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仙今日不出摊

二十一·引魂颠倒镜中1

    两人一路拌着嘴回到了叶氏捉鬼小铺,正巧木匠扛着剩余的材料出来,看见二人于是扯着嗓门大喊道:“给你修好啦!”

    “多谢多谢。”叶婴朝他挥了挥手,随后快步进铺子去查看,只见那破破烂烂的客房已是焕然一新,墙上的破洞不仅好好地堵上了,还重新粉饰了一番,新添了床铺与桌椅,木匠甚至帮着清扫了灰尘,屋里一下子敞亮起来。

    叶婴很满意地拍手,更重要的是没花多少钱。她笑眯眯地扭过头去招呼:“那我去给你铺被……”

    她忽而疑惑地打住,只见男人站在不远处的桌前,手里把玩着一个匣子。

    “哪来的?”她好奇地问道。

    “就在你这桌上。”颜予随口应道,仍旧仔细观摩着这个古怪的匣子。

    叶婴于是走过前去,踮起脚尖也凑近了看,一面小声嘀咕:“这是什么?方才明明还不在啊……”

    颜予将匣子丢给她,转而拿起桌上另一样凭空出现的东西——一个青色的小布袋。沉甸甸的分量让他有些困惑地蹙了蹙眉,而打开往下一倒,许多银珠子哗啦啦地洒落在桌面上。

    叶婴给这动静吓了一跳,看着满桌的银钱,不禁惊呼:“怎么回事?”

    “看来有人刚刚溜进来给你送礼了。”他勾起唇,从一堆发亮的银珠子中拣出一把钥匙。

    “是这个匣子的钥匙?”叶婴说着便抬手要去拿,却被他一个侧身躲开。

    “等会,先看看情况。”颜予说着,捏了捏手中的青布袋,总觉着里头还有东西,于是将袋子捋直,从中缓缓抽出一张折叠的薄纸。

    “唔,快打开看看。”叶婴心急地说道,眼前的情况真是叫她一头雾水,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哪来的人给她送这么多银子?

    颜予却依旧是慢悠悠地动作,将薄纸一层层揭开,露出上头整齐的许多蝇头小字,不急不徐地念了出来。

    “请恕小女子不能亲自见您,因我乃罪人之身,无脸面再见世人,而现下的所作所为,更是加重了我身的罪孽,因为我将祸水东引,将杀身之祸转嫁他人。”

    “您大概已注意到了一旁的匣子,但请不要急着打开,若您依旧好奇,我便告知于您:其中是一把古镜。这把古镜即来源于我家族之罪,来源于贪欲与杀戮。在那桩血淋淋的罪行之后,镜子便落在我叔父手中。而我叔父是如此沉醉于它,每日必拿在手中把玩,然就是从此,他性情大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为免折损家族名誉,我们将其软禁屋中,未及半年我的叔父便离奇去世,镜子作为他的遗物被我父亲获得。而这厄运也由此被父亲继承,他重蹈覆辙,每日不眠不休,只在屋中欣赏那面镜子,不再与人交流,不多时也驾鹤西去了。在弥留之际,他将镜子装入原配的木匣,交给了家族最后的子嗣,并嘱咐我千万不能打开,因为那不是一面镜子,而是来自地狱的恶鬼,会收走照镜之人的魂魄。”

    “我十分害怕,试图将古镜封锁,弃之高阁。而这镜子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我,无论放在何处,每至深夜都会有声音蛊惑着我去将匣子打开,透过镜子看向自己丑陋的面容。我试过许多方法,可无论是丢弃,还是烧毁,这个匣子都会再次出现在床头,终于我无法忍受,打开了匣子。”

    “我立即被其中的美丽景象所吸引,镜子中的不是地狱,而是您恐怕难以想象的仙境。我于是照啊、照啊,沉醉其中,而等我醒来时已是高烧不退,据家中奴仆所说,竟昏迷了半月之久。”

    “我从此明白,若是再不远离这面古镜,我迟早要如叔父与父亲般死于非命。于是我找到山中高人,被告知此镜只流连于罪人之手,而想要摆脱灾祸,只能将它赠予罪孽更加深重之人。”

    “我知道,要找出比我家族更恶的恶人,恐怕并非易事。果然无论我将它赠给狱中的杀人者,还是盘剥穷人的富绅,古镜都会再次回到我手中,如魑魅暗影永远缠绕着我。昨夜我做了个梦,梦见一个深巷,巷中有一个铺子,而比我更甚的罪人便身居此处。”

