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美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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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过来的时候，周围一片白色。酒精的味道从走廊飘入，我才意识到这里是医院。我转头一看，床边有两个人，正满脸担心地看着我，我看了好一会，才认出这是和我同住的寺华小姐和她的男朋友。

    “没事吧？身体有没有感到不舒服的？”寺华小姐关切地问。

    “没什么。”我答道，虽然还是有一点头晕，不过这对我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十年间，我不时地进出医院，因为颅内的淤血一直没有清理干净，所以要到医院进行定期的检查，头痛、头晕的现象也时常发生。

    “怎么突然晕倒了？害我担心得要命。”寺华小姐说。

    “这个是老毛病了。”我微笑这解释。

    这时，姐姐跟着医生走了进来，只见她一脸紧张和疲惫，一缕头发无力地垂在额前，显得有点零乱。这个时间，大概是请了假过来的吧。看到坐在床上的我，姐姐露出了十分担心的神色，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位，接着指责我：“你搞什么啊？为什么故意跑到这个地方来？别老是做一些让我担心的事呀。”

    我刚想说什么，宫本君却抢在了前头：“对不起，是我擅自拜托西园小姐陪我来这里的，真的对不起！”他双掌合十，低着头道歉。

    姐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又问我：“你为什么要答应？明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我不是早告诉你了吗？”

    床边那两位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和姐姐，“怎么回事？西园小姐有什么隐瞒我们的事吗？”

    被问到这个份上，看来不得不坦白了，本来不想告诉这两个孩子的，怕他们会因此而自责。“事实上，出了事故之后，我颅内的淤血无法清理干净，因为位于重要的部位，动手术会有风险，所以一直没有动手术。幸好这对于日常生活的影响不太大，只是，淤血刚好压住了一部分的记忆区，所以造成了我的失忆。那之后我们就搬离这座城市，没有再回来过，不想让我回忆起来不好的事只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因为取回记忆的话可能会导致颅内的淤血扩散，相当危险。”

    那两个孩子听了以后脸色煞白，“那现在……”他们脸上充满了愧疚。

    “不用太自责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瞥了姐姐一眼，她的脸上有看不见的怒气，眼里藏着一丝悲哀和无奈。

    “接下来要和医生商量一下美羽的事，能请两位出去一下吗？”姐姐礼貌性地说，语气毫无感情。

    我留住了正要起身离开的两个人，“不用了，你们就留在这里吧。”我恳求般望着姐姐，“我希望他们可以陪着我。”

    “好吧。”姐姐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向医生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医生会意地点头，接着拿出一张黑白的照片，上面是我脑颅内的影像。他扶了扶眼镜，看着照片，说：“在这上面我们可以看到，由于原来淤血积压的地方大脑神经的活动，导致积血在颅内扩散。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淤血会继续扩散，届时将有生命危险。”

    医生冷静地说完这个事实之后，除了我和医生之外的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怎么会……你全部都回忆起来了？”姐姐惊讶地问。

    我轻轻点头。

    “你……”姐姐恼怒地想说什么，但哽咽了一下，没说出口，旋即露出了悲伤的表情。没错，我全部都回忆起来了，或许姐姐对此也感到一定的愧疚吧。

    “现在动手术的话还来得及，不过风险要比之前的大。”医生在一旁冷静地说。“只要本人或家属的同意，我们随时可以进行手术，现在你们商谈一下吧。”说罢，医生走了出去。

    病房内一时弥漫着沉默。寺华小姐和宫本君脸色凝重地在一旁坐着，姐姐则一脸严肃地在思考着什么。其实要选择什么，我已经决定好了，也许这一切的发生始终是注定的。

    “看来只能赌一赌运气了，这次躲不过去啊……”姐姐似乎下了结论，接着用不容拒绝的眼神看着我。每一次要求我做什么的时候，就是这个眼神。

    我摇头，这次我决定任性一次，凭自己的意愿走下去。

    “西园小姐……”那两个孩子几乎同时出口。

    “这可是关乎你的性命啊，怎么容得你任性？”姐姐有点歇斯底里了，我可以看出她的心痛，一直以来守护着我，支持着我，我想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人比她更爱我了吧。

