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的夜晚带着一种危机四伏的恐惧感。这是艾妮薇娅的感悟。但现在她只觉得夜风拂脸上的温软格外让人上瘾。

    也许是热水太舒服了，又或者是外面有同伴守着，久违地放下对外界的警惕后，艾妮薇娅隔着雾气望着头顶的星空，第一次发现那轮弯月的美丽。

    “真是的，看着那么死板的男人竟然会随身带着露天浴室出门，噗嗤。”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艾妮薇娅在浴缸里翻了个身，看着溢出的水流淳淳流向排水口。

    及肩的金色秀发湿哒哒地贴在紧致的皮肤上，滑下一点水珠翻越了少女秀气的锁骨，最后滴落水面化作水波，环绕着少女含蓄的胸脯。

    艾妮薇娅出生在极地，洛普山脉以北的那个极地，生活着所有在话本中出现的反派种族的那个极地，神弃之地。

    各个黑暗种族共存，从未有过片刻平和。今天狼人抄了黑暗精灵的家，明天吸血鬼带着血仆征战米陶诺斯，邪神偶尔降下神谕。只在极地生活到五岁的她，对极地的印象也就仅此而已。

    她是冬季出生的，身为奴隶的母亲在那个冬天，用尽全力生下她后便离世了。那些肮脏的鱼人，从她有意识起开始就告诉她，她害他们损失了一个奴隶，必须要加倍干活才能弥补这个损失。

    也同样是在一个冬天，缺少粮食的鱼人带着她和另一个小孩出海捕鱼。

    在离海岸三十分钟距离的位置，他们碰上了一艘刚突破风暴的海盗船，被抓了。

    艾妮薇娅的鱼人主人当天就被同样困于粮食问题的海盗们杀了扔锅里，两个奴隶活了下来。

    第二天他们洗劫了海岸附近的一个村子，食物暂且不缺了。不过另一个孩子还是第二年冬天被杀了，艾妮薇娅没被选上的理由是她干活勤快。

    尽管如此，那个孩子应该也是幸运的，因为他比他的主人多活了一年，还见识到了很多新事物，他应该是幸运的。

    泡澡泡得迷迷糊糊的艾妮薇娅撩起前额的秀发，很努力地回忆着她和丹特尼斯见面的场景。

    丹特尼斯也是奴隶，不过他是在船上出生的，他的母亲死于产后的食物紧缺。

    也许是因为他算半个“自己人”，海盗们让他管理像艾妮薇娅这样的小奴隶。一个木讷的人，每天擦完甲板后会拿着晚饭一个人静静地看着海面，夜晚的海啊，那黑暗深邃地连光明女神的神恩都照耀不到。

    但他同时也是个冷酷的人，刚来不久的艾妮薇娅被几个小屁孩堵在甲板上，那些小鬼说着学自大人的污言碎语，企图让她交出晚饭，未果后开始施展暴力。

    黄昏的余晖洒在甲板上，海盗们喝着酒在看乐子，丹特尼斯默默地擦着甲板。

    艾妮薇娅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份食物的，那是她唯一拥有的东西。

    谁也没来帮她，直到她咳出第一口血溅在甲板上。谁也没留意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打了艾妮薇娅一巴掌的那个小屁孩被打碎了三颗牙齿，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然后丹特尼斯用那个小屁孩的衣服擦干了甲板上的所有血迹。

    缓了一会终于能站起来的艾妮薇娅走向那个默默吃着晚饭、静静看着海面的小男孩，撕下手里一半的面包放在他身边，这是艾妮薇娅第一次学会“上供”。

    丹特尼斯并没有搭理她，直到她把那一小块面包推了又推，已经快靠近丹特尼斯那不知道多少年没洗、脏得起霉的裤子时，小男孩才开口说道：“我怕你下毒。”

    艾妮薇娅被逗乐了，乐出了百灵鸟般的笑声，一直笑得喘不过气。那应该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肆无忌惮地笑出声吧。

    当然，后面找到机会的艾妮薇娅还是把那小半块面包“上供”了。

    艾妮薇娅在船上度过的第二个冬天，瘟疫袭击了那艘海盗船。往日凶神恶煞的大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奴隶们并没有觉得开心，因为他们要承担比以往更多的工作，还有更少的食物，和艾妮薇娅一同上船的那个孩子就是死于这个冬天。

    丹特尼斯也病倒了，船医并没有为奴隶们准备药物，这是当然的，死了往船下一丢就行了。在海上，人并不值钱。

    那个时候的工作除了杂务之外，奴隶还要负责给感染了瘟疫的人送汤药。艾妮薇娅清楚的记得，她从每一个碗里偷偷倒了一点，和那一小块面包一起“上供”给了丹特尼斯。

    被丢在船仓里的丹特尼斯状况并不好，艾妮薇娅拿着勺子一点一点地喂他。那一小块面包也是，她把面包泡在水里，用勺子压成糊糊，废了老大的劲才让丹特尼斯吃下。

    瘟疫还未结束，那位被海盗掳来治病的医生就被杀了。他治不了瘟疫，只是随便煮点什么东西出来糊弄一下海盗罢了。

    丹特尼斯还是活下来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汤药起了作用，还是小男孩靠自己熬过去了。

    但艾妮薇娅觉得是面包起了作用，那段时间她每天要好几次、特意从丹特尼斯面前走过，翘着下巴扯高气扬的。

    应该是她的“上供”起了作用吧，丹特尼斯开始愿意搭理这个小女孩了。虽然大多数时间他还是只愿意一个人看着海面。

    那个冬天过去之后，海盗船上的生活结束了。

    一个背着一把黑色长剑的战士，在海盗们洗劫完一处村庄时踏上了海盗船，所有的大人都被杀了。

    那个时候艾妮薇娅才发现，小男孩并不是只对大海感兴趣——他坐在甲板上死死地看着战士手起刀落，看着那长剑偶尔抖出的漆黑剑芒。

    战士带着他们前往镇上的教会，请求教会收留这些奴隶。奴隶们开始了新生活，但丹特尼斯没有。

    那个场景一直印在艾妮薇娅的脑海里。战士背对着孩子们走向雨夜时，丹特尼斯也冲进了雨幕。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幕。

    有什么声音越过雨幕传了进来，但是雨声太大了，艾妮薇娅听不清。孩子们争抢着离肉近一点的位置，声音太大了，艾妮薇娅听不清。慈祥的神父带着孩子们做祈祷，祈祷的声音太大了，艾妮薇娅听不清。

    直到今天，艾妮薇娅依旧讨厌下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