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漫记

分身

    那位手扶刀柄的苍判左边,一个同他一模一样的分身忽然双手在腹前合十,低下头闭上双眼,念念有词。

    就在这时,老龙背后突然拔地而起一座一人高漆黑十字架,随后孤零零且略显纤细的十字架上生出无数绽放着鲜红花朵的翠绿藤蔓在交织缠绕,将单薄的十字架周围的空白全部填满,就这样,一道宛若墓碑般,交错着翠绿与殷红的十字架诡异妖冶的立于老龙身后。

    未等老龙来得及反应,无数细密坚韧的藤枝从藤蔓与鲜红缠绕的十字架上喷射而出,紧紧缠绕在黑披风老人身上的每一个部位,严丝合缝地将其完全包裹入一个绿色的巨茧,无数细密的藤蔓连接着十字架与巨茧,将其拉回十字架上,宛若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木乃伊。

    而十字架前的那个苍判,也突然有了变化,原本就健硕的肌肉继续隆起,生长至可怕的程度,双眼之中燃起猩红的光芒一片混沌,先是全身的血管一根根暴起,污黑的血液在其中疯狂地奔涌,随后肌肤也一寸寸渗出充血过度后骇人的酱红色。

    此刻的苍判已经不是一开始那个威武高大的英雄了,而是化作了一只巨大的,疯狂的,能够撕碎一切的恶鬼。

    苍判本体旁的那个分身抬起一只手,掌心对准那个周身猩红,血脉喷张的怪物,依旧自若地念念有词。

    随后那只流淌着黑血的赤红恶鬼又膨胀了几分,漆黑怪异的纹路像毒蛇一样扭曲着爬满了他的全身。

    赤红的恶鬼仰天咆哮一声,迈着沉重的巨脚朝着被鲜花与藤蔓缠绕的十字架缓缓跑动,每一步都地动山摇,每一步都震天动地。

    一击轰出!

    可在那之前,就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剪子划开紧绷的绸缎那样,十字架上的绿茧裂开一道道口子,破碎的藤蔓片片凋零。

    苍判那呼啸而至如同驶向地狱的列车一般的拳头触及到被束缚的老龙之前,后者就已经从容地脱身而出。

    我未能看清老龙做出了什么动作,只见在声势骇人的一片地动山摇之中,苍判那如同凶兽一般污浊残暴的身躯猛然嵌入大地深处,随后再无动静。

    老龙旁若无人地走在散落着无数碎岩与砾石,爬满曲折而深入地下的裂隙,已是宛若废墟的荒原之上。将那个陷入地下,恶鬼一般的苍判分身置之不理,缓缓逼近剩余的四个苍判。

    “抱歉,我已经失去了与人类战斗的兴趣,在从前那场一时兴起的大战中,我已摸清了人类力量的程度,所以请你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了,现在逃的话,还有机会活命。”

    老龙脚步从容不迫,语气平和地说道。

    而剩余四个苍判都一言不发,就像是雕塑一般,静静凝视着靠近的老龙。

    皮靴清脆地踏在荒原的地面上时,自鞋底闪出一道耀眼的金芒,转眼间化作一道流光向两边疾驰而去,在苍判身后合围。

    巨大的金色圆弧法阵在苍判脚下的地面如同花朵般绚丽绽放出精妙的纹路。

    见此情形,老龙的身形微微一滞,随即轻笑一下,视若无物地走入这遍地冲天的辉煌金芒之中。

    苍判本体身后的分身面色一沉,抬起双手,掌心中浮现出两个高速旋转着的纹路繁复浩瀚如夜空繁星的微缩金色法阵。地面上如同金蛇般蜿蜒流转的光芒呼应着他的动作,耀出刺眼的金色光幕辉映着二人的脸庞。

    老龙赤红的瞳孔骤地收缩,化作一条利刃,破开枯枝败叶般混沌交织的昏暗虹膜。

    像是有一股无形的飓风忽然袭来一般,狂乱地卷走了映照在二人身影上摇曳夺目的金色光幕,铭刻在地面上的巨大法阵黯然失色,其中无数精妙繁复的纹路如同严冬枯败的花朵一般一一熄灭。

    刹那间,那个分身手中的两个微型法阵轰然破碎,连同无数飘散堙灭的晶莹光粒消逝于半空。

    一本同肩宽的古旧羊皮封面魔法书赫然浮现在本尊右侧的分身手中,仿佛不受控制一般那本厚重的巨著自动掀开,哗啦啦的翻页声中,一只手猛地按在书上,色彩斑斓的光芒明灭不定地自书身周围闪动,巨大能量波动自其中澎湃鼓涌奔腾而出。

    哗啦!