    “但是风险很大。”我辩驳道。

    “总好过一丝希望也没有啊。”

    我再次摇头，“我本来应该已经死了的，那个晚上，决定了和空一起去的时候，我们的命运已经连在了一起，但是我却活了下来。”

    “正是因为这样才要活下去啊，他应该也希望你好好地活着的，不是吗？”姐姐说。

    “这是我的决定，就算手术成功了，我可能会再次将空忘却，那样的结局我不想要。如果关于空的记忆还在的话，我大概一辈子也无法淡忘这份感情吧。所以现在这样就好，现在我感到十分地满足，我不用去刻意做些什么，静静地等待，很快就能和空在另一个世界相见了。”

    “你这个笨蛋！因为这样就要丢下我吗？为了一个死去的人。你愿意抛弃这个世界和爱着你的人？别开玩笑了！”姐姐咬着牙说。我想她现在一定很痛苦吧。

    “对不起，我一直受到你的保护，却不能回报什么。这是我最后一次任性了，求求你了，姐姐，要我接受手术不是也要考虑失败的情况么？就当是那样的事实最后降临在我身上吧。”

    “这样的事我怎么可能接受！”姐姐低吼着。

    “求求你了。”我恳求地说。

    “够了，你要怎么样随便你好了，我什么都不管了！”说罢，姐姐飞速走出了病房，我看见她眼角挤出了一滴泪，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点眼泪。“对不起。”我对着姐姐的背影在心中向她道歉。

    “西园小姐……这样的决定，好么？”宫本君迟疑地问。

    我向他们微笑着，“现在我很幸福哦。到现在为止，有那么多人爱我，关心我，在我的前方，又有我心爱的人在等待着我，所以，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你们不必为此感到自责，其实我还想感谢你们，没有你们，我就无法和空见面，无法回忆起过去，那样的话我就会失去生命最重要的东西，空也会一直等下去……所以，谢谢你们。”

    他们两人沉默着，寺华小姐静静地哭了起来，宫本君则抚着她的背，脸上的表情也很难过。

    “时候不早了，你们回去吧，宫本君还有工作的吧？不可以偷懒哦。”

    “但是……”他似乎想说什么，又退了回去，之后他牵着寺华小姐走了。

    我一个人在病房里，遥望着窗外的一隅天空，淡淡的蓝色，飘着几块破碎的云，透明的白。我回忆着我们的过去，有关空的一切。

    过去的我，一直生活在幸福的家庭之中，每一天和家人在一起，欢乐地笑着。对于我来说，这就是世界的全部。幸福对于每个人的定义都不同，我的幸福就是我的家庭，能够像这样和睦而平静地度过每一天就足够了。我不奢求什么，心里想守住这小小的幸福便好，所以在学校我并没有和别人交朋友，因为觉得没那个必要。我的感情，只需用在我家人身上就好了。

    有一天，灾厄降临到了我家。父亲和母亲一起到外国出差，遭遇空难，就这样去世了。这样的消息将我幸福的梦击得粉碎，一直以来充满温暖的家忽然变得如此冰冷陌生，再也听不见父亲和母亲的声音了，一想到这里，我便没完没了地哭了起来。

    父母去世的消息如同梦魇一般，每天晚上将我从睡梦中拉回现实，然后我放声大哭。在梦里，我能听见父母讲话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地遥远。我不太记得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只听到了他们说“再见”，向我挥手告别，接着离我越来越远。我拼命地追赶上去，但无论如何也追不到，光明的世界也离我越来越远，黑暗渐渐包围了四周。

    但噩运并没有就此消弭。处理完父母的后事之后，亲戚们开始讨论如何安置我们。我和姐姐都还是学生，亲戚家也不怎么富裕，于是决定将我们安置到不同的亲戚家。

    听到这个决定后，我彻底地绝望了。姐姐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了，如果再和她分开的话，倒不如死了算了。当时我绝望地想。

