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拜天喝了口水，继续讲述。

    “是的，他们确实没有注意到。当时我妈还没有退休，教学的工作也很缠人，我爸长时间不着家。我偶尔回到家里，他们也不一定在家。这样，我头发的变化他们谁都没注意过。后来等到头发脱没，我就买了这个假发。”

    周茉眼睛闪着泪花，心想，再优秀的父母，也存在这样那样的疏忽。他们忙于自己的工作，疏忽孩子的情况，疏忽孩子的感受。

    “我的父母确实不了解我的内心。只要见面就催婚，还托七姑八姨给我牵线搭桥，我实在难以招架，就搬到这里来了。”

    听了李拜天的话，看了李拜天光秃秃的脑袋，周茉不但没有丝毫的讨厌，相反，对李拜天的境遇十分同情，这种不被理解，她感同身受。为了侦查工作，为了百姓生活的安全，李拜天才二十大几岁的年龄，就脱光了头发。这样的人，是不是最可爱的人呢？怎么会嫌弃呢？自己又怎么有资格嫌弃呢？周茉现在更发自心底地喜欢眼前这个男人！这是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很快，她又开始纠结犹豫，她担心失去他！她似乎已经很享受眼下的生活。

    原本想像李拜天说出的事情，足可以和自己心里隐藏的秘密处于同一重量级，自己也许就鼓足勇气说出来。还有，作为师范大学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的她，熟读小说《德伯家的苔丝》，苔丝在听了丈夫安吉尔·克莱尔的风流往事的叙述后，也曾幻想丈夫能够接受自己曾被强奸生子的事实，但事实是丈夫离他而去，最终酿成的是一杯苦酒，演绎的是一场令人肝肠寸断的悲剧。想到这里，周茉又陷入矛盾和痛苦之中。

    李拜天说出了心中的秘密，顿感身心轻松，就像长期被桎梏着的心脏，忽然被解放。周茉的宽怀更令他感动，他激动地要揽周茉入怀，但还是被周茉轻轻地推开。

    “周茉，我要说的都说了。心里感到很轻松。现在到你了，你就大胆地毫无保留地说出了吧。无论你说出什么，我都会像你对待我一样。”

    周茉的确应该说了，但是她最终没有勇气说出自己心中那个秘密。李拜天这么优秀的男孩子，只有圣洁清白的女孩才能配得上他。还有，自己有个智障的爸爸，这个关口能不能过？李拜天到底爱自己到什么程度，这点能不能接受？

    唉，谁都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父母，也没有理由嫌弃自己的父母，自己也不求父母是什么达官显贵，但至少应该是正常的人吧。可这在一般人看来自然应该的条件，对自己来说却是不可攀越的高峰。

    李拜天在看着周茉，周茉不能不开口了。

    “李拜天，我和你说！……”

    周茉于是把自己的基本情况像李拜天一样做了简单的介绍。当说到自己父亲周来时，周茉停顿了下来。

    “我爸周来一直和我妈在县城经营水果生意……但是……”

    “这不是挺好的啊。能把生意做到县城，能经营这么多年，非常不简单的。”

    “李拜天，不是这样的。我说出了你可要有个思想准备。”

    “说吧，我要处的女朋友是你，不是你的父母。他们情况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李拜天的鼓励下，周茉向李拜天说了父亲周来智障的情况。还说自己担心将来生了孩子会不会遗传。

    李拜天还问周茉父亲智障的严重程度，周茉告诉其父只有几岁的智商，无法正常交流。

    周茉的话说完，李拜天沉默了。

    父亲、智障、孩子，遗传，这几个词语组合到一起的时候，是多么地令人心惊肉跳啊！

    李拜天怎么也没有想到，周茉，美丽聪明的周茉，一个师范大学的高材生，竟然有着一个智障的父亲。

    李拜天想到自己的父亲是领导干部，母亲是知识分子，人民教师，如果有一个做小生意的亲家已是勉强，如果和一个智障的男人做亲家公，该是一件多么令人无法接受的事情！

    而更重要的是，周茉说到的遗传问题。自己家族从爷爷那代开始，直到自己这代单传。如果万一遗传，生一个智障的孩子，不仅是自己的失败，也是家族的失败。

    现在，李拜天明白了周茉纠结痛苦的根源。有一个智障的父亲，这让她在爱情面前畏手畏脚，裹步不前。这应该就是表姐曹兰所说的内部因素吧。

    周茉从小就没有感受到父亲的爱，现在成年了，还要被困扰，痛苦可想而知。此刻她注意到说完这件事后，李拜天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

    她多么期望他以宽广的胸怀接受她，给她安慰，抚平她的心痛啊。

    然而，李拜天确实一时难以做到。他的内心的痛苦和纠结，不亚于周茉。他甚至荒唐地设想他们未来的孩子，相貌如己，光秃秃的脑袋，智商遗传姥爷，四六不知。

    如此，岂不造孽！

    沉默，令人可怕的沉默。

    周茉知道，仅此，就已经击穿了李拜天的心里底线。

    李拜天错了吗？没有。李拜天虽然头发光了，那又有什么呢？还没有低至找自己这样家庭出身的女孩。门当户对，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本来周茉对于与李拜天的交往是排斥的，受过的伤还没有痊愈，还没有做好开始一段新的感情的准备。

    这个时候，李拜天闯入了。回想两个人的交往，竟然从一只压坏的篮球开始，冥冥之中，感觉到有一种力量在推动着，加上好心的邹校长、乔老师力促，让两个人就这样越走越近。

    但是，横亘在俩人之间的障碍，一个接着一个。翻越任何一个都很难，随时都有可能让两个人的关系降为冰点。

    周茉原来还想全部坦诚，把自己心里的魔鬼全部揪出来。可是，仅仅把父亲智障这样件事，这在她看来远远不及被侵犯严重的事说出来，李拜天就已经沉默了，犹豫了，退缩了。

    她怎么还有勇气把心中那个魔鬼拖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