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肯退让。

    说累之后，他们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眼中燃烧着比面对仇人还更旺盛的怒火。

    但突然，不知谁先“噗呲”地笑了出来，接着场面失控，刚才比面见仇人更加激动的两人感到了尴尬。为了掩饰这份尴尬，两人只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地笑着，看谁先说话（服输）。

    “哈哈——够了！”

    克图娅扶住额头，停下了那傻不拉几的笑声：“搞砸了啊……这样一来，不就显得我是幕后黑手了吗……

    “真凶其实就是不久前结识的队友……这种剧情和教科书上写的一样，实在太恶劣了……”

    “额，那个，抱歉刚才说出那样的话。”不知为何泽林变成了安慰人的角色。但他选择相信对方，不仅仅是从人面蛛头领那里了解到年幼的王将自己的火焰分给了众人，由此导致其自身的衰弱；还是因为她在危难时刻愿意成为自己的盾，舍身保护自己。

    如果这还算坏人，那天底下恐怕就没有好人了吧？

    “克图娅，我相信你喔。

    “比起那个不知根底的第四位王，怎么看都是我们相处的时间更多吧？我不敢说完全清楚你的为人，但在我的心目中——

    “你是一个善良又可爱的女孩。”

    “可、可爱？泽林哥哥你在说我吗……”克图娅脸颊染上了几抹羞涩的绯红，小心翼翼地抬眼注视着少年。

    见他这副模样，泽林叹了口气道：

    “虽然不知道你们在我身上抱有什么期待，但提前说明，我真是不小心才误入这个世界的，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冒险者，就算持有圣剑这点也不会改变。

    “我可能成不了传说中的英雄，但我会试试看去支持自己心中的正义，不论结局是好是坏。

    “毕竟，收取定金以后就要完成对委托人的承诺，这可是冒险者的道义。”

    最后开了句玩笑，说到这里泽林感觉自己的心情已经释然很多，他脸上自然流露出微笑，看向女孩道：

    “所以，能把被你隐瞒的事实都告诉我吗？

    “请告诉我真正的战斗理由，拜托了。”

    “泽林哥哥……”女孩有所意动，嗫嚅着嘴唇，似乎正要开口。

    这时，远处传来女性的声音：

    “要想究明真相的话，就用自己的眼睛来确认吧。

    “很抱歉打断你们，但时间不多了。”

    两人循着声音望去，泽林看见对方站在水池最中央，身体正一点一点变得干瘪和不协调，化作灰色的根须抽离出去。

    女性闭着眼睛，露出温婉的笑容：

    “看到你们之间建立起的这份羁绊，我安心了呢，这说明一切并非偶然。

    “果然，黑暗与火焰是会相互吸引的。”

    “诶嘿嘿。”克图娅露出略显不好意思的表情，就像被长辈夸奖了似的，“如果能换一个场合，换一个时间，在某个午后我们三人悠闲地享受着红茶，互相倾诉衷肠，那该多好啊。”

    女性笑了笑道：

    “说的也是。”

    随后她的身体彻底变成无数根须抽离，而那棵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古木向上攀升显露出水面之下的部分，灰色的枝桠和根须好似活了过来，表面仿佛有着一张张苍老的面孔，在咏唱着无言的圣歌。

    疯狂燃烧的猩红火焰展现出来，却被木制的牢笼所隔离，如果把古木比作一个人，那这团火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它的心脏。

    哗啦，哗啦！四周水花溅起，“心脏”有节奏地颤动着，越来越激烈。

    而在猩红之火旁边，有一团黑色的胶状事物，能勉强看出曾为人形的轮廓。

    疯狂，忌讳，憎恶，诅咒……那猩红的火焰仿佛集齐了世间所有负面情绪，泽林只消一眼就觉得大脑快要爆炸，意识即将堕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不敢多看，迅速移开目光，内心难以抑制地有了一个猜测。

    莫非第四位王的火焰暴走了？

    她被自己的火焰吞噬了？可继火者不应该是余火的看护者吗？

    “那是，什么？”泽林艰难地问出这句话。

    “癫狂之火。”

    一旁的克图娅答道：“那是本不应该存在的火焰，是熄灭后重新燃起的癫狂之火。

    “它的性质和黑暗一样，最终都会蔓延世间，让所有事物重归混沌。那就是继火者的另一番模样，比起能够灭世的魔王也毫不逊色。”

    “我们要，阻止她吗？”泽林看向对方的那双灰眸。

    克图娅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姐姐一直在压制着癫火的肆虐，我们要做的只是帮她回到王座。”

    这句话透露出了重要信息，但逻辑上并不通顺，泽林还想再问，但他的手被抓住了。

    圣剑回到了他的手中。

    哗啦！

    “唦！”

