‘继火者’的别称，因为她是初始之火的看守者和掌握者。

    “但是，年幼的王却将自己的火分给了众人。”

    “这是亵渎！”他的语调陡然变得尖锐起来。

    “亵渎！”

    “亵渎！”

    “亵渎！”

    围在四处的人面蛛们一个个吐出了冰冷而狂热的词语。

    置身于这片喧闹声中，泽林眉头缓缓皱了起来，他能听出这群人面蛛对于他们王的信仰是发自内心的，甚至可以说狂热到了骨子里，那个被同胞分食的人面蛛就很能说明问题，伤害到王的人就会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王的威严不容亵渎。

    王不会死的……等克图娅“复活”过来，以人面蛛们现在表现出的态度，大概率不会加害于她……

    但是，这些把王捧到天上而把自己埋进泥里的话语，总让人觉得不舒服……就算是再怎么贤明的王，也需要一批值得信赖的臣下吧……而不是这些狂信徒一般的家伙……

    他们只是把自己的希望强行寄托在王身上，像锁链一样束缚着她，把她变成孤身一人……

    思索间，泽林总算搞清楚了自己为何不喜欢面前这群家伙，总算弄明白了内心的反感从何而来，不单单由于他们是敌人。

    因为把王捧得太高，又认为自身太过渺小，所以他们从来都没有正视过王！他们只希望从王那里得到恩宠，因而盲目地将自身一切全部献出，殊不知这才是最愚蠢的行为！

    这是懦夫的行为！

    “王因火焰而变得尊贵，因火焰而变得高大，初始之火是独属于王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能篡夺！

    “我等只有在王的火光之下才能苟且度日，当王的火焰失去之后，我等必须不惜代价、哪怕以自身为飞蛾扑火的柴薪也要将其夺回！

    “但现在，余火将熄，年幼的王却自愿将火之温度传递给了那些流浪者和外来者，所以她才会衰弱至此！完整状态的王是何其伟大，何其尊贵！她是继火者，她的使命是让余火继续燃烧下去，而非将自己的力量分给路边的渣滓们！

    “她是高高在上的王！生来便要把众生当做柴薪！这才是至理！”

    人面蛛首领的话语里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泽林却因他的话语更加疑惑。克图娅说他们会支持传火仪式，而这群人面蛛对他们王的忠心是实实在在的，认为余火是只属于王的东西，哪怕化身柴薪也会替王夺回，也即是说他们的意图不可能是染指余火。

    现在余火将要熄灭，只有集合五位王的力量进行传火仪式才能挽回，人面蛛们支持传火，但他们的王放弃传火，按理说眷族绝不会背叛自己的主人，何况是这些狂信徒。

    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分歧？

    ……传火仪式究竟是什么？

    听见对方口中“年幼的王”将自己的温度分给众人，想起聚集地那些形态怪异但却都热情好客的村民们，泽林好像理解了什么。他看向女孩的眼神充满了温柔，随后，对着人面蛛首领毫不畏惧地开口了：

    “这都是你的想象吧。”

    “什么？”人面蛛首领的脸快要铺上一层冰了。

    “我说，这都是你的想象吧。”少年直视着他阴冷的目光，语带嘲讽道，“我认识的克图娅，才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王。”

    “她只是一个爱耍机灵的鬼丫头。”

    此话一出，人面蛛大军里顿时炸开了锅。

    “大胆！”

    “大逆不道！”

    “你这该死的外乡人！怎么敢诋毁我们的王！”

    ……

    嘶！嘶！连那只全身散发着慵懒气质的子宫怪物都跳脚起来，柔嫩的皮肤变得赤红，它张开布满全身的裂口，露出里面如粉碎机般密密麻麻的尖牙。

    面对众人的谩骂，泽林低叹了一口气：

    “真是一群可怜虫。”

    人面蛛大军朝他涌来，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怒气和杀意。泽林如今已经失去了圣剑，被逼得后退，后退，来到了一处悬崖。

    “外乡人必须死！”

    “必须死！”

    “外乡人死吧！快死吧！”

    人面蛛们嚷嚷着。

    泽林却咧开嘴角，微笑着对他们说了最后一句：

    “其实，你们被自己的王抛弃了吧？”

    场面霎时一静，然后更加激烈的风暴再度袭来。

    少年遍体鳞伤，朝后坠入了悬崖。

    他最后看向女孩，内心低念着她的名字。

    克图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