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马车就要驶出镇子，叶婴连忙叫停了车夫，询问他这附近可有不错的酒楼。

    “酒楼？没有，这块地偏，都是些小铺子。”车夫回道。

    叶婴于是将头探出窗去，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有个茶铺，便拉扯着颜予下车去。

    “说好的进城……”到手的钱少了一大半，车夫不满地小声嘟囔着走远。

    叶婴快步朝那茶铺走去。铺子坐落在一户人家的小院里，并不大，只摆了几张小桌，此刻冷冷清清的，并没有半个客人。

    她对着正在收拾碗碟的灰发老者喊道：“店家！可有什么吃食？”

    而老者甚至没抬头看她一眼，依旧匆忙地将筷子丢进竹篮：“没了。打烊了。”

    “唔……啊？”叶婴抬头看了眼头顶的太阳，忽而感到如此迷茫，“店家，现在可刚是正午呐？”

    “说打烊就是打烊。”店主不耐烦地回道。

    “行。”叶婴也不再自讨没趣，转身去寻别的铺子，一面心想怎么有人有钱不赚的。

    忽而身旁走过一个挎着衣兜的大娘，只听她径直对着茶铺的店家打起了招呼：“欸，老张头啊，这么早就收摊？”

    “哎，别提，还不是那事！”被称作老张头的店家叹了口气，语气十分低落。

    叶婴一时间被勾起了好奇心，不禁又回过头去看向二人，听那妇人笑着说道：“不是咱们不信你，可你说的那鬼也太邪乎了，怕是桥下说书的来都得喊你一声师傅啊！”

    “哎，哎！说是我自己也不信，可那脏东西都连着来两回了，就是亏本我也不能接着开摊啊！”老张头摇了摇头，抱起篮子就往铺子里走，一面就要拉上门帘。

    “啊，等等！”

    叶婴忽而感到商机就在眼前，于是脑子一热便喊了出来：“说不准我能帮帮你。”

    “你？”老张头拉帘的动作一顿，狐疑地看着这个面容秀丽的女子，“你怎么帮得了我？”

    叶婴笑容满面地走上前去，从衣兜里掏出一沓符纸：“我是从沂城县来的捉鬼半仙，正好路过，您不妨说来听听？”

    老张头迷惑的眼神在她与符纸间兜转，虽说她长得像个千金小姐，手里的符却画得很有那么回事，于是又叹上一口气：“也罢，就当我病急乱投医吧。”

    他请二人坐下，端来一壶茶水，随即缓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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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开的这茶摊，虽说地方偏，但客人可不少，所以经常忙到夜里才收摊。可就在前天晚上，却发生一件怪事。”

    “那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铺子里的客人也都走得七七八八。这时忽然不知从哪来了个怪人，身形魁梧好似个庄稼汉，身披一件黑色斗笠，若是这样也便罢了，可我仔细一看，这人却长着一副女子的模样，头发很长，面色煞白。更怪的是明明已经入夏，他却依旧戴着厚厚的披帛，将整个脖颈都包裹住，怪得很。”

    “我也没多想，见他径自在最远的桌边坐下，就招呼他要吃酒还是呷茶，可他也不说话，只是坐着。”

    “我便不理他，只当他是走累了来歇歇，径自收拾碗碟准备打烊。等到收拾到他那一桌，我抬头一看，只见他正用着一双死人般的浑浊眼珠子盯着我瞧，着实给我吓了一跳。我哆嗦着喊他离开，他于是起身，缓缓地走了。”

    “嗯，是有点怪，可也不至于把你吓得不敢出摊吧？”叶婴疑问道。

    “您先听我接着讲。”老张头轻轻摇了摇头，仿佛方才所说只是餐前小菜，“昨天晚上，他又来了。”

    “同样是坐在最远的桌边，一句话也不讲，就看着店里零星的客人，动也不动。我真是觉得怪极了，便等最后一位客人付完了钱，走上前去问他。”

    “你是哪里人氏？为何到我铺上来？可有碰上什么难言之隐？”老张头复述着当时的场景，神色也逐渐变得惶然，“他还是不说话，只盯着我看。突然，他伸出手来碰我，我当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去推搡他，只见他身子往侧边一歪，就在这时候——”

    “怎么了？”叶婴急切地问道。

    “他的头颅掉了下来！”老张头颤抖着惊呼，一阵后怕地哆嗦，“我记着很清楚，他的头从厚厚的披帛里滑出，‘咚’一声落在地上，滚到我脚边，那副无神的眼依旧盯着我看。”

    “我当时就吓得屁滚尿流，一路跑出了铺子，不敢回头再看一眼，直接跑去报官。可等几个差役跟着我到铺子里来时，那个男身女面的怪物已经不见了，地上也什么都没有。”

    “差役叱喝我年纪大了净说胡话，很快就走光了。可我绝对没有看错，他一定是鬼！”老张头神情激动地看向叶婴，“你是半仙，应该能信我吧？那就是鬼啊！”