    “是的,我到了您的铺上。我不知道您的姓名,也不知您曾犯下何等罪过,但我十分抱歉,我有愧于您,因我为了明哲保身而将这祸患转嫁,只为偷得一日安心。”

    “我以袋中银钱向您致歉,不求奢望您能原谅于我,但还请您抵住诱惑,不要打开这个匣子,不要直视这面古镜;若是可以,也请尽快移交他人,这便是小女子对您最后的忠告。”

    纸上没有署名,颜予读完了最后一行字,蹙着眉头将纸张放下。一旁的叶婴早已气得不行,耳尖都泛起粉红,张口就痛骂起那不知何人来:“什么玩意!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只不过骗了点小钱,怎么就比罪人还罪人了!混蛋!”

    她像抱了个烫手山芋,将怀里造型精巧的木匣丢在地上,气呼呼地踩上两脚,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我看倒不如打开算了。”她说,“咱们一起看看这是面什么镜子,真能这么邪乎?”

    颜予却不赞同地摇摇头:“我看不妥,还是先放着罢,在不明真相以前最好不要引来祸端。”

    叶婴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又把匣子捡起来,端端地放在香炉边,再将钥匙锁进抽屉里:“好吧,咱们谁也别动它。”

    说罢她回屋去,继续之前没干完的事,给颜予铺被子,留下男人独自坐在桌边,默默地望着木匣上诡异的花纹。

    更甚的罪人,恐怕指的是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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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晚,夜幕降临。在外奔波了好几天,终于悠闲下来,叶婴觉着心情愉悦得很,于是搬了把椅子到铺子外去,吹着凉风看漫天的星光,吃着下午打包回来的糕点,或许这就是人生最有意义的时刻吧。

    而颜予早早便沐浴了进屋去,门一关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叶婴没理由管她,于是自顾自地享受起如此美妙的夏夜。

    说起来,写纸条之人到底犯下过什么罪呢,竟让整个家族都惶惶不可终日。想着她不由自主地微微侧头,看向香炉边的木匣。她一晃眼,总觉着那首尾相衔的花纹在烟雾缭绕下好似一张笑脸,莫名有些瘆人。

    她摇了摇头,将这幻象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别叫它坏了好兴致。她再度将视线投向浩瀚夜空,满目星河好似一川琼琼碎玉,横亘着自西北向东南倾泻而去。

    而她却不知为何有些神情恍惚,心中总想着那个匣子。她再次扭头看去,匣子的花纹此刻不仅像张笑脸,底下似乎还长出了细密的獠牙。

    越来越离谱了。叶婴扫兴地将最后一块糕点囫囵塞进嘴里,而后起身搬着椅子进屋,阖上铺子门。

    早点睡吧,别胡思乱想了。

    而当她在床上翻了第不知多少圈时,却依旧无法入睡。每当她合上双眼,那匣子的轮廓总会模模糊糊地出现在眼前。叫她十分想去打开,看看里面盛放的东西。

    不,不能打开。她咬了咬牙,用被子蒙住头,试图用黑暗使自己强行入睡。

    不,好想打开……

    啊……

    最终她失神地掀开被褥坐起,迷惘地看向窗外安静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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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腹缓缓摩梭过粗粝的花纹,复杂的纹饰缠绕而相接,褐色的木斑如星辰点缀其中。浅白的光从每一丝缝隙里渗出,这是如此普通、又如此美丽的匣子,正是因为其中盛放的神圣之物,才使它有了耀眼的光泽,才使它有了宽容世间罪恶的灵魂……

    女人目光痴迷地捧着匣子赏玩。她从抽屉里取出了钥匙,就要从中解放那件圣物,且从中窥见尘世的真相……

    “你在干什么?”

    冷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女人身形一颤,手中木匣与钥匙皆“啪嗒”落在了地上。她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惊疑地左顾右盼,似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身在此处。

    “我……”她从嗓子里溢出一个音调,却也不知如何解释。

    颜予沉着脸将匣子捡起,说道:“看来你挡不住这妖物的诱惑。”

    “我将它放去我那,你回去睡吧。”他接着说道,而后抬步回屋。

    “等等!”叶婴慌忙抓住他亵衣一角,“这东西好厉害,你还是别和它呆在一起。”

    颜予闻言回头鄙夷地睇了她一眼:“你不会以为我和你一样吧?”

    “你——哼。”好心当作驴肝肺,叶婴忿忿地撇了撇嘴,“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颜予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随即头也不回地“咔哒”锁上了房门。

    叶婴回到自己屋中,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匣子轮廓被那张可恶的脸取代。她于是将被子一卷,安心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