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所谓幻灭
时间退回到半个小时前,几人刚刚走进古镇。
“叔,这印章怎么卖?”
“15块给你刻一个,保证又快又有质量。”
“好咧,给我来三个。”孟起掏出五十块钱递给坐在桌后的中年男人,写下三个名字,中年男人笑着收下,而后开始在印章上刻字。
余岁看着他的神情觉得有些奇怪,一直不变的微笑给人一种诡异至极的感觉。
他突然想到,那个卖票的,也是这样。
他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周围的人们都在看着他们,脸上都是一样的表情。
孟起依旧一副大大咧咧的傻样,但他眼中也带着一点冷冽。
虽然平常因为各种社死原因被人当傻子,但他可不是真傻子,在班里他成绩虽然不算顶尖,却也不是倒数。
当然,成绩不代表能力,换一个角度来说,以他长年累月的游戏经验,他的观察力和反应力都是不错的。
三个人分头行走,在周围的商铺都看了一圈,毫无疑问,这里的人们,表情完全一致。
之后,三人汇合,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互相明了。
现在的情形,最好还是快点走出去,不能耽搁。
他们疾步前行不远,看见有一个人在他们前面站着。
“等等,这个人,要是我没记错,在车上他好像就坐在我们后面。”孟起沉声说着。
“等等……你是怎么知道的啊?”贾佳梦有一点点吃惊。
“我们上车前看到过他,之后瞥见他就坐在后面。”
此刻,那个人缓缓转身,行为诡异,显得极其僵硬。
“冲过去吧!”孟起大喊了一声,三人同时冲锋,越过了那个人的身位,但很快,旁边的巷道涌出一个个人影,如行尸般蜂拥而来。
……
“何人丹青画浮世,一笔一千金?
君子墨笔尽苍生,珠泪珠忧心。
奈何乡民多愚,难解真情。
含恨而去,遍是——荒——唐——”
破旧的小楼,悲戚的腔调回荡了许久。
灰色的身影,手足舞动,如月下清影。
身后,一名老妇人静静地躺在柔软的床上,满面安详。
灰色的影子化而为人,一身中山装,一副圆眼镜,脸上有些许皱纹,一派儒雅温润。
“借先生容貌,代之送您末路,予我生者,我必了却夙愿。”
床上的人,寿命早已到达极限,终是今晨逝去。
他双臂轻挥,细腻纯白的丝线缓缓将老人托起,升至半空,透过窗棂的阳光在层层细丝间游走,荡出一层奇异的光晕。
“您所愿,以人间至纯之物葬之。我以纯白之丝举托您身,以正午明阳照耀。”
他放下双臂,仰望着那逝去的身躯,躬身长揖。
“您所愿,以无暇之火焚烧您躯,了却飞尘,一身清然归上苍。”
他缓缓拿起桌上的火柴盒,徐徐拉开,取出其一。
“许是沾染一丝书香灵性,邪异之物竟似人心。然,通晓些许人心,更知其中幽幽。”
轻轻一擦,火光摇曳,顺着一丝洁白,踊跃向千丝之网。
刹那间,金光璀璨……
此时,三人跑到镇中小桥,桥下流水激荡,鸣鸣不平……
他们停下了脚步,因为那一端,早有人群等候。
再回头,疾冲的人群已放慢脚步,缓缓走来。
人们的眼中,蕴藏着丝丝缕缕的红色光芒。
突然,河边一处阁楼燃出金黄的火焰,层层浓烟之中,一个人影在火光中清晰。
他踏空而来,双手负背,极为优雅。
“凌空的人……”贾佳梦双眼微眯,“这一趟,倒还真是不简单。”
“不,他不是在空中行走,而是踩着什么东西。”余岁凝望着那人脚下,“好像是……丝……”
“意外之人啊,竟隔断千丝之梦。”那儒雅的人右手前伸,向下一点,紧接着,桥两头每一个的人脑袋上都显示出一根丝线。
“邪物。”孟起双目一凝,“果然是这种东西。”
“这群人被他控制着……”余岁皱了皱眉,“不好出手……”
人影周身渐渐蒙上一层灰黑色的雾气,身形模糊不清。
“不对啊。”贾佳梦轻诶了一声,“每个人头上丝线都源自它的身后,根源处好似正在燃烧?”
孟起余岁同时望向灰色身影,发现从他身后延伸的丝线果然从根源处蔓延着火舌。
看来从它出现那一刻便已经在燃烧了,只不过它一直正对着他们,直到火焰蔓延到超出躯体的范围才察觉。
“姑且让我,一掌生死。”灰雾消散,暗红的双眸紧紧盯着桥上三人,“我会让他们在梦中,安然离去,没有任何痛苦。”
“你凭什么夺走他人性命?”孟起右手一翻,迅速将令牌插入刚凝聚的“器”中,“降临!”
“无法认同。”余岁同样迅速,“降临!”