    “这……”叶婴有些为难地嘶了口气，若是放在前两天她还会毫不犹豫地劝老张头好好休息别想太多，可经过鬼童一事，她已经在怀疑自己原本的观念了。

    颜予却替她答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妨等到夜里，看看他会不会再来如何？”

    老张头闻言顿时一哆嗦：“不可！再见到那东西岂不是要了我的老命？趁着天还没黑，你们赶紧走吧！”

    “欸。”颜予却和善地一笑，似乎十分有把握，“这位可是城里出名的叶半仙，您不妨让我们试试看，能把那鬼给捉了您也好接着挣钱不是？”

    老张头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勉强答应下来：“那……有劳了。”

    叶婴于是紧接着话头说道：“那不如先上点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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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张头并非在自吹自擂，这小小一间茶铺来客的确不少。他听从二人的话又重新开了张，忙里忙外地任由二人独占一桌，一面吃着一面闲聊。

    “这你怎么看？”叶婴问道。

    颜予修长的指节轻敲桌面，徐徐说来：“我想这怪人并非完整之躯。”

    “什么意思？”叶婴咬了一口菜叶，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头轻轻一碰就掉了下来？”

    “不是完整……”她思忖着，忽而茅塞顿开，“你是说那个头是拼上去的？难怪老张头说他男身女面，难不成是顶了别人的脑袋？”

    “或许如此。”颜予微微颔首，轻呷了口手边的茶水。

    “那就更奇怪了，他作什么要拿别人的脑袋？”叶婴愈发迷惑，又问，“难道他没有自己的脑袋？”

    “说不准真是这样。”颜予笑道，神情看起来颇为轻松，“等他来，你问问看不就好了。”

    “哼。”叶婴知道他又在拿她打趣，于是不满地嘟囔，“要我变成鬼了，也要换你的头试试，看看你这家伙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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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一直等到日暮，火烧的云霞隐去了西边，微凉的山风自远方墨色的林野吹拂而来，携来炊烟飘渺的气味，不多时又匆匆卷走。晚膳时刻已过，铺子里客人少了许多，只剩下零星几个还在斟着小酒。老张头点燃了四处的油灯，看向两人的方向，目光中透着几分紧张。

    叶婴朝他点了点头，以示安慰。她也不再与颜予闲扯，默默闭了口，聚精会神地等待某个东西的出现。

    又过了半个时辰，茶铺到了快要打烊的时间，老张头已经开始如往常般收捡起了碗碟，可他所说的怪人却依旧没有出现。

    叶婴绷着神经等了又等，可自从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压根就没再见到半个人影。她不禁开始质疑起自己的想法来，就算这世上真的有鬼，又哪会一天之内给她碰上两回？怎么想都是老张头在胡言乱语可能性大些。于是她便打算让老张头收拾好就进屋睡觉去，别再成天胡思乱想了。可她刚支着桌子打算起身，手便被猛地按住，只见颜予正牢牢扣着她，一面作了个噤声的姿势。

    叶婴一下子僵住，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坐着大气也不敢喘。她困惑地看向颜予，只见他目光定定，却是在凝望着她背后的方向。

    “咔哒”、“咔哒”的脚步声自后方缓缓传来，一阵腐臭的阴风吹过，有人在她身后的桌子上坐下了。

    她慢慢转过头去，与他、不，是她四目相对。

    身后的人身材高大，几乎将她整个笼罩在阴影里，而一张女人苍白的面孔却相当违和地顶在上方，用一件厚厚的披帛与身体连在一起。

    叶婴额上渗出细细的冷汗，老张头说得没错，这东西绝对不是人。她与这个怪物所隔不过两尺，而能够将她的面容看得一清二楚。不只是苍白，那双眼睛灰暗无神，皮肤上密布着青紫的圆块，像是人死后所浮现的尸斑。

    “你是谁？”叶婴抓紧了颜予的手，努力使自己镇静些，小声问道。

    怪人并未说话，只拿了昏暗无光的恐怖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你想怎么样？”叶婴再次发问。

    怪人缓缓抬起手来，朝着她伸去。叶婴觉着浑身都僵硬起来，心提到了嗓子眼，却也未曾动弹，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冰冷的手触碰到了她温热的脖颈，尖利的指甲划过细嫩的皮肤。叶婴终于忍受不了，一把将它推开，怪人向一旁倒去，只见他颈上披帛散开，那颗女人的首级便从中骨碌碌地滚了下来！

    叶婴不由得惊叫一声，站起身往后退去，这画面实在惊悚，叫她两腿发颤，死死抱住颜予的胳膊不肯松手。

    怪人没了头颅，便俯下身用一只手在地上四处摸索，似乎想把它捡起来重新戴上。不料颜予却直接弯腰从地上提起了那个脑袋丢在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具无头的身体动作迟缓地摸来摸去。

    “这不是你的头。”他笑着说，“你已经死了。”

    披着斗笠的身子忽而一僵，仿佛幡然醒悟，随即落荒而逃，也不顾颈上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