    但是姐姐并没有听从亲戚们的决定，她坚持要和我一起生活，说即使要辍学去打工也要和我在一起，亲戚们怎么劝说她都不改变主意，因此大家最后无奈地同意了。也多亏了姐姐不放弃我，让我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芒。

    我们搬出了原来的屋子，租了一间小小的公寓，那个时候家里很穷，姐姐忙着打工赚钱，日子过得很幸苦。但即便如此，我仍感受到姐姐对我的关爱，所以我也渐渐地振作起来。

    父母去世之后，我更没有去交朋友。再重要的人，总有一天会离开的吧，到了最后，注定会受到伤害，与其如此，不如不对任何人付出感情，这样的话，就不会受伤了吧。于是我在学校一直都沉默着，仿若不存在的人，不为人注意，我只向姐姐一个人撒娇，在她面前展现我的孩子气。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姐姐就是我的全部。

    “你这样一直下去也不行啊。”有一天，姐姐语重心长地和我谈道，“在学校应该和同学多说说话，交几个朋友才是。”

    “有什么好的？朋友什么的我才不需要。”我说，“反正到头来，还是要各走各路，为了注定分离的人付出感情有什么意义呢？”

    “这个世界有许多东西不需要意义。就好像我们的存在一样，总有一天，我们也会消失在生命的长河之中，那么我们的生命又有何意义呢？我们现在又为什么活着呢？所以，美羽，不必去问所做之事的意义，重要的是从中感受到了什么，懂吗？”

    “我知道，但是果然不需要朋友。现在我很开心，也很满足，有姐姐陪着我就足够了。”

    “听着，美羽。”姐姐以不容拒绝的眼神看着我，“我不可能永远陪在你身边的，那样的话你要怎么办？一个人的时候会寂寞、痛苦的吧？所以才需要朋友啊。只要你愿意敞开心扉，一定能找到真诚以待的朋友，好吗？”

    我只能点头，姐姐这样要求我是无法拒绝的，但我内心却没有接受这样的说法。也许正因为那个时候还小，特有的任性让我一直坚持自己的想法，一直到初中三年级的时候，我才有了一点点改变。

    在学校里，我从来没有关注过任何人，别人的脸、声音，还有性格，我都不曾对此付出一点兴趣，去记住他们。这种情况，直到那一天才有所改变。

    那是初三的第二学期，学生们都为了即将到来的升学考试努力学习着。但也有例外的，基本是一些平时游手好闲，没什么人生目标的学生。我的成绩虽然可以进县里最好的公立高中，但我已经决定要在这所学校读高中。要说为什么的话，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并没有明确的目标，虽然一直有在画画，但我并没有把这个当作梦想，当个画家什么的，太过虚诞。

    那天下午，三年级的学生要去听一个讲座，演讲的听说是高中部那个传说中的学生会长。我们这所学校优秀的学生并不多，更别说是那种在全国拔尖的学生，所以那个学生会长的学习经验大概可以给我们这些即将升学的学生一点启发吧。

    一切只是个偶然，在无数通往未来的选项上，一个小小的意外，让我遇见了他。

    学生会长的演讲本与我没太大关系，我本不过是跟众人一样坐在台下安静聆听的人。但是，那一天，负责器具的那个人请了假，不知怎的，本该让他做的工作推到了我头上。

    在准备的时候，发现话筒坏了，我匆忙去拿个新的来替换，结果在去的路上不小心撞到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传说中的会长，千里空。

    “没事吧？”他扶住了向后倒的我，关切地问我，那便是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充满暖意的笑容。由于太过害羞，我低着头小声地道了一声歉便跑开了，然后一边在脑里骂自己是个笨蛋。但是那个人好温柔……这是从不关注人的我第一次对别人的想法。