“那我便,给你们一个做善人的机会吧。”它的身后,火光交织成轮,炽热如阳,衬得它威光无比,“在这丝线被烧尽之前,你们可以拯救这些人们。”
一轮明火,千丝齐动。
红甲腾跃,明镜凝结。
余岁率先向灰影发起攻击,但天蓝的光束却被它轻松闪躲。
孟起想用长枪斩断众人头上的丝线,却发现枪头穿丝线而过,如同无物。
看来,这丝线并非实体,可为什么它能踩在丝线之上,并且燃烧丝线?
与此同时,余岁面前凝结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向空中发出天蓝色的光束。
一束穿千丝,千丝皆不损。
“幻与实之间,怎能触及?”灰色的人影高高在上,丝毫没有主动出击的意思。
“有种你下来!”孟起大声喊叫,“苟在上面算什么?”
“若想胜利不容许半点自大。”它依旧悬在空中,身后的火轮也越来越大,“与其无用地命令敌人,不如利用这点时间好好想想。”
这时,站在桥中央的贾佳梦轻咳了两声,示意二人耳朵凑过来。
“刚才你们忙着攻击没注意到一些东西,我一直盯着它看,发现它身后的火圈在你们攻击的时候都停止了扩大,我猜,它有一种可以把这些丝线虚化的功能。”
“可是,我们并不知道它最大能持续多长时间,也不知道他这冷却多长时间,而且万一它可以精准控制到每一丝……那岂不是相当于无冷却的虚化了。”
孟起掩盖在面罩后的脸凝重至极,双眉紧皱。
“还有一点,我并没有大范围攻击的手段……”
孟起提枪才不到一个星期,基本的枪法都耍不会,只会拿它莽,根本没有大范围攻击的能力。
“那你能将长枪投掷到它身边吗?”余岁说,“实在不行,就只能慢慢来了,能救一个是一个。”
“应该没问题。”孟起说。
“那接下来,我就试出他的上限时间吧。”
三人低声交谈之际,灰色的影子倒是依旧在空中负手而立,丝毫没有趁人之危。
不过就算它出手倒也不一定会造成巨大危害,因为孟起余岁在交流之余还时刻注意它的动向。
而且如它所言,它的优势就在于悬浮空中让他们无法进攻,他绝不可能自讨苦吃。
孟起与余岁再度凝望着空中灰色的身影,它背后的火轮进一步扩大。
“我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余岁长呼了一口气,双手一展,一面一人高的镜子自虚空中凝结而成。
余岁心念一动,明净的镜面散发出天蓝色的光辉,紧接着,粗大的光束猛然迸发,向着一侧密集的丝线射去。
余岁在心中默念数字,此时他早已渗出满脸汗珠
他的额头上,已经有青筋暴起。
他咬着牙,一脸扭曲。
天蓝的光束已经渐渐衰弱,镜面出现了丝丝裂缝,他的甲衣也多出了裂纹。
突然,河两边有人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那一处丝线,尽数断裂。
余岁瘫倒在地,“器”与令牌都随着甲衣消散。
“极限是……四秒……”
说完这话,他失去了所有意识。
孟起疾步前冲,飞身一跃,踏在千丝之上。
他持枪斩向脚下丝线,在枪尖即将触碰的瞬间,他整个人向下坠去。
“五秒。”他在心中默念。
从它上一次虚幻结束到这一次虚化开始,总共五秒。也就是说,这一虚化,持续时间四秒,冷却五秒。
孟起迅速站稳,掐好时间后向上一登,稳稳地落在蛛丝之上。
他不敢有一丝怠慢,抡起长枪向脚下的丝线斩去。随着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又有几人倒地,又有几丝断绝。灰影身后的火轮又扩大了一圈。
此时,孟起的身躯再一次下坠。灰影猛然挥手,掌心处瞬间喷发出细密的白丝向孟起奔涌而去。
孟起大惊,在空中无法借力的他一旦被蛛丝缠绕将无法脱身。
“草。”孟起骂了一声,而后握紧手中长枪准备应对。同行的贾佳梦只是个普通人,而能与他并肩战斗的余岁在刚才也竭尽所能试出来它的情报,自己如果再被束缚,那这里的人,都难逃死去的命运。
这里所有人的生死,都系于一身。
绝对……绝对不能被抓住。
隐隐间,他的内心好似多出了什么东西。刹那间,他仿佛听到战场的厮杀与清澈的水流,仿佛看到破败的尸海与傲立的战士。夜幕与明阳并存,阴阳交融。
可是……突然间,他的意识,陷入黑暗……
……
“一切正常,生命力旺盛。嗯?这么快就醒了?”
睁开双眼,看到了一副俊雅的面容,他的左手还撑着一把伞。很明显,眼前这位没见过面的人是早就见过的诗前辈。
“诗前辈,你什么时候来的?”孟起想起身,却发现浑身酸痛动弹不得。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不要乱动。
“刚到。”诗显然有些惊讶,“没想到,你竟然能爆发出这样的力量。”
“?”
