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小巷子里逼仄又狭长,堆满散发恶臭黑色的垃圾袋,是这座城市歌舞升平后的排泄物,飞虫在清冷的路灯下狂舞,巷外灯红酒绿的霓虹灯不知疲倦地闪烁着。
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失魂落魄地靠坐在巷口,就如同不远处翻找垃圾堆觅食的野犬一般风餐露宿,颠沛流离中从前似乎很珍视的衣裳也染尽风尘,久未打理的毛发蓬乱而肮脏。
就是这样一个如野犬般流浪,连存在的价值都快要失尽的男人。
也有人忤逆法律,将枪口对准了他,为了那廉价的性命浪费子弹。
砰!
枪声也没能立即将那个流浪者从自己昏暗无日的世界中惊醒。
子弹打偏了,却在男人满是污垢的脸颊,留下了一道划痕。
待鼻子闻到血腥味,那靠坐于巷口的男人才如豹子般矫捷地一跃而起,如同望见猎物般警惕地盯着子弹射来的方向。
“这也能打偏?”
我不服气地低声骂道。
“三点一线,三点一线。”
背后的声音提醒道。
“知道了。”
我一边答应,一边继续扣动扳机。
砰!
那男人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子弹落在他身后没入某个黑色的垃圾袋内。
砰!
他双脚蹬墙,如同杂技一般后空翻躲开子弹,墙上的灰尘飞扬而起。
很难想象,前一秒还是个衣服破烂乞丐般的家伙,下一秒就闪转腾挪展露出不凡的身手。
“要不用这把。”
我腰间递来一把贴满童趣图案的粉色涂漆双管霰弹枪。
“好。”
我借过霰弹枪,将手枪还回去。
“你还活着!”
那个男人瞪大了眼睛望着我,似乎很久没开过口一般,嗓子沙哑浑浊,语气中却好似带着几分惊喜。
“他怎么看见我这么高兴?”
我抱着霰弹枪不解地侧过身去,悄悄地向背后的小女孩问道。
“你别问我,我都不认识他。”
小女孩显然没办法回答我的问题。
“你这家伙,真的不会死吗?”
他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着我完好无损地身体,难以置信地问道。
“唉,算了,我不打算杀他了。”
我杀意全无,十分扫兴地翻了个白眼,沉重地叹了口气,将霰弹枪递回给身后的小女孩。
“你不是说他毁了你近几十年来最丰盛的一顿午餐吗?”
那小女孩接过几乎和自己一样高的霰弹枪,变戏法似的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好歹塞进嘴里尝了个味道,我们还要他做向导呢。”
我将无处安放的双手插进裤兜,望着径直走来没有丝毫防备的林长青,无可奈何地说道。
“你不是说,有向导就不叫冒险了吗?”
“我根本就不喜欢冒险,行了吧!”
我烦躁地大吼道,心里暗骂这小姑娘真是一点台阶都不给。
“你刀呢?”
我望着眼前这个已经面目全非,与从前那个着灰袍挎黑刀的男人判若两人的家伙,出声问道。
“本来说……卖了刀,做点小生意,就这样了结余生……但漂泊了几天,一直没想好……”
男人断断续续地讲述着他悲惨的流浪生活,我听完真的好想笑。
“赎回你的刀,我们要去你的祖国,不想死就做我们的向导。”
我带着颐气指使的神色,不接受任何反驳地命令道。
“赎不回了,钱不够了。”
林长青自嘲般摇了摇头,说道。
“用这个,能不能赎?!”
穿着可爱连衣裙的小女孩,大马金刀地一舞手中的粉色手枪,恶狠狠地说道。
“别啊姐,遵纪守法……遵纪守法啊!”
第二日的白天,酷暑难耐,艳阳高照。
一名辛勤的男子顶着烈日辛勤劳作,他熟练地手持铁铲挖开泥土,他佝偻的身躯上早已汗流浃背,一捧又一捧泥土从他身旁挥洒,在他背后堆成一座小山。
放眼望去,这处平坦广阔、杂草丛生的荒原土地上,那男子所挖的深坑如同毛孔般布满了整个平原。
“你确定这里真的有东西能帮我们逃出墨格国?你还是先把计划告诉我们,免得是个馊主意害我们白费力气。”
那男人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靠在直立的铁铲上支棱着身子,一把抹去额头的汗水,精疲力竭地问道。
“有的有的,肯定有的,这里原来应该有座庙的,不过估计在很久以前的‘去神化大清洗’中被拆了,所以没有地标了。”
我蹲在地上信心满满地答道,小女孩撑着的粉色小阳伞撒下阴影庇佑着我俩,即便如此空气依旧是燥热难耐。
“你到底有什么计划,你说啊!”
林长青明显也是有些不耐烦了,卖力地挥动着铲子,嘴里焦躁地逼问道。
“总要留点神秘感嘛……”
我从地上揪了一根青草,又随手丢到一旁,就找了个树荫继续在远处监督林长青这个免费劳力。
“挖到东西了,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在炎炎烈日下辛勤工作了许久之后,满头大汗的林长青激动地朝我们两个监工大喊大叫。
“别高兴的太早,你先把周围一圈全挖开再说。”
我和小女孩躲的树荫离林长青太过遥远,现在只能通过拼尽全力地高声呼喊才能让他听见。
林长青似乎不满地嘟囔了几句,又继续任劳任怨地干活了。在他的不懈努力下,我们终于得以看见这处平平无奇的地面下暗藏的全貌。
无数暗红锈蚀的斑驳铁链盘根错节般交织着缠绕着,刚刚挖开的泥坑中宛若沉积着一大片腐秽污浊的血泊,密密麻麻的铁链杂乱无章地铺满地面,但细细看来还是能够发现一些端倪。
在岁月无情地锈蚀下环环相扣的铁链显得破败不堪,外加数量的庞大,一时没能看出这些铁链是以辐射状从中央散开,如同一张巨大而繁密的蛛网一般挂在周围十二个基点上,在那密集的锈红铁链交汇的中央,能够隐约透过间隙望见下面似乎还埋藏着什么东西,只不过被那张巨大的赤红铁网所封印,难见其真面目。
“这是什么?”
