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泉州港(上)
新罗跟洛阳大不同,孬蛋在集市旁种了几棵香樟树,仅仅几年时间,开枝散叶,撑起一大片树荫地,成了乘凉的好地方。县令微服私访来到新罗,天太热,两人学着本地人的样子,穿着麻布短衣,躺在竹椅上乘凉、喝茶。还是热,两把蒲葵扇,扇得风声四起。县公翻着自成一派的新罗律法条文,字体歪歪扭扭,勉强能看懂,确实很新鲜,忍不住问道:
“孙公,律令条文杂乱,看起来却很实用,怎么编纂的?”
孬蛋摇摇头,自嘲地说道:
“本地人很麻烦,总想找我评理。我怎么知道谁有理?再说,大唐律我也懒得看,实在没办法,就让他们打架,谁赢了谁定规矩。县公请看,第一条是我定的,字写得还行吧?”
县公翻到第一页,确实,跟其它字不一样。心里暗笑,脸上却没表情,岔开话题问道:
“设个镇怎么样?”
孬蛋叹口气,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还是无为而治吧,你也看到了,这么好的茶叶,当树叶子泡水喝;仓库里堆满精致的布料,卖不出去。等商道打通,大家有了实惠,再想税赋吧。”
县令笑了笑说道:
“对,对,无为。我还是要去找刺史,这上好的货卖不出去,哪里会有税赋?”
开渠、筑堤、垦荒、种地,几年时间,折冲府的屯垦地大变,像《桃花源记》里面描述的一样,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往来耕作者,有本地人、客人、府兵及家眷。陈政、许陶等每天下地干活,魏敬老太太带着一群家眷,与山上下来的本地妇人、女郎,桑蚕、织绣不辍。
虽然卖不出去,郑七娘却不着急,年纪大了些,还是像在洛阳一样,整天到各个织绣坊走动,扯着嗓子骂人:
“看看你们做的活,再这样下去,多少个仓库都不够装!”
这里的妇人、女郎,不像孙圪垱的织绣娘那么腼腆,总是开着玩笑回应七娘的责骂。
青年商贾有些急。前些年,折冲府没有产出,他们整天催命;现在产出大批布料、大堆茶叶,却找不到合适销路。布料太差,放在北市可以归入低档货,加上运费、通关费,运到洛阳肯定巨亏。
无奈,众人找陈政、许陶,想办法。陈政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委婉而坚定地拍胸脯:
“你们说,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开口!”
众人曰:
“泉州是天然良港,位置极佳,一等一的开海地,我们的出路就在海商。”
陈政想不清楚,疑惑地问道:
“那就做啊,找我干嘛?”
众人耐心地说道:
“现在的海商有两类,一类是在册商贾,由广州市舶使控制,不管是海商还是陆地商贾,都有定数。另一类是走私商贾,那些走不通市舶使的海商、海盗,通过走私的方式完成交易。”
陈政问道:
“你们让我去找市舶使?”
众人急忙否定:
“陈公,找市舶使没用,即便能抢来一些生意,也是鸡骨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对我们没有意义。想要有大利益,必须绕过市舶使,直接与海商交易。当然,要按规矩交税,我们不可能去走私。”
陈政认真起来,问道:
“怎么操作?”
洛阳社显然做过一番研究,有了整套的路径:
“只要泉州刺史同意,泉州都督不干涉,就可以撇开市舶使,强行将泉州变成商港。”
陈政继续追问:
“可能吗?”
众人回答道:
“咱们的刺史公走的是名臣的路子,眼里只有税收与民望,软硬不吃,可能性很高。”
陈政想了想,还是没想清楚其中的利弊,起身说道:
“你们先回南安,等我消息。”
陈政将许陶、丁儒,孬蛋等折冲府都尉找来商量,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唯一的收获,大家心齐,都想避开市舶使,甚至有走私的想法。虽然解决了温饱,各兵府却都很穷,没钱花,很多想做的事没办法做。
还是权衡不出利弊,陈政不再多想,对折冲府有好处,对山里的本地人、山下的客人有好处,就可以做,即便出了岔子,可以给朝廷一个很好的说法。
泉州刺史很开明,答应配合,却提出几个附带条件:
“第一,泉州的商贾很多,机会要均等。陈公应该清楚,只有这样做,才会有一个繁华的泉州,大家才能真正赚大钱。第二,以军方的名义开海,泉州府配合。第三,商贾的品性很重要,有机会的话,你我都要提醒他们,在这里赚钱,在这里花光。”
两人联袂找到泉州都督府,都督听了很长时间,说出一句话:
“我知道了,这是你们要操心的事。”
言外之意,出了事自己担,别想找人保驾、护航、背锅。两人终于想明白,想要给地方捞好处,又不想担责,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两位长官定下大计,自然有官吏操作,一切都在暗中进行,过程顺利,堆积如山的布料一次倾销,换回堆积如山的香料。青年商贾有点晕,怎么利润这么高?
雇船将香料运回洛阳,换来北市的高档布料。第一次海运,众商贾害怕海难,还是由陈政出面,雇佣战舰运输,从泉州直接运到巩县。
此消彼长,大唐陷入低潮期,吐蕃强盛,西域商道受到影响。洛阳百业凋零,唯香料价格持续走高。有南来的香料,数量有限,价格也不低。这批泉州来的香料数量不少,不仅仅是洛阳社的货,还有其它商贾的货运到洛阳。李怀璧、刘德、王柔中觉得事大,秘密召集北市香行会员,商量对策。北市香行有十来家店铺,实际上是两大家、几小家。当初阿里汗开香料作坊,一些活不下去的店铺联合起来,竟然存活下来,而且发展的不错;从此以后,北市香料被两家控制,其它几家都是新进的商户,实力不强。
在商言商,无非是突然整体降价,可以迅速击垮毫无防备的对手,独霸市场。后果呢?很不乐观。这样做,将与整个市场为敌,虽然可以强盛一时,后面的反噬也不会小,北市香行能否抵挡?
商量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不去控制消息即可。当第一批货船抵达巩县的时候,南北市已经收到风声,香料将大幅度降价。各个店铺,包括晓月社在内,都要求行商降价,而终端价格开始逐天下调。其实,这样操作改变不了什么,这么大的市场变化,一定会淘汰一批经营不善的商贾。唯一的好处,给出一定的时间,各商贾可以及时处理存货,找寻新的货源,考虑以后的发展,或许有活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