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木屑纷飞的雅间里，季华半跪在地，口中咳血不已，胸膛剧烈起伏，隐约可见殷红的鲜血从捂着伤势的手指缝隙间缓缓渗出，宛如一瓶打翻的红墨般将整只手掌染成血红，凄惨异常。

    此刻，他艰难抬头，半睁半合的眸子被血水打湿，呈现一片模糊不清的影像，只见一个身躯壮硕，穿着黑色外套，戴着鸭舌帽的精壮男子迈步从缺口处走进，神情冷漠地看着他。

    “呵…藏头露尾之辈。家父在时，你犹如胆怯老鼠，躲在阴影处不敢声张。眼下，倒是急不可耐地跳出来了。”季华嘴角略微扯动，不顾干裂的嘴唇，勉强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说话间，又有少许鲜血顺着嘴角滴落，于地面上形成一滴滴鲜红的落墨。

    他似是知晓了今日在劫难逃，再也没有丝毫顾忌，语气里充满嘲讽。

    至于对方所说的交出七叶翡翠，放其一条生路？这般幼稚的说辞，忽悠三岁小孩，兴许还有几分可行之处。

    倘若他真的将其交出，只怕明年今夕，就是他的忌日。对方这般说法，只因为唯独他知晓灵药埋藏之处，若是现在将其杀死，再搜寻灵药无异于海底捞针。

    “找死。”精壮男子眼底闪过一缕冷意，倏然举起手中那柄造型精致，外表镀着一层银色金属的袖珍手枪，黝黑的枪口直指季华眉心。

    “再给你一次机会。死，或者告知灵药位置！这个距离，不要怀疑我枪法的精准性。”

    精壮男子出言威胁间，眼角余光亦是瞥向周围静默不语的北月二人，却见一人面色苍白不知所措，另一人亦是坐在原地，根本不敢吱声，心神稍稍松弛。

    此前并非没有相关的例子。像他这类黑道武者，倚仗实力横行无忌，嚣张跋扈，为谋取自身所需的利益肆意妄为，结果踹到钢板暂且不说，甚至丢掉了自身的性命。妥妥的反面教材一页。

    此刻见得二人表现如此不堪，气血稀薄，气息亦是微弱，自然而然将其视作被无端卷入这场风波的普通人，不放在心上。

    “这…这是枪支？你是地下黑暗界列入黑榜的武者？！”一旁久久站着的陈晓这才如梦初醒，堪堪从一系列电光火石般的变故之中反应过来，骇然失声道。

    世间万物，皆有对立两面。好比阴与阳，光与暗。再如何明亮的神圣教堂，终究有着光线难以照彻的阴暗角落。

    自从习武日趋兴盛，形成一股潮流，大行其道以来，出于自身实力的膨胀以及对于获取丰裕资源更进一步的需求，加之不甘心受限于现有的秩序框架之下，所谓的地下世界也因此而生。

    这是一个不仅仅局限于夏宇王国的庞大势力，其根系经过数十上百年的岁月沉淀，早已奠定极其深厚的基础，其势力错综复杂，涉及周边多方利益，甚至与王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盈利手段多以开设坊市，赌场，买卖军火，接取悬赏为主。组织内部亦是盘根错节，各方派系勾心斗角，互相倾轧，其复杂程度细细论述，堪称仅次于传说之中的神秘学术高等数学。

    眼前，这精壮男子手持枪支，同时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固然有着政府不会轻易介入武者私下利益纠纷、恩怨争斗，除却明显对普通人造成伤害这一原因之外，更多在于其黑暗界固有的行事风格。

    众所周知，夏宇历法曾有明确记载，普通公民私自持有枪支是严厉禁止的，一经察觉，没收枪支不说，还要判处若干年以上有期徒刑，罚金视情节轻重不定。

    但凡持枪者，魄力、权利缺一不可。不说全部，十有八九非正道人士。而即使放眼黑暗界，携带枪支亦不是等闲黑道武者所有的权力。如此，对方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黑榜高手…哪怕是排名垫底的存在，亦是成功猎杀过暗劲武者的存在，不论采取的是何手段，正面厮杀也好，暗地猎杀也罢，足以见其实力强横。

    “啧，实力不堪入目，眼力倒是不差。识趣些，装作无事发生，或许还可放你一条生路。”

    精壮男子见被人道破身份，也不慌张，对着二人狠狠威胁道：“也别想着耍花招。武道圈子之中的事，治安不会轻易干涉，除非在他们眼皮底下闹出人命。”

    “你俩识相些，走到墙角双手抱头蹲下，待我将这人料理，让你们离去也未尝不可。毕竟料理了你们，对我而言也有害无利。”说罢，他摆了摆手，随手指了一处墙角。

    “北…北月兄，不如，我们就先照着他说的做吧？”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陈晓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宛如阴霾笼罩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坦白而言，像他这样的普通人，被莫名卷入武者恩怨争斗，甚至被一位列入黑榜的黑道武者持枪威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即使强行压抑恐惧，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他依然抖如筛糠，不曾手脚发软瘫倒在地已是心理素质强硬。