孟起头上浮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他的目光向四周转了转,感觉有些不对劲。再仔细一看,他差点吓得跳了起来,那个楼塌了!原本几米高的楼现在只剩下半个楼身。
“卧槽!”他当场爆了一句“国粹”,瞪大双眼看着诗,“这不是前辈干的吗?”诗摇了摇头,目光中丝毫没有谎言的味道。孟起又看了看旁边,贾佳梦和余岁躺在一起,他一边好奇贾佳梦是怎么晕的,一边又怀疑会不会是贾佳梦突然觉醒造成这一切的。
“前辈,我有一个想法啊:会不会是那个和我们一起的学长突然觉醒爆发了这一切,而后因为无法承受晕了过去。”
“不是。他的气在常人范围内,不可能是他。”
“emmmmm……或许是其他前辈过来帮忙了?”
“没有感觉到其他人的气。”
“额……好吧,不纠结这些。真离谱啊,假期出游也能遭遇这种东西。还有,前辈,他们两个你是不是也该叫一叫啊”
“放心,刚才看了一下,并无大碍,要等他们自行醒来。”
“哦哦哦。”
“感受到了。”诗缓缓起身,转头望向高楼,右手缓缓抬起,嘴中轻叹。
“感受到了什么?”
“不可见之物,以及……一段过往。”诗收回了手,“乱世之中,有儒雅先生散尽家财谋求一地安稳。正因有他,一镇生民才得以存活。然而,他的财产终有散尽的那一天。此后,他安于清贫。镇民失去了他的救济,他在人心中的分量好似渐渐减轻。有一天,军队入镇,重金谋求敌方联络人。有镇民认出,通缉上的人正是那位先生。终有小人,竟卖其求荣。先生陨落……此处的魂,是当年先生的学生。”
“这……”孟起沉吟许久不知所言。
“今早,她刚刚逝去,死前刹那,回思过往,思及先生,悲痛难自拔,是邪物送了她最后一程。不过邪物终究是邪物,虽然萌生些许悲悯,仍不改凶劣本性。害死先生的人,早已化作一抹黄土,且一生无后,它却引了一堆无辜者入局,可叹,可憎。”
“哎呀,其实吧,能理解,但是不提倡。”孟起回应,“不过我也只是现在说说而已,如果以后对我重要的人死在我面前,我估计也控制不住我自己。”
“逝去,是最令人悲痛的事。但是,由悲痛支配头脑更是可怕的事。无论何时,我们的头脑中总是要留有一丝清明。它会成为我们最后的希望。”
孟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过……前辈……这些人该怎么办?”想着周围躺了一地的游客,孟起不免一阵头疼。
“放心,我会为他们编织一段美妙记忆。”
“卧槽?这么神奇?”
“我的过往一件件地浮现在脑中,我忆起了师父所授学识。那时的我,任天官司文之职,专掌人间玄理。天地山川为文,日月星辰为文,飘渺魂灵为文,万象皆为文。我拥有沟通万象的能力,干预他们的识海并非难事。”
“蛙趣,听起来很高大上的样子。”孟起目瞪口呆,“不过……前辈你不能帮我们恢复吗?”
“肉体的伤痛并非我的能力所属。”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有一个故人倒是精于此道。如果我没猜错,应该就快来了。”
“你倒是算得精准。”一道清冷的声音从桥头传来。孟起循声望去,看见一个身着绿衣的美人,不过嘛……她的脸上冷冰冰的,而且看着诗的眼神明显还有些不悦,眉头微皱,一点都没有隐藏自己情绪的意思。
“师姐,劳烦您……”诗有礼貌地对她行了一个礼,不过他的话语却被雨直接打断。
“不必多言,我清楚目前的状况。”
“有劳师姐了。”诗退到了一旁一旁。
雨右手轻轻一挥,三人身体上方逐渐凝聚成云,落下丝丝细雨。身为在场唯一一个清醒的伤员,孟起觉得特别奇妙。随着雨丝柔和地落在身上,孟起整个人都不禁想喊出“赛扣泥嗨铁鸭子哒!”。没办法,实在是太舒服了,这种愉悦感他这辈子都没体会过。
“什么时候回来?你的结界该解了。”雨收回右手,转头望河,不再看诗一眼。
诗当然知道他是在问自己,恭敬地说:“回师姐,现在我所恢复的记忆还未曾窥得全部,对结界的事全然不知。”
“哼。”雨冷哼了一声,缓缓离去。
诗很疑惑,师姐性情如冰他是知道的,但他却不理解为什么她对自己的敌意如此巨大。他又琢磨了一阵,想起现在面目全非的师兄,隐隐有了一些头绪。在过去他就看出来师姐对师兄有着不一样的情感,想来如今因为师兄的情况才会如此。
“你们先回去吧,我在此施展玄法。”
余岁与贾佳梦已经睁开双眼,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孟起早已生龙活虎,他对诗点了点头,而后拉着余岁和贾佳梦出镇,绘声绘色地解释着一切。
诗头微微一转,目光所及处,白衣少年正独立危楼,笑看一切……