    巨大的水花溅起，并伴随着一种熟悉的嘶鸣。

    天空被阴影遮盖，少年扭头望去，发现一条不知道有多长的巨型蜈蚣从水池底下钻了出来。它缠绕在灰色古木之上，泛着鲜红金属光泽的头部迅速朝着癫火的方向攀去。

    那条巨型蜈蚣正是将泽林赶进这个世界的敌人，不过它现在似乎并没有进攻的意图。

    它爬到“心脏”位置，头部高高扬起，然后重重地砸在了那个木笼上。

    轰！

    猩红之火四溢，在猛烈冲击之下，它的小半个脑袋都撞碎了，流淌出绿色的黏液。

    轰！轰！巨型蜈蚣发狂般撞击着木笼，终于撞破了一个洞，癫火自此蔓延到整棵古木，而它钻到火焰的源头，将那团黑色胶状事物吞入口中。

    一切事物都被点燃，圣歌不复，古木表面那些仿佛由灰色根须构成的一张张苍老面孔正张大嘴巴，发出杂乱的嚎叫。

    这是一首迈向破灭的进行曲。

    巨型蜈蚣从古木上掉了下来，上半截身躯全部被猩红之火点燃，那是池水也无法熄灭的火焰，空气中逐渐弥漫出一种血肉被烤焦的恶臭。

    隆隆隆！巨大古木被烧得只剩下空壳，化作废料倒了下去，就像是一座堡垒的沦陷。

    附着在其上的癫火架起几座桥梁凭空引渡到巨型蜈蚣身上，等所有火焰都融合后，那抹猩红变得不再疯狂肆虐。

    但却更加可怖。

    以后方崩解倒塌的古木牢笼为背景，燃烧着猩红火焰的巨型蜈蚣弓身爬了起来。

    它的体型明显缩水了不少，从曾经的百米多长变成如今的二三十米，而更关键的是，现在它的头部已经被癫火烧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女性的上半身。

    那女性闭着双眼，皮肤表层有着鳞片状的突起，缝隙之间流淌着宛若熔岩的猩红。她的头发增长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几乎遮盖了大半个躯体，并且根根粗壮如同毒蛇，舞动起来就像一片猩红的火海。

    即便外观大幅度改变，但还能看得出来，她的长相和克图娅一模一样。

    “谢谢你能陪我走到这里。

    “从现在起，我将继承莫基里之名，‘癫火之王’莫基里！”

    女性轻抚着如同毒蛇般的长发，睁开眼眸，眼眶中是缓慢流淌着的无尽猩红：

    “迟来的勇者啊，你的任务就是拯救世界吧？”

    少年被这一幕所震撼，哑口无言。

    “这就是姐姐的火焰，她的火焰曾经熄灭过，所以再次燃烧起来变得十分狂暴。

    “不过，我们继火者的使命是看护余火，同时也被余火所束缚，只要余火依旧存在我们的火焰就会一直燃烧，所以并没有‘熄灭’这种说法。

    “可能泽林哥哥你已经知道了吧？我们这些王（人偶）其实都是从黑暗中诞生的。”

    女孩捧起少年持剑的手，微微笑道：

    “黑暗与火焰是会相互吸引的，所以哪怕最后的结局是烧成灰烬，我们依旧会被火焰吸引，就像磁极的两端，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请放心吧，癫火也是火的一种，尽管狂暴了些，但对于处在火的庇护下的生灵来说，总有办法能将它降服。

    “你就是我眼中带来火与光的勇者大人。”

    在那双灰眸的注视下，泽林看到自己手中的圣剑被引导着，剑尖对准了她的心脏。

    “勇者大人，请触碰我内在的黑暗（火焰）吧。”

    噗嗤。

    剑锋穿透了她的身体。

    不……泽林在那一瞬间想松开手，但却被那两只小手阻止了。他看向克图娅的表情，看见她保持着微笑。

    金光逐渐在圣剑康斯德斯之上汇聚，宛如火焰般波动起来。

    女孩那两只小手无力地垂下。

    “请将姐姐……带回王位……

    “拜托了……泽林……哥哥……”

    她的气机越来越微弱，最后消失于无。

    她死了。

    嗤。少年抽出剑锋，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抱住她那在此刻显得异常娇小的身躯，将她安放在了地上。

    他想将手中的圣剑扔掉，但是，做不到。

    剑柄好像被焊烙了一样粘在他掌心。不希望再一次失去圣剑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湖中妖精的声音久违地在耳畔响起：

    “泽林，你在愤怒吗？”

    少年紧握着剑柄，关节发白，答道：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