    找了挺久，才找到可以用的话筒，于是我又匆匆地赶了回去，离演讲开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更换过话筒，我又匆匆地走下舞台，不料，在转角的地方又撞到了同一个人。他又像之前一样扶住我。

    “又是你啊，没事吧？”我想就算他责备我也没关系，但他两次都和善地对待我。

    我不敢抬头看他，“对不起，谢谢。”多说了一句道谢的话，是感谢他扶住我呢。还是感谢他这份温柔呢，我自己也不清楚。

    会长演讲的时候，我仔细地看了他，虽然距离不近，但还是能看到他俊美的脸庞，就像看着电视里的模特一样。讲的内容我没听进去，只是看着他那满溢自信的脸，他的动作。我第一次对家人以外的人感兴趣，这份感情不同于亲人给我的，只是，单纯地，想要了解某个人，想要聆听他的话语。

    大概，这就是喜欢吧。但是，仅仅是喜欢，对于那个人的实际状况一点也不了解，也许他是个表面装得和善，背地里却是个坏透了的家伙？还有，那么漂亮的人，我是无法触碰的吧……放弃吧……

    不知怎么的，开始关注学生会的事了。学生会，之前从来没思考过，那是个怎样的团体呢？一般是为学生解决问题和策划什么活动的吧。那个人是为了让大家都能过上快乐的学校生活而当学生会长的吗……不小心又想到关于他的事了，明明决定放弃了的……但是，学生会的工作，看起来似乎不坏呢，为了学生们快乐的校园生活而付出汗水，大概自己也会从中获得满足吧。我虽然不擅长与别人交往，但应该也有适合我的工作吧，一个人默默地工作，给众人带来欢笑……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天真。

    上了高中，稍微比以前懂事了一点。心里想着不能老是让姐姐担心，于是我下决心要在学校交到朋友，还有学生会的竞选。

    虽然是如此，但终没有成功。一直封闭着内心的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跟别人搭讪，也提不起勇气，就这样畏畏缩缩地过去了，到头来还是孤身一人。学生会的竞选也一样，只是报了个名，面试什么的根本连去的胆量都没有。我果然不行吗……这样沮丧的我在放学后偶然走了一条没人走的小路，然后，再一次遇到了会长。

    为什么呢，为什么别人不行，偏偏会长就能这么自然地搭讪，谈话呢？大概是他身上的某个地方让我安心吧。没多久，我便成了会长的秘书。

    我之前还一直考虑着会长这个人的性格，如果他不是好人的话，即使对他有一点好感，我都会把所有对他正面的感情给丢弃掉，但经过了许多事之后，我意外地发现他是个和表面看起来不太一样的人。他也有鲜为人知的一面，最让我喜欢的，是他那份不带虚伪，而又不够坦率的温柔。

    会长似乎有重大的秘密，但不能告诉我。虽然不确定，但我还是说哪一天愿意了就请他告诉我。那一天会来吗……我期待着。

    ……

    拿到了会长的手机号码。第一次，手机里除了姐姐的联络方式以外有别人的号码。虽然很开心，不过一直在犹豫要说什么好，结果会长的号码安静地躺在手机里很久。

    ……

    和会长去逛街。去甜品屋吃甜点，会长莫名奇妙地流下了一滴眼泪，一瞬间露出了极其忧伤的神情，之后又恢复了过来，笑着说没事。那是为谁而掉下的眼泪呢……有点在意。

    ……

    会长揭露了一个不喜欢他去向他表白的人的真相，好厉害！

    会长义无反顾地帮助了有困难的牧村一家，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但一定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的吧？总觉得会长有什么让人十分在意的事。会长看那一家人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和平常不一样的表情……