林长青拄着铁铲,目不转睛地望着坑下那张巨大铁网。
“下面封印着的,就是我们要找的,这周围应该有十二根基柱被沉入地底,把上面捆着的铁链解开就能把封印解除。”
我向没见识的两人解释道。
“怎么解?”
林长青问道。
我闭着眼掐了个手诀,嘴里念念有词,双手一时如同蝴蝶般繁复地舞动,以肉眼难以看清地速度飞快结印。
“解!”
我厉声喝道,随即一掌拍在铁链网中央。
天地一时为之变色!
预料之中的天地一时为之变色……并没有出现。
“没反应啊……”
林长青迷惑不解地说道。
“好痛啊!破伤风!破伤风!快帮我把手砍下来,不然要死啦!”
掌心传来难忍的剧痛,我捂着疼得满地打滚,看来是明显高估了自己的肉体凡胎。
“你到底会不会解除封印啊?”
林长青被我这一出整得摸不着头脑。
“不会啊……好痛啊……我想耍帅来着……”
我因痛苦而面目狰狞,躺在地上艰难呻吟着答道。
“假病,老子给你医!”
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随即我便看见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小女孩高高跃起,手里还攥着一颗墨绿色的精巧手雷,那女孩落地后一把将手雷塞进我嘴里。
然后我就好了。
在用手雷测试过以后,我们得以知道,那锈迹斑斑的铁链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脆弱。
于是我们又回到了树荫下当监工,林长青只好继续弯着腰在炎阳下辛苦地手动拆除封印。
泥坑的中央是一口被石板封死的井,被解下的铁链如同死蛇一般散落在其周围,十二尊凶神恶煞,面目狰狞的青铜兽像围绕在封印井的周围,封井的石板与超出地面的井沿上都刻满晦涩难懂的符文与咒印。
“这是什么?”
林长青伸手摸在一只青铜凶兽的头颅上问道。
“不知道,但是应该是甲作、巯胃、雄伯、腾简、揽诸、伯奇、强梁、祖明、委随、错断、穷奇、腾根中的一只。”
我洋洋得意地从容答道,因为我之前就略有研究。
“这么大阵仗,这地下封印着什么?要把井盖掀开吗?”
林长青站在坑底的井旁问道,扫视了一眼周围散落的铁链与伫立的青铜兽像。
“嗯,应该差不多了,他自己应该会出来的……或者你可以把石板上的符咒什么的刮一刮……”
我也不太确定,因为我一向对这种乱力怪神的事没什么确切了解。
“那十二尊青铜像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身后的小女孩直勾勾地望着井旁的青铜兽像问道。
“嗯……好像是什么……吃恶鬼的神兽吧……”
我不太懂这种玄学的术语,不然应该有更帅气的叫法的。
“哦。”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答道。
地面上突然传来一股微小的颤动,井沿周围散落的铁链轻轻地晃动发出低沉的摩擦声,似乎有什么未知的东西正从地底悄悄袭来。
就在地动山摇的声势愈发急促之时,那股不断逼近的力量却突然猝不及防地止息了,大地再次沉稳,一切又重新归寂于平静。
一声爆鸣响起,封盖井口的石板忽然冲天飞起。
一道昏暗朦胧的黑色浓雾从井中窜出,那道不详的黑雾横冲直撞飘忽不定,雾中其中仿佛有不可见的妖魔肆意横行。
随后那道骇人的煞气冲天而起,直入云霄,只留下一缕淡淡的灰蒙烟痕缥缈地连接着天地。
一时间,天地黯然失色,空中刹那间翻涌奔腾起如浓墨般的遮天蔽日的乌云,天空混沌无光,暗幕低垂,沉寂的阴影笼罩于崇山峻岭间。
昏暗之中,平原的尽头顷刻间狂风大作,疾风汹涌地掠过大地,树林折腰,花草低伏,惊鸟飞散。
黑色的妖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于井口汇聚作一道激荡盘旋的漩涡。
乌云退散,狂风止息。
漆黑而古怪的漩涡渐渐散去,从中显露出一道如鬼神般的高大身影。
那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啊?
他赤脚屹立于地,皮肤是如同沙土一般的暗褐色,漆黑如墨的长发披散于宽厚的肩膀,九尺的身躯雄伟而魁梧,英武的眉宇间杀意纵横,破旧褴褛的衣衫难掩其伟岸的胸膛,健壮有力的四肢仿佛能够轻易撕碎一切阻碍他的事物。
“石三……”
如同舔砥伤口的野兽般,他嘶哑地低吼道。
那个魁梧得连仰视都难见其面目的男人,如魅影般飘忽而至,那巨大的手掌从天而降,如同捕食的白鲨般猛然袭来,洞穿了我的胸膛。
他将那熊掌般的巨手沉稳地举至我的面前,如睡莲般缓缓张开露出掌中之物——一颗心脏。
我的心脏。
他诅咒般低语了几句,无数犹如恶魔的文字般的诡异符号从他手中涌现,像密密麻麻的蚁群一样瞬间爬满他手中那颗鲜活而淋漓的心脏。
“他做了什么?”
林长青如临大敌般问道。
“他将卡洛斯的灵魂抽出来封印在那颗心脏里了。”
小女孩面无表情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