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数以万计，从山脚一直堆到山顶！

    它们大都保持着生前跪伏的姿态，朝山巅顶礼膜拜，躯体在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后变得萎缩、僵硬、发黑，而且在身后全都背着似乎是用蛛网编织成的沉重外壳，有的已经破碎，有的完整依旧。

    这场面极其震撼，这上万具尸体并不让此地显得像是一处屠宰场，而是狂信徒们的自我献身之处。

    再加上头顶那几只巡礼蝶凄凉又悲惨的叫声，令这里宛若通往天堂的最后一道门扉。

    大多数人都被拒绝在了门扉之外。

    巡礼者们的尸体堆积着看不到尽头，泽林在帕奇的指引下好不容易找到一条可以落脚的小路，便心情沉重地迈出步伐向山巅行去。

    光头人面蛛倒是露出无所谓的表情，八根节肢依旧轻快，仿佛并不把这些死去的同胞放在心上。

    这幅场面到底是怎么形成的……这么多的巡礼者死去，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王就在所有尸体的最顶端吗……只有发散思维，才能让泽林不去注意周围的那些尸体，老实说他是有些害怕的，现在的心情不亚于那时候见到白塔中被深锁的真相。

    他不由得想到了两个问题：王为何要放任自己的臣民大片死去？第四位王为何要背叛自己的使命？

    与其说这是疑问，倒不如说这是泄愤更准确些。泽林现在急需一个宣泄口，他感觉自己无法接受这么多人毫无理由地死去，必须找出原因才行。

    那么，迎接第四位王回归，进行传火仪式是正确的吗？

    传火仪式究竟是什么……

    少年的心不可抑制地动摇了起来。

    “王啊，请为我们带来火种……”

    在经过一具“尸体”的时候，他突然颤动了下，发出微弱的祈祷。

    这位巡礼者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用额头抵住地面，朝山巅方向拜伏，口中吟诵着他自己的那些祷词。

    还活着？泽林内心涌现出莫名惊喜的情绪，正要上前攀谈。

    但一根蜘蛛腿比他更快，帕奇用长长的前肢无情扫过，将那位幸存的巡礼者打翻在地，还要追加一击结果他的性命。

    “这帮可耻的小偷！”光头人面蛛愤怒道。

    小偷？

    来不及多想，泽林不能眼睁睁看着幸存者在自己面前被抹杀，于是身体行动了起来。

    “住手！”他挡在那位巡礼者身前。

    “你让我帕奇大爷住手？”

    光头人面蛛睥睨了少年一眼，脸色阴沉，似乎连他也想一并杀掉。

    泽林小腿有些发抖，他真的害怕自己被杀掉，可他也拥有自己的坚持。如果圣剑还在的话就好了……他相信和湖中妖精在一起的自己，一定能做出更妥善的处理。

    可他现在只有孤身一人。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阻止这场虐杀，只是单纯觉得这样不对，至于为什么会觉得不对——

    或许是从那位巡礼者身上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影子吧。

    少年表面平静，其实汗水已经打湿了额头。

    人面蛛帕奇望着他的样子，最终还是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真是晦气！”

    放松下来，泽林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他正要扭头，一只粗糙黧黑的手掌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是那位巡礼者！

    泽林惊愕地回过头去，却看到对方两眼发光，似乎将仅剩的生命之火燃烧了起来。

    “您、您是……”

    巡礼者非常激动，手掌非常用力，泽林感觉自己的臂骨快被对方捏碎了。

    “你认识我？”他忍着疼痛问道。

    巡礼者颤颤巍巍说道：

    “黑魂大人……”

    话音刚落，他便倒在地上，身后背着的白色外壳裂开，几缕黑色的气息从中飘散出去，加入到悬浮于上空的巡礼蝶。

    巡礼蝶扇动了下翅膀，叫声悠长而悲戚。

    他死了。

    泽林将牢牢抓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掌拨开，凝望了巡礼者的尸体好几秒，然后转过身，快步跟上了走在更前方的帕奇。

    “抱歉。”他低下头道。

    “你道什么歉？你以为我帕奇大爷是好惹的？道声歉就完事了？”

    “我只是在为打断了你而道歉，但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少年眼神坚定道。

    当然，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做对了……他在心底默默地补充了一句。

    “好小子！”帕奇“嗖”地伸出前腿，抵在了少年脖子上，“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这就是你嚣张的资本？你在挑衅帕奇大爷？”

    可能你还真的不敢杀我，这可是你的王传达的命令啊……话虽如此，泽林知道自己肯定不是对方的对手。

    尤其是失去圣剑的自己，大概连白银级都不是了。

    他往后退了两步道：

    “王为什么会放弃身为继火者的使命？”