    ……

    被会长救了，搬花盆的时候没注意脚下，被拌了一下，会长完美地接住了我和飞出去的花盆。虽然从一开始就一脸不愿意的样子，但最后还是帮我忙了。说不定会长是个傲娇？

    会长来我家了……姐姐劝我不要太过深入。

    ……

    和空表白了，理所当然地被拒绝了，但是，还是觉得他很温柔……

    ……

    又被空救了，我好像一直在给他添麻烦。因为这样，空发烧了，好难过，因为我的错……

    留在空家里照顾他，我这样子有没有一点贤妻良母的感觉呢？胡思乱想着。

    因为空的梦话让人很在意，所以向他半开玩笑地问了。接着他告诉了我他的过去，一切的起源……那是一个悲伤的故事，空也有类似于我的经历。为了复仇而走上修罗之道，没有自由，没有爱，只能孤身一人前进，为了不伤害无辜的人们。他一直都是这样孤独，拥有同龄人没有的心智，没有朋友；为了向生父复仇而抛弃一切……我终于明白他向我说的那些话，终于明白他的笑，他的悲伤……但是，尽管如此，还是想陪在他身边。

    ……

    和空交往了……虽然没明确地答复我，但我感觉我们一起做的和情侣没有差别。但那也只是短暂的，不久，空的未婚妻出现了。和空见面的机会少了好多，虽然开朗地笑着说“没问题。”，但其实我好担心，空……是否回不来了呢？有这样的想法的我好自私……明明说过了，无论怎样都会等下去……

    ……

    空毕业的前一天晚上，我们约会了，大概是最后一次吧。空送了我一条项链，十分的漂亮，据说是她母亲的遗物，不好好珍惜的话不行呢。空说要带我去邻镇的海边看日出。大概是想给我留下美好的回忆吧，这样的空也好温柔……

    和空一起在海边的时候，突然打来了一个电话。看着与电话那头剑拔弩张地说着一些我不太明白的话的空，我不由得感到担心。之后，空向我解释了现状，然后让我选择抛弃家人还是抛弃他……我犹豫了很久，对于我来说是个残酷的选择。但是如果我回到了姐姐所在的那个家中，我还能继续沉溺在姐姐的爱护之中，而空已经抛弃了所有，甚至抛弃了他一路以来坚持的一切。所以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和他在一起……

    但是，神明连我们最后的愿望也夺走了。

    ……

    撞车后的记忆我保留得不多，很快便昏过去了。

    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病床上，姐姐坐在一旁守望着。头有点暈，绑了一些绷带，但并无大碍。全身有不同程度的擦伤，轻度的脑震荡、小腿骨折。但空怎么样了呢，应该伤得比我严重吧。我迫不及待地问姐姐，但得到的答案只有“还在观察中”之类敷衍的话。

    一个多月后，我的伤痊愈，可以出院了，我决定去找空。就在那时，姐姐告诉了我一个我最不愿意听到的事实：空死了。

    对于空去世的消息，我一时无法接受，如同父母去世的时候一样，我又一次崩溃了。全部都是我的错。不是我的话，空不会想要去邻镇看日出；不是我的话，空不会连自己都不顾，为了我选择了危险的道路……

    要是当初没相遇就好了，又或者是，听取空的劝告，放弃他就没事了。不然的话，不然的话……就会像现在这样，关在自己的房间里痛哭，胸口撕心裂肺般地疼。我又变成了孤身一人了吗？之前明明都没感觉的，为什空去世之后，我会觉得只身处在这个世界是如此的不安？我不断地回忆着和空度过的每一段时光，曾经那么快乐的回忆，为什么现在回忆起来充满了痛苦？

    好难受，好痛苦……

    姐姐在门的一边，劝了我很久，说了很多，她向我道歉。我知道的，为了我好，才瞒着我空的死讯，姐姐一直都是如此。但是，事到如今，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全部都结束了，全部都过去了。

    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呢？不管多么了不起的人，不管人的一生付出了怎样的努力，对社会做出了怎样的贡献，获得了多大的成就，这些全部，都会随着人的死去而结束。人一旦死了，他所有的一切，也随着终结，所谓的生命，就是这么残酷的东西……