    “照做？倒不如，我送他上路。”自精壮男子进场，出言威胁以来，一直沉默不语的北月终于开口，乍一说出的话语却令全场俱惊。

    现在这个时分，由于精壮男子持枪闹事的缘故，这栋酒楼的人大多作鸟兽散。因此，说是“全场”倒也贴切。

    “兄，兄弟…好意季某心领了，但武者争斗并非儿戏。这莫裘虽然不是善类，可一身实力已入暗劲巅峰，加之常年游走阴暗地带，见惯生死，厮杀不断，相较化劲也仅仅稍弱半筹。此事与你无关，听我一句劝，趁我阻拦着他，当作从未遇见，离开这里…”

    率先反应过来的季华挣扎着起身，不顾自己伤势恶化，堪堪挡在北月身前。

    他为人倒也正直磊落，不愿拖累无关之人下水。只是今日之事，注定不会像他预料中那般结局。

    “离开？说的轻巧。逞一时口舌之快，总归得留下一些东西吧。”被称为莫裘的精壮男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随即眼神怜悯地看着北月，威胁道：“自废一条手臂，我放你离…”

    话音未落，一股凛冽的杀意已然犹如飓风过境般扑面而来，席卷全身。

    就仿佛归于死寂的火山骤然苏醒，刹那间地面颤动，一道道手指粗细的裂痕犹如蜘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

    一股好似煌煌烈日煊赫至极的可怕威势陡然从北月体内爆发而出，雄浑的气血之力打碎肉身禁锢，由幻而真，炼虚为实，化作一片声势浩大的血气长河流淌于虚空之中，掀起滔天巨浪向着对方浩浩荡荡冲刷而去。

    精神超凡，意念化实！

    “如此强度的气血，怎么可能！这般手段，打碎虚空，干涉现实？！”

    怔怔地看着眼前末日降临般的可怕场景，莫裘脸色勃然大变，一抹浓郁到极致的惊骇之色弥漫眼瞳，随即歇斯底里地尖叫道：“炼虚为实！你是见神…”

    “轰！”宛如天雷勾动地火，海啸倒卷苍穹，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大声响瞬间响彻整栋酒楼。

    只见满天尘土飞扬，碎石乱溅，一面面墙壁仿佛沙滩积堡般轻易碎裂，坍塌，夹杂着无数砖块瓦砾向后方扩散开去。

    沿途所过，紊乱的气流相互摩擦、碰撞，方圆十米的空气纷纷炸裂开来，形成一片真空地带。一切物事悉数支离破碎，化作千百块细小的碎片飘飘洒洒，经久不息。

    待到尘埃散去，原地已然面目全非，一道长逾五米，宽三尺，深半丈的沟壑凭空产生。在那道沟壑的尽头，依稀可见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影。

    “咳，咳咳…”艰难地咳出一口鲜血，莫裘身形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大量的鲜血从他七窍内流淌而出，瞬间将其染成一个血人。他此刻的模样极其凄惨，原本藏于衣袖中的左臂，此刻彻底消失，齐肩而断，露出森森白骨。持手枪的右手亦是经脉尽碎，整条右臂仿佛被抽尽了骨头，软绵绵地垂落身侧。

    可真正令人触目惊心的，却是胸膛处那一个伤及五脏六腑，贯穿前胸后背的巨大豁口。此刻若是有人走近，透过那个拳头大小的豁口，甚至可以看见后方的景致。

    “怎…怎么可能…这么强…”莫裘喘着粗气，只感觉强烈的疼痛感刺激着神经，疲惫宛如滚滚潮水般笼罩全身，欲将其拖入永恒的黑暗。

    他知道，自己是活不久了。武圣层面的攻击，焉是他一介暗劲武者所能承受的。哪怕…对方并未彻底释放战力，可仅仅是糅合了刚柔之力的气血爆发，辅以炼虚为实的精神意志，简简单单的一记冲击，已然令他肉身崩溃，骨骼尽碎。

    这般伤势，便是宗师强者，也无力回天。他现在能做的，唯有等死罢了。

    “武，武圣…没想到…我莫裘半生嚣张跋扈，到头来…竟是招惹到了这等强者。”

    莫裘看着眼前逐渐走进的身影，心神一阵恍惚，强忍着几乎令他昏阙的眩晕感，自嘲道：“便是我背后的势力，也不敢与武圣为敌吧。临死前，连放狠话的底气也无，真是…”

    他身体微微一晃，写满死灰之色的眼睛彻底黯淡下去，声音戛然而止。

    “真是，可悲。”北月走到跟前，看着莫裘死不瞑目的样子，默默地伸出手，合上对方的眼睛。

    旋即，他看向身后呆若木鸡的季华，道：“走吧，和我说说关于那株七叶翡翠的事。顺便，替你疗伤。”

    说罢，他迈开步子，正欲离去。

    “等，等一等。”傻傻站在原地，如梦初醒的陈晓倏然开口，询问道：“这里造成的破坏，似乎要赔…”

    北月眉头微皱，似是觉得处理事情并不简单，一双淡漠的眸子里罕见流露出思索的意味。

    “一间雅间罢了。恰巧，我与这家店的老板还有几分交情，由我处理吧。”季华渐渐从先前的强烈视觉冲击之中回过心神，深深看了北月一眼，连忙说道。

    雪中送炭难得可贵，殊为不易。若是无力实现，锦上添花倒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