    “哈？”帕奇皱了皱眉道，“为什么不能放弃？对吾王来说，继火者的身份算得了什么，她想放弃就放弃咯。”

    “但是，许多人都因此而死了！这个世界也快要陷入绝对黑暗了！”少年握紧拳头，将一直以来感受到的压抑和愤懑释放了出来。

    帕奇眯起眼睛注视着他。

    “你什么都不懂。

    “哦，对了，你是那个小丫头带来的吧，她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想让你劝吾王回去传火？

    “嘿嘿嘿，这世上只有柴薪自燃为王点缀居室的，哪有王引燃自身照亮柴薪的道理？不如就在这里杀了你吧，也省得吾王产生动摇了。”

    喂喂，来真的啊……感受着那宛若实质的杀意，泽林全身都僵硬了。

    帕奇真的会杀了他！

    “住、住手，听我解释——”

    “这种半吊子的觉悟可不行啊，刚才的那些漂亮话都去哪了！”

    唰！蜘蛛前腿刺出，尖端在少年眼中不断放大，让他仿佛能预见自己被刺穿的未来。

    躲、躲不过的！我难道要死在这里了……

    一刹那，少年脑海闪过许多画面，最后定格在那个夜晚，那座湖泊，那片与湖中妖精一同仰望的夜幕和星空。

    不能死！躲得过的！给我躲啊！躲啊！快动啊我的身体！

    我怎么能死在这个地方！

    生死攸关之刻，泽林猛地侧扑，令原本瞄准脑袋的节肢划过了他的胸甲，迸出一道火星划痕，他被击飞了出去。

    躲过了！等等……我好想能够勉强看清他的出招方式！

    我的实力还保持在白银级？

    思绪电闪，而人面蛛帕奇再次叫嚣着“给我死吧！”追了上来，泽林顾不得多想，从地上爬起就是一阵发足狂奔。他朝山巅冲去，那里是王的所在，是他唯一的生机所在！

    这家伙疯了吗……还是说他早就想杀掉我了……泽林隐隐有些后悔，或许自己不该阻拦对方杀掉那位巡礼者，但是……

    不不，现在想这些都没用了！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能轻易逆转！

    不管怎样，我要活下去！

    我想再次见到莉亚！

    坚定了信念，被强烈杀意笼罩变得僵硬的腿脚也逐渐灵活起来，少年知道了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所以无论当下的姿态有多么狼狈，他都要苟活下去！

    我还处在第二位阶白银级，原来那不是圣剑的增幅吗……为什么直到现在才理解了这种事情，真的有点太迟了……

    我原来，也是挺强的……所以，能逃掉！

    绝对能逃掉！

    “哈哈哈！泽林你的狗爬式不错嘛，要不要给我‘汪汪’叫上几声！

    “胆小的家伙！你就只会跑吗？我倒要看看你能跑到什么时候！

    “给我去死啊混账小子！我绝对不会让你这种懦夫觐见吾王！

    “……”

    身后光头人面蛛在不断用言语嘲讽着，泽林不闻不问，只管一路前冲。他的确是懦夫，但懦夫也有懦夫的生存之道啊！

    不久，可能还没有两三分钟，泽林便跑上了山巅，看到前方有一座破碎的石砌庭院。

    就是那里！

    泽林心头一喜，就要朝那个方向冲进去。

    “等等！”背后传来声音。

    我才不等——

    欸？

    一道黑影闪过，少年被绊倒了。短暂间他都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低下头，少年发现视线的尽头是一根蜘蛛腿。

    他一直在留手吗？为什么？

    身体失去平衡，泽林倒在了地上，脸上满是茫然。

    帕奇蠕动着八条节肢爬了过来，嘿嘿笑道：

    “不错啊，在我足足发挥了三分实力的情况下竟然还能跑掉，不愧是我帕奇大爷认定的小弟候补！”

    三、三分实力？还用“足足”修饰？！

    泽林人傻了。

    光头人面蛛的表情转为复杂：

    “给我站起来，给我整理好你的仪容，不要让吾王看见你这副狗熊模样！

    “你要体体面面地进去，让吾王看到你最好最棒的姿态！”

    少年从地上爬起，摸了摸被擦破的下巴，忍不住开口道：

    “你在跟我开玩笑？”

    帕奇答摇摇头道：

    “不是，我真的有想过杀掉你。

    “如果你连只发挥出三分实力的帕奇大爷都跑不赢，那死了也就死了。

    “嘿嘿，现在你看上去总算顺眼多了。”

    我倒霉，你才感觉顺眼……真是个坏东西……

    刚才的不全是玩笑啊……

    少年心生感慨，久久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