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让我太失望了！我以前只觉得他就是脾气不好，被病折磨的，现在看来他太自私了，他不像传统的中国父母那样想着自己给孩子带来了什么，将来可能留下什么也就算了，他竟然还抱怨孩子上学花了他买补品的钱。我上学花了很多钱吗？我上了三年初中，学费被免了，吃饭用粮食换的饭票，我天天吃咸菜。怪不得他说我在学校住宿吃得比他好呢，他觉得我花了他买补品的钱！然后师范三年我有补助，一年三百块钱住宿费，工作后我每次去看他都给他钱，他还说我没给过他多少钱。那时候我一个月298块，一连好几年。给他一份儿给你一份儿。我妹妹自杀洗胃我花钱，她学美发我出学费，她租房我出房租，她被男朋友传染得病之后我花钱，她堕胎我花钱，她结婚我随礼，她做生意跟我借钱不还……这不都是钱吗？我要是没考上师范，他是不是得把我卖了买补品哪！我简直不敢相信他是这样的人！我太不了解他了！”我生气地说。

    “我也不了解他，我跟他结婚的头十几年都对他感到陌生。”

    “因为他的心不在你这儿，他也不能跟你聊天，如果聊着聊着说漏嘴了怎么办？他有那么多秘密！我上六年级的时候还跟咱们村吕老师的媳妇搞过外遇对吗？”

    “那事儿是你妹妹看见的。有一天她放学回家，看见他们俩在厢房，俩人正在提裤子…..我不敢说是你妹妹看见的，他怀疑是我老乡跟我说的，恨我老乡一辈子。后来我跟他玩儿命了，他才跟那女的断了。”

    “你下地干活，他在家胡搞乱搞！”

    “我以前没太在乎这些，我觉得我有俩闺女就知足了。”

    “那是你不知道美满的夫妻是什么样，你从来不知道被爱是啥滋味！从现在起，为你自己活着，哪怕明天就死了，剩下的这几个小时你也要为自己活。”

    “我是从来没为自己活着过，我这一辈子都是为这个家活着。”

    “今天别给他做饭了，明天收拾收拾去看看朋友吧！要不你回老家看看你弟弟妹妹！”

    “我是想去看看我妹妹和弟弟，可是我一跟他说他就说，你弟弟拆迁得了几套房，一个信儿也没给你，你去看他！我弟弟是个上门女婿，一辈子受气，埋怨我妈，我也没帮过他什么，现在人家得了拆迁房，凭啥给我信儿啊！”

    “妈，你去吧，费用我出。要是他真有点儿啥事儿，救护车送医院，我花钱雇人伺候他，你别伺候！”

    “那还不是得花钱吗？”

    “你的快乐最重要，我希望你过上快乐的生活。想当初我想上学他不支持，我就是想脱离他的掌控，离开那个家，然后我有能力让你也离开那个家。”

    “能去哪儿啊？走多远最后都得回来。”

    “你可以不回来了！你有选择，你为什么总是抱怨却不想改变？”

    “那我以后不跟你抱怨了，我报喜不报忧。”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有选择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权利，你不要抱怨，你要改变！”

    “嗯，太难了。我给你带来了烦恼我很抱歉！”

    “我希望你不只是抱怨，还要行动起来，如果你不想离开现在的处境，那就多想想怎么让自己更快乐！”我说。

    “我明白了！”我妈说。

    挂了电话我心情不好，于是刷抖音，看见一个狗子的视频，那狗子对生活波折的主人不离不弃，一直到死。我看哭了，这一哭一发不可收拾：一条狗都可以这么忠诚……我哭了半天，这是我活了半辈子哭得最厉害的一次。我爸爸，在80岁的时候告诉我妈一个秘密，他有个私生子，曾经给那个女人买过一套房！他那样苛刻地对我，两次让我辍学回家种地，都是为了他能买更多的补品，却美其名曰帮我妈种地！怪不得他觉得一个孩子就够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有别的孩子！我还以为他不重男轻女！哈哈哈！真可笑！太可笑了！我每每想到我痛苦的童年总会安慰自己，人都说：父爱如山，你看山哪有说话的，也许我爸是爱我的，就是不善于表达。我搜肠刮肚地想他对我的好，可是我想到的是我九岁一个人带着妹妹；我想到的是我十二岁骑着二八自行车驮着一个冰棍箱子去进货，然后走街串巷去卖；我想到的是我一个人去地里摘棉花拔草；我想到的是我在夕阳里赶着毛驴车的影子；我想到的是我站在冰冷的水田里插秧的脚，我背稻谷血肉模糊的肩膀；我想到的是我用自行车驮着一卷草帘子去学校报道……可能只有一次，只一次，我有些感动：那时候我已经工作了，我妹吃安眠药自杀未遂后被我送去学美容美发，我妈在服装厂打工，我骑着我妹的摩托车回家看他，临走的时候他摸摸我的摩托车轮胎，拿了一个打气筒给轮胎打气，我看着他佝偻的身躯，听着他气喘吁吁，第一次有一种感动。看，我多容易感动！就是因为我从来没得到过真正的爱，只要稍微对我好一点儿我就会感动得泪流满面，如果是一个男人对我好点儿，我甚至以身相许！虽然我很少给男人接近我对我好的机会，但是我就是知道！所以我不需要爸爸，我是我自己的爸爸！我也不需要男人，我是我自己的男人！

    大哭一场以后我好多了。我跟亚男说了这件事儿，我没觉得丢人。亚男第一反应是：

    “你妈可以起诉那个女的，让她返还房产。”

    “理论上是可以，可是都三十多年了，他们恐怕早就没有联系了。再说，如果那女的是被小三，我觉得她也是受害者。”

    “有机会可以查查你爸的通话记录。”

    “我妈那天还说呢，可能我爸扭头就不认账了，他可能说我妈造谣。”

    “男人心野了是不管不顾家里的老婆孩子的。”

    “我不准备管他叫爸爸了，我也不在家庭群里说晚安了。对了，前几天我妹又把我微信加上了，因为我没删除她，所以她可以加我，但是我没理她。”

    “你就是你们家的提款机，你妹妹你爸爸！”

    “他还嫌没给他多少钱呢！我的工资才多少啊！我为什么有这样的爸爸啊！”

    “这都是命啊！我们不能选择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

    “以前我从没抱怨过为什么我出生在这么穷的家庭，但是现在我觉得命运太不公平！”

    “只能拼尽全力把这手烂牌打得好点儿吧！”

    “能怎么办?我不想照顾他了，我想把他送养老院去。”

    “养老院费用也不低啊，妹妹。”

    “真不想看见他。”

    “你读过书，无论从道德上还是法律上，你都得管他，忍着吧，都这么大岁数了，看他这往外说秘密的情况，可能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我妈也这么说，可是就算他死了，我也过不去这个坎儿，我这一生都在治愈原生家庭给我带来的伤害。”

    “我们这一代，很多人都带着原生家庭的伤害。”

    “我觉得我没办法幸福，我没有能力幸福……”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