    半夜醒来，月色皎洁得如同秋霜。我走出了房间，姐姐应该睡了，屋里没开灯。阳台的风清爽得让人悲哀，我看了看下面，这个高度，应该可以了吧……我闭上眼，跳了下去。

    这样一来，我的一切也结束了吧，悲伤的事，痛苦的事，全部，都会结束的吧……

    ……

    再度醒来的时候，我失去了记忆。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何会躺在医院里，我都一无所知。我感觉头昏沉沉的，而且隐隐约约地痛，用手一摸，上面绑着厚厚的绷带。

    后来听医生说，因为事故的关系，我的头受到了严重的撞击，颅内大量出血。大部分的淤血已经清理干净，但有一部分处于重要的部位，要动手术的话有挺大的风险。未清理的淤血积压在记忆区的一部分，导致了我失去了部分记忆，但还不至于对正常的生活有太大影响，所以姐姐决定暂时不动手术。

    在那之后，姐姐带我来到了北海道，远离那个城市，为了让我忘却那一切。

    所有和空有关的一切，全都忘记了。我被告知事故的原因是车祸，而不是跳楼，所以实际上也失去了去探索前事的理由。我乖乖地听从了姐姐的话，不去试图回忆起以前的事。但是心中隐隐感觉这个世界缺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但大概也无法找回了吧……

    之后我在北海道一间美术学院上大学，自己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就这样平静地度过了我的大学时光。

    那时候我又像回到了父母去世后的状态，封闭自我，不接受任何人。房子的租金很贵，姐姐建议我跟别人合租，但我拒绝了。多亏了学校的画廊和为一些小说、杂志画插画，我自己的生活不成问题。姐姐因为工作的关系住在离这里比较远的地方，不再像以前一样在一起了，不过我也不能总是依赖她。

    毕业之后，我继续租着那间房子，接一些插画的工作，同时也自己创作，不时拿到学校画廊上去。大部分时间我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很少与别人往来，因为工作需要的话会简单说几句，但只是出于礼貌，从来没有和别人深交过。突然改变主意，是因为姐姐的关系。

    一直以来，姐姐为了我付出了她的青春，现在已经三十多岁了，却还没结婚。关于这点，我感到很愧疚。最近，姐姐有了男朋友，不久便向她求婚了，那个人是个很好的人，看得出他是真心对待姐姐的。但姐姐因为我的问题而犹豫不决。于是我便想稍微改变一下自己，尝试一下和外界交往。不能一直让姐姐担心，我希望她能有自己的幸福。

    令我意外的是，有许多人希望和我合租，因为不可能容得下那么多人，只能以面试决定。最终选了寺华小姐。

    面试并没有确切的意向，我只是凭感觉去选人而已。看到寺华小姐的那一刻，我脑中就响起“这个孩子就好”的声音。至于原因，我也不清楚，也许是造化弄人吧。有一天，她带了她的男朋友过来，接着他们又带我去了一个地方，这一切就这样发生了……

    ……

    身体在慢慢变得虚弱，开始感到全身无力了，也没有什么食欲。渐渐地，视力、听力也下降了，声音也变得孱弱。

    但我却感到安心。

    寺华小姐和她的男朋友每天都坚持来探望我，他们没提学校和公司的事。我刚开始感到意外，为何会对我这个不甚熟悉的人那么好，后来才了解到，宫本君和空有很深的渊源。说起来当初也多亏了他我才能和空相见。

    于是，我拜托他帮我做一件事，算是我在这个世界最后一次任性的请求。

    ……

    “姐姐，要幸福啊。”我微笑着向姐姐说出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

    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即使睁着眼；外面的声音被隔绝在耳外，一片寂静；只是隐约感到有人在握着我的手，那样的感觉也渐渐变得飘渺。意识变得模糊，如同即将沉睡的那一刻一样。大概不会再醒来了吧。

    黑暗中出现了一点光亮，在我的眼前浮动着，我的意识追逐那光亮，渐渐远去，一片开阔而温暖的光在眼前缓缓铺开。

    美羽……

    我听见了熟悉的，温柔的呼唤，奔向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