    藏匿于纤细黑色长袖下的手臂猝然一挥,好似有一只受惊的乌鸦忽然振翅而起。

    伴随着老龙突兀地动作,那本正如怒涛一般咆哮的羊皮魔法书被一团漆黑黯淡的火焰包裹,那团诡异的黑炎像一只出击的猎狗一般,汹涌地裹挟着那本魔法书将其撕了个粉碎后一点点吞噬,无数破碎的纸片与燃烧的灰烬如同濒死的蝴蝶般,翻动滚转飘零着,无力地垂落于地。

    老龙收回挥出的手臂,迈着沉着的步子靠近一只手搭在背后刀柄上的苍判。

    “如果你还有什么手段,请尽快使出来,我留给你的时间不多。”

    可直到老龙走至苍判面前时,苍判也都无动于衷,神情一分也没有改变,依旧是如此坚定不已地怒视着老龙,没有一丝胆怯与沮丧,更别提流露出绝望的模样。尽管他所有的手段都轻松地被眼前的仇敌化解。

    于是老龙伸手取出了苍判的心脏,又抬手斩下了他的头颅。

    每个人都会做梦,但往往小时候做的梦很大,很了不起,可后来的梦就越来越小,越来越俗气。

    一开始,人人都想做大英雄,做天下第一,做最了不起的人,想做最正义最帅气的主角。

    最纯粹的东西往往最容易变质,光荣神圣的梦像泡影一样虚幻的散落,人们想做富翁,想做赢家,想无拘无束,想不劳而获,想要吃点好的,想要活下去,想要幻想成真……直到最后连想都不敢想。

    一个人是会变的,一个人的梦也是会变的,所以一个人想要实现他的梦,很难很难,至少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很难很难,可如果不难,它也称不上是个梦了。

    苍判这个人,若是撇去表面那层如同浮沫般令人眼花缭乱的神圣光环,我用心想了想。

    小时候也一定是个梦想着成为正义的主角的家伙。

    与饥肠辘辘,衣衫褴褛的深山孩童只能够做做无须忍饥挨饿,受尽风寒的幻梦,一无所知,不谙世事,无能为力不同。

    苍判想必是个既有天赋又有好命的家伙,无论什么愿望,什么希冀,只要他努力就一定能够得到。

    大部分东西在人生下来时就早已注定,对于能否成为世间一个重要的角色,有些人只能在模糊而不真切的白日梦中聊以慰藉,有些人全在于他自己想不想得到这些唾手可得的东西。

    苍判无疑是想得到的那类人,同时却也是很罕见的一种人。这种罕见并不是说,他生来就是个优秀的天才,是个英俊的美男,是名门望族之后。当然这也是一种罕见,可并不是我要说的那种罕见。

    他一开始要做的梦,小时候要做的梦,竟是他一辈子要做的梦。

    正义。

    这个词已经被用得烂掉了,功碑上一尊尊伟岸光辉的身影,人们就连看也已经看得已经不太耐烦了,连讨论与称赞的心思也没有了,可他却一如既往地走着这条枯燥乏味,不知尽头的,孤独的路。

    人们有千万个理由去获得力量,千万个借口去使用力量。

    可苍判他的理由只有一个:正义。

    就连不断不断一直一直重复到连正义这个词是什么意思都快要模糊的时候,他也依旧把它当做不可替代的信念。

    有时候这种家伙真的很讨厌,全身上下,从内到外挑不出一点毛病,像一堆关在展柜里闪闪发光的金子一样,跟自己无关,还要忍受他耀眼地闪个不停。可愈是嫉妒,愈是厌烦,愈会感到自己相形见绌,感到自己的卑劣,然后感到愈发讨厌。

    可没了这样的人,就完了。

    我,一直以来,痛苦的徘徊于世,什么也得不到,只是一昧的失去,即便偶尔微笑,也转瞬即逝,而痛楚却经久不息,午夜时分往往被遥远的哀嚎惊醒,清晨苏醒时常常幻视虚伪的荣光,我所做的,只是等待死亡,消磨时光,我跌倒俯仰着行走,一个字也说不出,一滴泪也流不出,不想将意义升华至毫无意义的远大虚空,所以总是住了口。

    我以为,任何人,若是同我一样,一定也会同我一样。

    可今日见了苍判,我才明白,有些人恐怕无论时光怎样流逝,无论道路怎样曲折,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会毫不动摇地坚定地走自己认定的路。

    而不是像我这样,虚无缥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